《低概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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低概率- 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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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玉铭从来没有这么憋屈过,以往他并不觉得受“规则”的限制有什么不方便的地方,毕竟光凭着超乎人类的知识、经验,以及全方位看清周围情况的能力,就已经够他在普通人类中间横着走了。真有意外情况,也允许特殊处理,这点上来说无可挑剔。 

            他刚意识到“规则”其实是有个漏洞的,如果别人仅仅是限制他的自由,没有让他的宿主身体处于可能死于外伤、中毒、饥饿、窒息之类的极端情况,那他再郁闷也只能被关着。 

            有用的能力不能用,能用又没有用。论力气,以何玉铭的身体不可能凭人力破坏门锁和铁窗,再从戒备森严的房子逃出去,论智谋,蝰蛇从不搭理他半句,也不让他跟任何其他人接触,就算他有心算计也完全没有用武之地。 

            何况何玉铭其实不擅长算计别人。对自身实力很自信的人反而会比较率真,一个平时两步就能致人于死地的人犯不着拐着弯儿算计别人十七八步。 
            何玉铭开始理解以前的“林兰”为什么会做出放弃宿主身体这种明显违背本性的行为了,在这么相对自由的情况下他都快要受不了了,如果他也是被关在狭小黑暗的囚室里,说不定他也已经为了逃出桎梏放弃身体。 

            不过他真正后悔的还是他不成熟的行为。 
            尽管带着数亿年的知识和记忆,他毕竟只是一个出生不到十年的幼体,会做出些不成熟的行为也是难免的。 
            如果是一个成熟的“监护者”,就算遇到陈澈也不会像他一样产生不成熟的报复心理——到最后他还悲催地发现这种报复其实毫无意义,陈澈是害林兰“自杀”的罪魁祸首没错,但是从人类的角度来说他还真就没做错什么。 

            当他的母体脱离“林兰”的身躯,并且进行自我分裂的时候,已经将关于陈澈的记忆几乎删除殆尽。所以陈澈本来是一个跟他无关的人。 
            都是因为他的不成熟,才会对母体的消亡产生了多余的好奇心,查阅了母体留下的观察笔记,试图拼凑出事情的始末。 
            何玉铭在笔记里发现了一个让他很感兴趣的事情,原来他的母体在做一个实验。 
            “爱情”这种感情,是两性繁殖的生物独有的,基于繁衍后代的本能而产生的高级情感,“监护者”当然不会有,它们彼此从不亲近,个体也没有性别之分。 

            所以这是一种它们无法理解的东西,对它们来说充满了未知的神秘感,何玉铭的母体试图研究这东西——以一种亲身体验的方式。 
            也就是说在扮演好林兰这个“未婚妻、准儿媳”的女性角色之余,她还试着真正地像个女人那样去“爱”陈澈。 
            结果落花流水去,明月照沟渠,陈澈不仅冤枉了林兰,还把她关进囚牢。 
            陈澈的话也许不能全信,但是至少可以确定在一件事上他没有说谎,他的本意是想保护林兰没错。 
            在陈澈看来,不打不骂,衣食无忧,仅仅是暂时失去自由算什么虐待呢? 
            他当然不会明白,人类与生俱来地带有一个躯体,这个躯体伴随他们终身,承载他们的灵魂同时也束缚他们的行动,人类根本无法想象脱离了身体的束缚是一种怎样的自由,就如同带着笨重外壳的蜗牛不会明白雨燕翱翔天际时的轻灵。 

            林兰伪装的再像人,也毕竟不是人类,被束缚在狭窄固定的地方,对“监护者”来说是根本难以忍受的事情,更何况陈澈这个傻到没边的傻缺,明明是想保护林兰,却不跟她说清楚。 

            “监护者”又不是神仙,没办法知道别人心里的想法,所以何玉铭猜测他的母体是认为一片心意全被辜负了,并且还不知道会被关押到什么时候,于是心灰意冷,放弃了宿主身体。 

            至于母体最后有没有弄明白“爱情”是个什么概念,有没有真的爱上陈澈,就不得而知了,那部分记忆被删的一干二净,母体最后的笔记也只是草草地记录了一下进行“自我分裂”的原因,即使放弃了“林兰”这个身体和身份,她仍然感到痛苦,认为自己“病”了,于是“自杀” 

            所以身为子体的他才诞生到这个世界,可以说现在的这个“何玉铭”之所以会存在,和陈澈的傻缺行为是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的。 
            如果他当时不把林兰关起来,或者有好好地跟林兰沟通,告诉她暂时委屈一下,他会想办法救她的,那么林兰现在可能还活的好好的,生的孩子都会打酱油了。 

            想到孩子,何玉铭不禁回想起十年前他还不叫“何玉铭”的时候,那时新生的他刚刚开始寻找宿主身体,正到处找那种刚出生的小孩子。 
            以往的“监护者”寻找新的身体时都会把目标定在三岁以下的婴儿,因为成年人已经产生了成熟的自我意识,会对“监护者”的占据行为进行殊死抵抗,当然这除了徒增痛苦之外什么都改变不了,区区人类的意志怎么可能跟活了几亿年的生物相抗衡? 

            作为一个文明高度发达的种族,“监护者”并不喜欢制造无意义的痛苦和伤害,婴幼儿还没有产生自我意识,被“监护者”侵占身体时不会反抗,甚至不会意识到自身的消亡。 

            就在他满地找婴儿的时候,居然意外地发现了一个严重溺水,刚刚被打捞上岸的少年,虽然还没彻底脑死亡,但是也死的差不多了,救活了也是个植物人,更何况以现在的医疗水平根本救不活。 

            这又是一个非常低概率的巧合,要是早一点救起来就没他什么事了,要是晚一点这个身体就彻底死透没有用了。于是新生的他突发奇想地做了一个很不成熟的决定,他觉得整天装成无知婴儿太无聊了,直接从少年开始会省去很麻烦。 

            结果他的不成熟行为只是给自己制造了更多麻烦——新生的他还不能熟练地控制身体,连走路都会像个婴儿一样摔倒,那些丢脸的过往,实在不想提了。 
            现在的当务之急是,他要离开这儿。 
            在不触犯“规则”的前提下他似乎无法可想,若要他舍弃这个身体,又实在有些舍不得,再怎么说这是他的第一个身体,年轻而且健康,至少还可以用五十年以上。 

            就在何玉铭犹豫不决的时候,他看到了一件让他决定继续安心等待的事情。 
            老狐狸的人马终于找到他了。 

            小孙和另外几个何家的下人隐藏在树林里,远远地拿着望远镜观察着那栋可疑的房子。 
            “真的是二少爷,我看到他了!”小孙声音有些兴奋地说。 
            “哪?”老姜抢过望远镜杵在眼睛上仔细找。 
            “看到没,第三个窗子。” 
            老姜突然把望远镜放下来:“不会吧……” 
            “怎么了?” 
            “我怎么觉得二少爷好像看到我了,他往这边看过来了。” 
            “这不可能,谁能看的见那么远,何况我们还藏在这种地方。一定是你想多了。” 
            老姜又拿起望远镜看看,何玉铭已经转头看向了别处,他只好认为确实是他想太多了。 
            “先别打草惊蛇,免得他们对二少爷不利,你去通知老爷。” 
            “明白。”小孙小心翼翼地退走。 



            在何玉铭被关押期间,历时三个多月的淞沪会战终于落幕,中国方面陆续向战场投入了军队共计七十五万余人,最后以一场惨败告终。 
            在这样的大败下,上峰需要替罪羊来承担骂名,也需要英雄来提振士气。 
            一番挑选后他们选出了几个各具代表性的英雄人物进行宣传,其中包括纪平澜。 
            纪平澜是作为社会上有志青年的代表被选出来的,作为毕业于安平军校的年轻学员,他的故事可以激励更多像他这样有知识有文化的年轻人参军入伍。 
            纪平澜也是军人服从命令的榜样,在周围的友军都被击溃的情况下,他带领的连队仍然死守阵地,寸步不退,誓与阵地共存亡。 
            他又代表了我军在个别情况下的勇猛顽强,顶着飞机大炮的轮番轰炸,还能击伤击毙的日军近百人。在一场整体战损比接近一比八的惨烈战役里,像他这样能给敌军造成与自己旗鼓相当的伤亡,就已经是个伟大的胜利了。当然,报导时毙伤敌军的人数还要再加一倍,以充分显示出我军的威猛。 

            他还在形式极为不利的情况下,数次带头发起反冲锋,代表了我军军人不怕死不惜命的精神。最后他成功地偷袭了敌方的炮兵阵地,炸毁所有大炮后全身而退,又彰显了我军军官在战场上的机智果敢。 

            战斗中他的连队共击毙日军两个少佐和一个中佐级别的军官,为了让战绩看起来更辉煌,报导时把附近一个全员阵亡的连队打死的大佐也算到了他头上。 
            战后他们全连仅存不到二十人,报导时再大笔一挥把人数减去一半,以烘托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不复还的牺牲精神。 
            当然还有一点很重要,被他们选来宣传的很多英雄都是已经死了的,而纪平澜还活着。总不能让人们看到英雄的下场清一色的都是战死沙场吧? 
            于是纪平澜还在医院昏迷不醒的时候,他已经不知不觉地成了英雄。 
            不仅会有许多的表彰、奖励、赞美等着他去领,上峰更是将他破格提升为少校团长,等他伤愈后即刻上任。 
            换成以往,这样的荣誉不定能让纪平澜得瑟成什么样。 
            可现在这些东西对他来说已经毫无意义。 


            纪平澜在医院里醒过来时,楞了许久,然后用包裹着纱布的手背捂住眼睛,笑得都快流出了眼泪。 
            他觉得这个世界真他妈的太可笑了。 
            那么多拼命想活下去的人都死了,他这个一心想死的人却还活着。 
            记得他为了缓解士兵们的紧张情绪,跟他们聊天拉家常,一个士兵跟他说媳妇应该快生了,不知道是男孩还是女孩,真想回去看看。两个小时后,日本人冲上他们的阵地,这个他连名字都没记住的士兵死于近距离的短兵相接,身上被刺刀至少扎了五六个洞,双手还死死钳住一个日本人的喉咙不放。 

            攻击被打退后他们用了很大的劲才把他从那个死掉的日本人身上撕下来,草草地掩埋在了阵地附近。 
            他还记得他们有一个文书,在战场上给女朋友写了一封分手信,托他帮忙寄出去。后来他也死了,不知道是怎么死的,在又一次打退进攻收拾阵地时纪平澜见到了他的尸体。 

            那封信不知道马排长他们撤退时带出来没有。 
            还有他的连长,一个满脸胡茬,整天叫他“娃娃”的四川汉子,几招就能把纪平澜收拾趴下,还拍着他的肩膀说好小子挺能打,等有空多教教你。 
            结果纪平澜都没有来得及看到他跟日寇血拼的英姿,一轮飞机轰炸过后,他们甚至找不齐连长完整的尸身。 
            纪平澜半睡半醒间不断地看到这些人的脸,其中大部分的人他连名字都还叫不上来。 
            他们都死了。 
            而他却可笑并且可悲地活下来了。 
            刚听到何玉铭的死讯时,纪平澜还只是麻木,因为当时他身处战场,知道自己随时会死,不是今天,就是明天。他只想着在死前尽到自己保家卫国的义务,至于以后——没有以后了。 

            结果他没有死,那颗子弹打在了他的肋骨上,仅仅擦伤了肺部,不是什么致命的伤害。 
            被抬下战场后,他和一批伤兵被辗转运到星子镇的医院治疗,其间他身上的大小伤口都开始发炎,一度高烧不退差点没命,可最后还是没死。 
            想到他还活着,并且还得活下去,纪平澜终于开始觉得难受和心酸。 
            他一直以为他会比何玉铭先死,从来没有想过他会面对这样的境况。 
            虽然何玉铭即使活的好好的,也只是一个从此与他无关的人。他们不会再见面,纪平澜也只能远远地听到些许何教官的消息,可至少纪平澜会知道他过的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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