个小蛋糕丢进安杰的茶杯里,让蛋糕体受茶水浸泡而变得软烂,「任何人灌迷汤你都吸收?」
安杰火了,忍不住一拍桌子厉声说道:「说话小心点。即使你是店面的产权所有人,也不能诬蔑我的甜点!」
「因为甜点是你的『梦想』吗?」威廉缓缓的说。
「对!」安杰双手抱胸,「贺林先生,你让我在这里等到大半夜该不会是为了说些没营养的废话?为什么不干脆一点告诉我:让我续租店面的条件是什么?」
「续租?你怎么知道我不会下最后通牒,让你限期离开,不然就告你非法侵占私有产业、清偿损失?」
他妈的死小孩!安杰瞪着威廉,恨不得揍对方一拳,「我或许没有金牌大律师,但有法律常识,你别想用这一点唬我。在法律上,承租方受『买卖不破租赁』的保障,依法我可以要求你这个天杀的新屋主重新订租约!」
威廉夸张的笑了。「好精明!」他虚情假意的称赞:「不过,以上的前提应该是『合法租赁契约』的状态。帕提瑟先生,我有点记不得了,请问你的『旧租约』出了什么事?」
安杰咬着牙,双手握拳努力控制满腹怒火,「你到底要我怎么样?」
威廉拿起茶杯轻啜了一口。「我可以让你用同样的价格续租,但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
「你的身体。」威廉一字一字缓缓的说:「和我上床,就让你续租。」
安杰惊愕极了,瞠日结舌半天说不出话来,整个人褪成惨白。
威廉继续惬意的享受Madeleine和伯爵茶,细嚼慢咽,吃相非常优雅。片刻之后,他才好整以暇的放下茶杯,气定神闲的开口。「我对你非常感兴趣、也很好奇——生物性的兴趣、人性的好奇。上次在Rive Gauche就说了:我想上你。」
在那一刻,安杰终于深深体会到什么是「一文钱逼死好汉」。要不是户头被冻结,他大可以挥挥衣袖走人,何苦受个死小子侮辱?他差点没顺手拿起Wedgwood茶壶砸烂小子的头。
「你想……」他的声音干哑,那个「上」字怎么也说不出口,迟疑考虑怎样才能委婉拒绝,「我……我没有性向歧见,不过我是直男……」
「我知道,这样才更有趣。」威廉双手一摊,「你那天在电话里说得真情流露,非常感人。所以我很好奇:为了『梦想』,你愿意做出多少牺牲?」
安杰心中一凛,皱起眉头。
「肉体和梦想,哪个比较重要?」威廉瞪着安杰,眼中闪烁邪恶的光芒,「有的人为了追求梦想可以不择一切手段。你呢?你的梦想价值多少?你能放弃哪一个?」
威廉盯视的眼神,让安杰顿时以为自己面对撒旦化身的蛇,对着他魅惑的吐信。这小鬼不是想羞辱或捉弄他,而是一种试练。不,他不能堕入陷阱。「这是交换型性骚扰。」
「没错。想提告的话请便。」威廉笑着说:「不过建议你解释清楚,要不然,以外型评判……不是讽刺,但恐怕承办检察官会以为我才是受害者。」
安杰瞪着威廉。
的确,客观而言,这个年轻俊美的小子当个模特儿绰绰有余,加上财力雄厚的背景,他相信这小子必然花边新闻一堆、下半身不缺伴;除非头脑不正常才会觊觎一个像他这样的平凡甜点师。越想,他越觉得有鬼,「别开玩笑了,贺林先生。你真正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威廉回避问题,露出高深莫测的笑,「给你几天时间好好考虑。你愿意接受交换的话,下周五午夜十二点以前回饭店找我。只要向柜台接待说『贺林先生的客人』就行了。」接着他起身离开,留下安杰在lounge bar的沙发上,不知如何是好。
第五章
人们总是理直气壮的说怀抱多少梦想,如此轻佻甚至狂妄,然而面对选择时,是向现实妥协、或追求梦想,尽管必须付出一切;人生的价值、梦想的意义,成功是否就是幸福,这一切,安杰从来没有仔细思考过。
翻开报纸、打开电视,经常可见有人以身体、性服务换取利益、前途、飞黄腾达的机会,或是毒品、替代房租……这些在现代已司空见惯,社会价值观的改变,值得探讨、但无需大惊小怪。
然而再怎么说服、解释,安杰就是无法为了梦想而出卖身体,他做不到。
周一下午,Rive Gauche里难得的清闲,前场只有安德烈一个人看店。看没有外人,安杰晃到柜台,故作若无其事的说:「安德烈,给我一杯Moccaccino。」
「OK。」安德烈立刻到咖啡机前准备espresso、用蒸气搅打牛奶。神情专注、动作俐落,有种干练又浪漫的魅力,难怪能吸引一群不分性别的咖啡粉丝,安杰心想。
「怎么了?」安德烈注意到对方的注视,于是问道。
安杰摇摇头。
「没什么。那个……」
两秒钟之后,他不经意似的,小心翼翼的开口:「我只是随便问问,你觉得……不,客观来说,我像是让同性欣赏的类型吗?」
「有人鼓起勇气向你表白?」安德烈微笑着说。他在玻璃杯的espresso里加入巧克力、然后拿起奶泡壶、倒进牛奶、在细致打发的奶泡上画出一颗心。「你的Moccaccino。」
看着咖啡奶泡上的心形图案,安杰哭笑不得。
安德烈也为自己准备了一杯espresso,「就我的看法:是,你是让同性欣赏的类型。有不少常客是因为你才来的,有时候还会向我打听你的事。」安德烈顿了一顿,又说:「只是你比较钝,可能『感觉』不出来。」
对方的回答让安杰愕然,顿时手足无措,还被咖啡烫到舌头,「你开我玩笑,对吧?」
「或许吧!」安德烈笑开了,「怎么,你很排斥被同性示爱?让你觉得恶心?」
「也不是。」安杰连忙解释,「只是说,你知道,我有女朋友,所以……应该说会困扰。」
「安杰,茱莉喜欢你哪一点?」
「她喜欢我哪一点啊……」安杰的脸红了。
他记得刚相恋时,是茱莉向他表白:那天下雨,他顺道载茱莉回家;她在路口迟迟不肯上楼,对他说「喜欢你做蛋糕的样子」、「喜欢听你描述梦想」、「喜欢你的执着、认真」,安杰还清楚记得当时的街灯惨白、而茱莉的脸好红,他吻了她……喜欢一个人的时候,看到什么都是优点。
安德烈说:「你的某些特质吸引茱莉,当然也会吸引其它人,不管是同性或异性;讨人喜欢是件好事,这和性别没有很绝对的关系。举例来说,如果有个不合你胃口的女孩死命追求你、向你示爱,你一定也会觉得困扰。」
「也对。」安杰想了想,一耸肩,「我只是不希望给人娘娘腔或优柔寡断的感觉……我在考虑,或许应该留个胡子?看起来比较man、比较可靠。」
「我赞成。以你的外型,留短髭会更激发同性浸犯你的欲望。」
安杰傻了,手一松,咖啡杯掉了下来;安德烈立刻伸手接住,甚至没让咖啡溢出半滴。
「开玩笑的!」他将杯子又塞回安杰手里,安慰道:「你不会娘娘腔。而且,娘娘腔的男人未必比较受同性欢迎。」
安杰苦笑着点点头,虽然他的心里一点也没有被安慰到的感觉。
回到厨房,为了表现心目中的男子汉气质——浓郁强烈、粗犷中带有细致的温柔,安杰着手制作沙架蛋糕。当他正为深巧克力色的海绵蛋糕抹上杏桃酱时,手机向起:private number。
来源不明的电话,他直觉认为是混帐死小子威廉打来胡闹,于是鼓足气故意粗声粗气的回答,「我是安杰,谁找?」
『哼,你终于接电话了?』
是茱莉。安杰立刻放软声音,「茱莉……」
『现在装无辜太晚了。你星期六在哪里?』
「星期六,我……」安杰有些心虚,说话支支吾吾。
那天他在嘉宝饭店耗到凌晨,回到家里都虚脱了,睡到中午才醒。
「那天我有事……没有出席你的庆祝会,真的很抱歉。我昨天有试着找你,打了一整天电话都找不到,真的,可以查你的手机……」
『别找借口!』茱莉打断他的话,『安杰,我们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平常茱莉总叫他「杰」、现在却叫他全名,让他心中一惊,「什么意思?」
『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吧?你不觉得我们之间变得很奇怪?』
安杰的心凉了一半。
「什么奇怪?你在胡说什么?」深怕对方说出什么无法挽回的话,安杰立刻说:「你在哪里,我立刻过去找你!」
『不用了。安杰,太迟了,我认为我们应该暂时停止见面,彼此冷静冷静。』
安杰急了,「为什么?因为我最近比较忙的关系,让你觉得疏远了……还是因为我最近工作方面的状况,让你觉得没有安全感?我知道,是因为法国的事……好,我保证,会和我父母说,和他们借钱,我们还是可以去法国……」
『你还是不懂!那是你的梦想、不是我的!我根本不想去法国!』茱莉说:『无论什么事,你都把自己放在第一位、优先考虑自己的需求,根本没想过我。我不是女超人,我也需要有人陪我,而你却只关心自己的问题?』
「我的问题……」安杰几乎流泪,差点没脱口把他的银行帐户问题说出来。「你怎么可以这么说?你明明知道,我根本没有只关心自己的问题……」
安杰觉得委屈,当初他之所以什么都放在心里、企图独自解决问题,就是深怕茱莉知道他的经济出状况,会担心、甚至讨厌他;现在,却变成对方非难的目标。
『安杰,我受够了!』话筒另一端的茱莉率先哭了起来,『很抱歉,可是我不能这样和你继续下去了,很抱歉,安杰,我真的很抱歉……』
安杰拿着手机,双脚一软整个瘫坐在地上。他觉得天旋地转,好象在一瞬间被离心力甩出地球,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从哪里来、能去哪里,该怎么办,他的眼前一片黑暗,脑中只回绕着茱莉那句「很抱歉,可是我不能这样和你继续下去了」,几乎刺破他的鼓膜。
「安杰,蛋糕柜空了,有新的吗……」不知道过了多久,安德烈探进头问道。看见安杰坐在地上,表情比死人更恐怖,他连忙走近关切:「安杰,怎么了?你看起来很……」
没等他说完,安杰便突然从地上跳起来、发疯似的从后门跑了出去。安杰想也没想的直接冲往茱莉工作的M百货。
路上,他一直打手机企图联络茱莉,却得到「您拨的号码暂停使用」的讯息;到了M百货,当然没找到她,而公司同事见他歇斯底里的模样,根本不敢透露茱莉在哪里,只说她出差,到周五才会回来,最后他是被两个保全架着拖出百货公司。
安杰于是又跑到茱莉的公寓:他有钥匙,想待在里面等到对方回来面对他。然而,他却发现茱莉根本换了锁。他死命的敲着门,直到邻居受不了、叫来房东,扬言要报警,他才放弃。
颓丧的呆站在马路上,仰头痴痴望着茱莉的住处,紧闭的窗户没有半点光线,他开始疑惑茱莉到底在哪里打的电话。
安杰不知道自己是几点离开那里、如何回到家、或者他根本没有休息,当他意识到的时候,已经在Rive Gauche的厨房、在工作台上用力磨碎可可豆、搅拌巧克力浆,做出一块块浓郁的黑巧克力。
他是抱着共创未来的心情和茱莉交往。为了她,他付出自己的全部:工作上的、感情上的,他愿意牺牲一切……甚至可以牺牲他的梦想。
他不敢相信茱莉竟然离开他,他无法接受。
接下来的两天,安杰都处于超级低气压状态。他一直待在Rive Gauche,不回家、不休息,甚至连衣服都不换,眼眶深陷、脸颊上的胡碴让他看起来邋遢得吓人。而且脾气严重阴沉,看到有情人手牵手、十指紧扣的走进Rive Gauche,就会先看看自己的手、接着幽怨的瞪着对方,哀声叹气。
「……你只有黑巧克力?」
柜台前有个穿着YSL套装的贵妇,伸着涂上黑色蔻丹的食指敲敲玻璃蛋糕柜最上层,「没有樱桃巧克力或白巧克力?」
「没有!不买拉倒!」安杰口气凶狠严厉,贵妇吓了一跳,像受惊的麋鹿般瞪大双眼、怯怯不敢出声,其它在柜台等待的顾客也纷纷皱起眉窃窃私语。
安德烈见状,立刻把他推进厨房里。
「安杰,你是雇主、我是员工,照理说轮不到我多嘴。但是看看你自己!你真的太夸张,把客人都吓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