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女的属性就只有美,就算有别的也一概被无视了。
路青跟人家姑娘当然是真心相爱的,好好劝了几句也就赢得了转圜的余地,但额外答应了新娘和新娘父母的几个“不情之请”:婚后另置房产居住,不参与路家主宅的日常事务,女方必须继续工作,等等。除却这桩离经叛道的婚事之外,路青从未让任何人失望过,因而在他的力排众议之下,婚就这么结了,小两口婚后也顺顺当当地过起了独立的婚姻生活。
路青夫妇办婚礼的时候,路程的大哥路衔已经早早在母腹里等着出世了。为了方便丈母娘照顾夫人,路青就在夫人娘家所在的小区里置办了一处房产。他们这个形势肯定是等不及装修新房了,更不要提装修好了还需要闲置几个月驱散甲醛,所以路青一咬牙买了个二手房,真正降尊纡贵过起了平常人的居家生活。
故事到这里似乎可以告一段落了,但真正暗黑的部分还在后面。路氏举家震惊的原因还有另一个,那就是路青在订婚之前有过一个路家默许的女朋友:姑娘万分的主动路青万分的被动,但好歹也算是一对情侣。包括路青在内的许多人都不知道,他结婚的时候他那前女友已经有了孩子,算起来比路程的大哥还早几个月,是个女孩。
这是一个与路青门当户对的女人,她抱着他的女儿再度出现时,路家乃至于整个路氏企业都陷入了内外交困的窘境。面对一片烂摊子,路青几乎没有时间去耐心安抚他正怀着第二胎、对整个婚姻状况失望透顶的妻子,间接导致了她意外的早产,并且在路程降生后大出血,险些在产房里送了命。
长达半年的交涉与协商之后,路程的大姐路霓被留在了路家主宅,由路青的父母代为抚养。而在原本是世外桃源的路程家中,刚出生的孩子根本得不到什么真正的关爱:父母反目成仇,仅大他四岁的哥哥也帮不了忙。
在这样的环境里,路衔和路程相互扶持着成长起来,一个成了综合能力堪比路青当年的商界新秀,一个成了冷言冷语嘲讽世人的作家。他们的父母将近十年后才缓和了关系,因而路程有个比他小了很多的妹妹。
父亲的冷硬严肃,母亲的倔强执着,这两股精神力量都对路程产生了深远的影响。路衔算是沿着父母的道路,一丝不苟地继续前行,路程对他有种如兄如父的敬意。而他自己却出现了变异,父母的性格传统被他当作内核,外面严实地包裹了一层蔑视世事的漠然,乍一看已经不怎么像个人。
路青成为名符其实的掌权者之后,他们夫妇再也找不到任何在外居住的理由,于是带着三个孩子一起回到了路家主宅。长子路衔次年就北上京城读大学去了,一向疏远的长女路霓与路衔同届,考取的学校恰巧在中国版图的最南端。又过了四年,路程赴美求学。路衔毕业后回到了这里,一步步开始重复路青年轻时的道路;而路霓嫁得很早,似是完全厌倦了所谓豪门的生活,如今已经有了自己的家庭,一心在照料孩子。路程学成回国时,只有小妹妹路婉承欢于父母膝下,让他们享受着失却多年的天伦之乐。
那是个极尽骄纵,活泼聪慧,却不幸早夭的孩子。就在南方离开路程的几个月里,她与路程的母亲相继辞世。这无疑于狠狠地推了路程一把,让他原本就步履维艰的人生彻底迈入了长夜。
路程如今还留着一点人样,一方面是因为南方好歹迷途知返了,另一方面就是因为还有个顾修齐在,一次又一次把他从濒临疯狂的边缘拉了回来。
顾修齐是路程的邻居,当初就像所有小男孩一样,最喜欢缠着比他大上几岁的路程。小的时候,孔雀先生还只是个眼睛很大、目光很纯真的孩子,路程的母亲非常喜欢他,经常嘱咐路程好好陪着他玩。顾修齐堪称路程“平民生活”中的一抹亮色,在灰暗的家庭氛围之外,充分让他感受到了同龄人之间的友谊——虽然路程对他爱答不理的时间占了大多数。
路程不喜与人交流,后来顾修齐就成了他唯一的朋友,在他随父母搬回主宅后依然亲密如初。读高中那阵子,路程在发现自己是gay的时候竟然知道了顾修齐也是,这很好地缓解了路程在自我认知方面的震惊,甚至让他跳过了几乎无人能逃的那段混乱期,相当平静且理智地接受了自己的性取向。
孔雀先生在大学时期曾有过一次惊天动地的情变,他试了很多种办法企图自杀的时候,也是路程寸步不离,开解了他好几天。因而某种程度上,路程与顾修齐是同甘共苦过的挚友:无论出了什么事,他们总能够相互帮助,然后一起等待下一个人生的关隘。
战争时期,顾修齐曾是路程的和平使者。如今他与南方正处于战争与和平之间的灰色地带,顾修齐便责无旁贷地充当起“妇联主任”的角色,此行就是特意来开解他们的。
当然,孔雀先生出马的成效如何,目前还只能令人拭目以待。
孔雀先找的是路程,谈话地点就在餐桌边,南方和沈洛依然在沙发上老实呆着。要想说清楚路程和顾修齐的渊源,那就必须从路家的家史说起,一时半会儿绝对说不完。因为沈洛是外人,南方一边说还要一边剔掉不应该让他知道的部分,这毫无疑问给顾修齐的问询工作提供了更多的时间。
“谭亦辰上回可真是被你气得够呛,估计一出你的门就打电话给我了,也不管我忙不忙。导演看我一进后台就接电话,一张脸憋得都绿了,差点儿没活剥了我……”顾修齐向来是话痨,正题之外永远能扯出一串令人啼笑皆非的附加信息来,路程习以为常:“就算他谭亦辰确实跟你家南方更合得来,你也不用这么赌他吧。他确实是医生,可他也是你的朋友吧。”
路程习惯性地冷着脸:“南方的朋友。”
顾修齐气不打一处来:“哦,他就让你上床的时候小心点,顾着点人家体质特殊,你就直接不当他是朋友了?我问你,是不是南方非要你……那个什么?”
“……嗯,那天是他生日,我不想让他不称意。”
“那你不能克制点啊!路程你今天二十六还是十六?你当你还是毛头小伙子啊!”
路程眉宇间的缄默全成了暴戾,自己揉了几下眉心才勉强安稳下来:“我克制不住!你知道什么,我恨不得他……”
“恨不得他去死?”顾修齐摆出一副长谈的架势,唉声叹气:“我看你也不像这号暴力分子。如果真是这样,当初你让他回来干什么?这客厅……对,这客厅墙上就有把武士刀,我知道你拿去开过刃的,你怎么不捅了他?”
路程咬着牙看他:“你少胡说八道。”
“你自己想想,就南方现在讨好你那德行……你就是杀了他,他临死前还能接着跟你说‘对不起’,你信不信?恕我说句犯忌的话,阿姨和小婉去世跟他有什么关系啊,那不都是巧合吗?谁让你那段时间那么倒霉,坏事接二连三都找上你呢。”
路程用力握着手里的玻璃杯,一言不发。
“你根本就不是恨他,你是恨所有让你痛苦的人和事,碰巧他是其中之一而已。都怪他之前把你养得太好了,风雨不侵,成天你就窝在你那书房里敲敲键盘就行了。你确实很凄惨,确实很难过,可南方不能莫名其妙地承担不属于他的那部分责任。”顾修齐完全不想激怒路程,但话已经说到这个地步,由不得他不说到底:“他天天陪着你,你只能看见他,所以你想让他去死。如果他不在,你早就想让你自己去死了,你明白么。事情就是这样,你承认也好,不承认也好,南方他跟你在一起实在是太痛苦了。”
路程面色极其不善,简直是要把桌面盯出个洞来。但他还是听着,竭力自持。
“他回来了,你不管自己能不能跟他好好相处,想也不想就把人拴在你身边,结果你们两个都弄得人不人,鬼不鬼。路程,你根本就没长大。”
路程把杯子里的水一饮而尽,沉声问他:“你说完了没有?”
这声调绝对恐怖,自幼生活在路程压迫下的孔雀先生迅速地泄了气,刚才连劝带骂的胆量烟消云散:“……说完了。”
路程站起来就走,三步并作两步地上了楼梯,一拐弯就不见了人影。然后不知里面的那扇门被他摔得震天响,恐怕改天又要换门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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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方看样子是经常见识路程的摔门示威,丝毫不以为然:“你能长点本事么,次次来了都要把路程气成这样……现在该我了?”
顾修齐像是根本没看到沈洛,从桌边慢悠悠地晃到南方身边坐下,似是万分苦恼的样子。沈洛尽量不那么明显地盯着他,试图从他的神情中分析出几分演戏的成分,但始终未果。
南方这才发觉,原来顾修齐从进了门直到现在,路程愣是一杯水都没倒给他喝。孔雀先生顺着他的目光打量自己的手,忽而了然一笑:“没事没事,我习惯了。什么时候路程要是能学会待人接物了,那你就居功至伟了。”
厨房的流理台上还留着早上的咖啡,南方摸了一下觉得尚且微热,于是倒进杯子里拿去敷衍熟到不能再熟的顾修齐。孔雀先生刚要开口,转过头却正巧撞见沈洛亮晶晶的眼睛,顿时忘记了自己要说什么,被他弄了个莫名其妙。
果然是太年轻了,连心里的好奇都掩饰不住。南方宽和地笑了笑,对沈洛道:“昨天你下班以后,路程又传了一份文档到你的电脑上,你要不要先去看看?”
沈洛缓过神来,点点头便自行回避了。
“我说你是怎么回事啊,我连我妹妹都放手让你去追了,你还敢当着我的面勾引小助理?”顾修齐的个性实际上十分讨喜,连南方见了他都会比往常放松不少。其实看他一个人在那儿谈笑风生、美目流盼,平日里能够被感知的许多细微情绪都会被忽略,于是相处就变得格外轻松愉快。
“我真没有,我不喜欢这一型的。不过……”顾修齐下意识地看了看书房的方向,确认沈洛绝对听不到才接下去:“不过他对路程这点心思可太明显了啊,你怎么把这么个人弄到自己家里来了?”
南方苦笑:“你还真以为我是神仙?我最多能看出他跟路程不会吵翻了,难道还能预料得到他会喜欢路程?”
“那你怎么不跟路程直说?你们自己再怎么闹都是内部问题,这种外部干扰可不是开玩笑的……”
“我也想啊,可路程明里暗里都有护着沈洛的意思,你让我怎么办。毕竟现在他那个情绪状态,我没法跟他正常地沟通交流。”
“……”顾修齐伸手拍拍他的肩,以示安慰:“不要紧,至少这一点你不用担心,路程不会搭理他的。路程其实也可怜,真的,我看他大概已经疯了。”
南方眉峰一挑,骤然勾出几分难以形容的锐气:“谭亦辰这是让你特意来刺激我的?”
“……滚,你态度端正点行么。我是说你当初丢下他走人的时候,我看他真是挺恨你的。后来南洲说你回来了直接去找他,我还以为他会把你打得送医院呢……没想到,他还能跟你继续过下去。”那头经顶级造型师打造过无数次的头发算是遭了秧,被顾修齐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来来回回地抓着,可见他苦恼之至:“可我今天来了,看到他这个样子,居然还像以前一样。只要你在,我都能感觉得到他的注意力全在你身上。你们……你们简直是造孽啊。”
南方皱着眉,整个人都仰在柔软的沙发靠背上:“顾修齐,我算是看出来了。你就是来替我找不痛快的。”
“唉唉,反正路程一向是缺心眼,我说他什么都无所谓,大不了他就摔个门砸个东西。可你……你让我说你什么好呢,你当时就没想过回来了先找个地方住着,看看路程究竟怎么样了,然后在考虑要不要搬回来?”
南方突然把声音压到最低,倾身凑近顾修齐:“我敢吗?你是不知道,上个月路程他当着我的面就想自杀啊,我还敢先找个地方住?南洲跟我说过,有一次她过来看路程,客厅里一地的玻璃渣,不知道他打碎了多少东西,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受伤……”
看着面前这个说着说着就说不下去的人,双手死死交握直到指甲下都泛出青白的颜色,顾修齐实在是无言以对,停了很久才颤着声问:“早知今日,你何必当初,啊?”
南方深吸了一口气,再开口却让人觉得他字字句句都浸透了心血:“我怎么知道伯母和小婉会这么巧,一个接一个都走了。我以为我们都能熬过去的,那时候已经那么难受了,或许分开了也不会再坏到哪里去……”
顾修齐忍不住要叹气,痛心疾首:“事实证明,南方,永远没有最糟糕的,只有更糟糕。”
顾修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