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没有人这般爱过她。
如果被高梨温柔亲吻的人是自己就好了。
如果高梨眼中只有自己就好了。
如果高梨喜欢的人是自己就好了。
那一瞬间,姚容仿佛理解了花实的感受。
自己喜欢的人却喜欢着别人,怎能不心如刀割般痛苦。
可是,只有在罗岳面前,高梨才会露出无忧无虑的灿烂微笑。
只有在罗岳面前,高梨才会露出天真无邪的那一面。
只有在罗岳面前,高梨才是那个她喜欢的高梨。
喜欢一个人,如果得不到,又何须勉强,强行把他束缚在自己身边呢?
靠控制旁人意识得来的爱,根本不算爱。
可勾心斗角费尽心机得来的爱,又算得上爱吗?
“没多久高梨跟哥哥就会决裂,如果运气好,哥哥会当场杀了高梨,如果到时候哥哥没下得了手,而是带着我离开了,你就留下来替我杀了高梨,好不好?”花实并不知晓姚容内心的波澜和起伏,对自己的计划自信满满。
姚容垂下头,没有吭声。
“虽然哥哥对高梨已经心灰意冷,但为了万无一失,还是彻底除掉他比较好。”花实脸上的笑容灿烂无比,“杀了他之后你就来傅氏私立医院找我,拜托你了哦,姚容。”
不会的。
姚容心想,罗岳跟高梨不会决裂的。
罗岳更不会杀了高梨的。
所以,当她亲眼目睹罗岳冲高梨举起手中的枪,挣扎着扣动扳机的那一刹那,仿佛听见了高梨内心深处的悲鸣。她直直扑上去,将受伤的高梨抱在怀里,眼泪大滴大滴落下来。
她本不希望发生这种事的。
本不该发生这种事的。
他们两人明明应该两情相悦,安然相守一生的。
尤其是在病房听高梨倾诉完他对罗岳的感情后,姚容更是自我厌恶到了极点。
是自己一手酿成了今天的局面。
是她让高梨露出了那么悲伤绝望的表情。
都是自己的错。
花实姐姐犯了错,自己明明应该把她拉回正轨才对,而不是选择跟她一起坠入黑暗。
犯了再大的错,只要真心悔改,就还有救,就值得原谅,不是吗?
姚容注视着躺在病床上、废了一条胳膊、面容憔悴却勉强打起精神冲自己微笑的高梨,猛地起身,紧紧抱住了他:“笨蛋,高梨大人是笨蛋。”
高梨低笑:“谢谢你愿意陪在我这个笨蛋身边,小姚容。”
小姚容。
全世界只有高梨这么叫自己。
虽然高梨喜欢的人并不是自己,可他的确是真心待自己的。
不是因为受到了自己的催眠,也不是为了利用自己,而是真正把自己当朋友。
这就够了。
姚容最后看了眼躺在床上安静入眠的高梨,伸手抚摸高梨苍白的脸颊,轻声说:“高梨大人,我这就去把罗岳那个冰山脸给你带回来,让他抱住你,跟你道歉。你要等我。”
高梨沉静在睡梦中,没有反应。
姚容穿着简单的白色连衣裙,披散着被染成金色的头发,对着镜子里的自己笑笑:“不打扮成洋娃娃的话,也很好看呢。”
然后她按照花实告诉自己的地址,来到了傅氏私立医院,敲开了院长办公室的门。
☆、
像这样沉浸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有多久了。
睡着时,世界是黑色的。
清醒时,世界也是黑色的。
伸出手,只能触碰到冰凉的牢笼。
爸爸带着哥哥离开了,浑身是血的妈妈离开了,附在自己耳边小声承诺一定会回来救自己的小女孩也离开了。
所有人都离开了。
只剩下自己,被束缚在黑暗中,被黑暗与绝望吞噬,无力挣扎。
花实在黑暗中颤抖着伸出手,有一个温暖的大掌心握住了她的手,温柔低沉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来:“不要怕,有我在。”
“哥哥!”冰凉微颤的心脏陡然间被暖意覆盖,双眼缠上绷带的花实从病床上坐起来,猛地投入罗岳的怀抱。
“又做噩梦了?”罗岳伸手轻轻抱住花实,娇小柔软的身体犹如玻璃般脆弱易碎,所以他不敢用太大的力气。
花实点点头,双手紧紧攥住罗岳的衣服,小声说:“哥哥,你会一直在我身边的,对吗?”
罗岳身形一震,脑海里恍惚浮现出高梨无辜的笑脸,还有那句——永远都不会离开我吗?
那时的自己,毫无犹豫就回答了“是”。
所谓承诺,是多么廉价啊。
前一秒还把那人抱在怀里热烈亲吻,下一秒却冲那人举起了手中的抢。
那日的情景,直到现在仍然历历在目。
“小岳,你说过不会离开我的。”高梨抱着鲜血淋漓的胳膊,眸中溢满悲伤。
而那时的自己,在高梨的注视下,头也不回的,决绝地离开了他的视线。
你希望我怎么选择呢,高梨?
抛下被你折磨的遍体鳞伤的亲妹妹,去拥抱手中举着银针的你吗?
你明知道不可能。
你明知道我会离开你,还是选择了对花实下手。
你做出了你的选择,我也做出了我的选择。
所以我们两人沦落到现在这种下场,你早就预知到了吧。
在离开你之后,已经过去很久很久了。
花实在傅金的帮助下成功移植了左眼眼角膜,伤势带来的炎症也及时清除了。自从做完移植手术,罗岳就再也没见过傅金,仿佛大发慈悲般,还特意腾出了自己的公寓供罗岳兄妹二人团聚。
即使如此罗岳也做不到跟傅金冰释前嫌,他宁愿永生都不要跟傅金见面。
傅金每次面对自己时,嘴角都带着嘲讽的笑容,像是有无数根针刺在罗岳心里,每次看见傅金那张脸,罗岳心中的罪恶感就会迅猛加剧,身体每一处细胞都在战栗。
无论出于什么原因,他都背叛了高梨,背叛了作为一个警察理应信奉的正义。
高梨现在过得怎么样?
被打伤的胳膊伤势如何?
姚容应该会陪着他吧?
这些他全都不知道。
也没有资格知道。
抱着花实的双手禁不住颤抖起来,罗岳沉吟片刻,说:“花实,你眼睛上的绷带可以解开了。”
花实乖顺的点头。
罗岳动作轻柔地将花实左眼的绷带解开,花实那只紧闭的左眼睫毛微微闪动了一下,然后小心翼翼地睁开,明亮的眼珠子仿佛闪着光,直直地注视着罗岳。
罗岳顿了一下,如鲠在喉,却怎么也发不了声。
“哥哥。”花实咧开嘴冲罗岳灿烂地笑,“我终于又看见你的脸了。”
罗岳凝视着花实的左眼,那只曾经夺走了无数条性命的恶魔之眼被高梨亲手摧毁,如今取而代之的是正常人的眼睛,不再拥有杀人的魔力,不再沾染邪恶,带着明亮的光,普通而又动人。他伸出手,轻触上花实的左眼,低声说:“从现在开始,忘掉以前发生过的所有事,我会带你离开这个城市,去一个谁也不认识我们的地方,重新开始。”
“哥哥去哪儿我就去哪儿。”花实伸手搂住罗岳的脖子,凑上前轻轻吻了下他的脸颊,“现在我是正常人了,不再拥有杀人的能力了,我会乖乖呆在哥哥身边,再也不干坏事了。”
只要有你在我身边,我就什么都不在乎了,我的眼里心里全都是你,我只想躺在你怀里,听着你的心跳,握着你温暖的手掌,你就是我的全世界。
这个世界上,只有你一个人,在我身上沾满肮脏和黑暗时,还能毫不犹豫的抱紧我。
只有你。
与你在一起的每一天,我都如获至宝。
就像生活在天堂一样。
就像生活在虚幻中一样。
可我知道,你是真实存在的。
你不是我幻想出来的,也不是我梦见的。
你送我的小熊睡衣,你做的米粥,你温暖的怀抱,你哄我睡觉时唱的催眠曲,这些都是真实的。
“今年冬天好像没有下雪呢。”花实趴在窗口望着远处的天。
在厨房忙碌的罗岳弯了弯嘴角:“花实还是那么喜欢下雪吗?”
“嗯!”花实回头冲罗岳笑,“做梦都想再跟哥哥堆雪人!”
罗岳掏出口袋里的手机,翻了翻,嘴角笑意更深,说:“天气预报说,下周会大范围降雪。”
“万岁!”花实高兴地跳起来,小跑到厨房,踮起脚尖张望着罗岳手上的土豆。
罗岳拍拍花实的脑袋,笑道:“马上做你最爱吃的土豆肉泥。”
花实情不自禁的弯起嘴角,这么多年过去了,自己的口味哥哥居然还记得一清二楚。
心底像是吹过了一阵暖风,热乎乎的。
明天一早,哥哥就会带自己离开这里,走得远远的,只有他们两个人,无忧无虑的在别处生活下去。
就像小时候一样,哥哥会拉着她的手在雪地里奔跑,会陪她堆大大的雪人。
没有人会来打扰他们。
花实踏出脚步,想要大力拥抱罗岳,想要将脸深埋进罗岳怀里,想要冲罗岳尽情的撒娇。
却在双手触碰到罗岳前,听见了骤然响起的门铃。
她一步一步走到门关,顿了好一会儿才打开门。
门前站着一袭黑色正装的傅金,冲她优雅微笑:“好久不见。”
花实勾起唇角:“有何贵干?”
傅金故意露出伤心的表情:“原来我连自己家都不能回吗?”
花实低笑一声,侧身让傅金进门:“你来的正好,我跟哥哥马上就要走了,你的公寓可以回收了。”
“你们打算去哪儿?”傅金随口问。
花实凑近傅金,双手背到身后,脸上带着孩童般无邪的笑容,一字一顿地说:“秘、密。”
罗岳从厨房走出来,脸上没有一丝表情,直直注视着傅金:“感谢你这些日子对花实的照顾,但是我们离开后,希望你以后不要再想方设法打扰她。”
傅金做出投降的手势:“我可不敢打扰这个小祖宗。”
对傅金抱有十二分敌意的哥哥让花实哭笑不得,反正是不奢望他们俩握手言和了,能坐下来和和气气吃顿饭就已经是最大的极限了。
“我哥哥做的土豆肉泥比你做的好吃喔!”饭桌上,花实大口往嘴里塞土豆肉泥,口齿不清地冲傅金说。
傅金笑着点头:“你说怎么样就怎么样。”
罗岳全程板着脸,偶尔温柔地替花实擦掉嘴角的饭粒。
饭毕,吃饱喝足的花实有点打瞌睡,罗岳哄她睡着后,转身看着站在一旁始终带着玩味表情的傅金,压低声音说:“你今天来这里究竟是为了什么?”
“我说是来给你们送行,你信吗?”傅金随手拿起桌上的烟灰缸,当初抄着这只烟灰缸用力砸向傅教授脑壳时的触感,至今还停留在他的指尖。
罗岳决定不再理会傅金,自顾自收拾起明天离开时要准备的行李。
“就这么一走了之,远离纷扰和黑暗,远离那些无辜丧命的亡灵,在谁都不认识你们的地方开始新生活,真是美好而又残酷呢。”傅金抱着胳膊倚靠在墙上。
罗岳没有吭声。
“无论花实做了什么,你都会原谅她、守护她吗?”傅金目不转睛地注视着罗岳。
“是。”罗岳沉声答。
“哪怕她亲手杀了你的父亲,在那之前还将你同父异母的妹妹熬煮成汤灌你父亲喝下?”傅金弯起嘴角。
罗岳身形一顿。
他做了多大努力才迫使自己忘掉父亲的死。做了多大努力才催眠自己忽视父亲是花实所杀的事实。
最终还是被傅金一句话就轻易击垮。
但他不能垮。
罗岳勉强站直身体,与傅金四目相对,说:“不是花实的错。”
傅金呆愣片刻,然后开始捧着肚子大笑,边笑边说:“你这个做哥哥的还真是不讲理呢。”
“那么,”傅金慢慢停下笑,“在带着你心爱的妹妹远走高飞之前,你想去看看她被囚禁了十二年的地方吗?”
罗岳没有说话。
傅金把玩着手里一把钥匙:“我可以带你去哦。”
沉浸在美梦中的花实并不知道,她所憧憬的美好未来,正在傅金的计划下逐渐毁于一旦。
罗岳跟着傅金来到地下室,灰暗潮湿的气味扑面而来。他四处观察了下这间地下室,除了稍微带点令人反胃的腥臭味之外,再无特殊之处。
“顺便一提,我的父亲就是死在这间地下室的。”傅金友情提醒道。
罗岳厌恶的皱眉,他几乎可以确定,傅教授就是被这家伙杀死的,但如果他没有杀死傅教授,也不会因此救出被困在牢笼里的花实。
傅金走到地下室的角落,拉开门栓,大力推开了暗室的门。
瞬间变浓的腐烂腥臭味几乎在一瞬间冲进鼻腔,罗岳一阵反胃,但警察的职业性还是促使他加快脚步踏进了暗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