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仆人得令,转身便离去了。
不到片刻,那大厅末端的朱红大门猝然大开。两队身披白色轻纱的舞女踱了进来,明丽照人,姿态优雅,她们身后又跟了几队穿了五色服装的乐师,皆是抱着风雅考究的各色乐器,其中有好几样是钟凛从未见过的。随着他们在厅中坐定,轻拨琴弦,奏起长箫,那舞女也就随着那缥缈轻灵的调子翩翩起舞,动作轻盈灵动,轻纱飞扬,宛若流丽飞舞的银蝶。
钟凛的眼睛追随着她们的舞步,微微眯了眯。这倒是给了他一个适当的转移视线的好借口。这乐曲他从未听过,时而悠扬愉悦,时而飘忽空灵,听着听着几乎让人产生了某种身置仙境的错觉。
他撑着下颌仔细盯着那些轻歌曼舞的美丽女子,随着那些人且歌且舞,一股惑人的香气悄悄飘了过来,拂散在宽阔的大厅里,渐渐浓郁。那香气初闻叫人心旷神怡,像是一下打通了五窍。
“怎么样?你的胃口有没有好些?”
钟凛感到那男人的手在背后揽上自己的肩,忍不住皱了皱眉,想侧头说些什么。他刚想开口,那香气却如影随形的钻进他的鼻腔,心念还未动,那种心旷神怡的感觉已经猝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缓缓渗入身躯的惑人醉意,几乎让骨髓都觉得酥麻起来。
“多谢,兄弟我……”
他勉强笑了笑,推开对方的手。头脑渐渐眩晕,他心知不好,想撑着桌边站起身来,却把握不稳,失手碰倒了桌上的酒壶。那壶倒卧在桌边,溢出的酒液竟殷红潋滟,一滴滴落在他的膝上。
“再来一杯?”白啸的面容在他眼里渐渐模糊,他只能恍惚辨清对方笑了,然后径自靠近过来,带了几分暧昧,从身后把他揽在了怀里。“打翻了也没关系,我这里还有酒呢。”
对方的陌生气息拂在耳边,钟凛下意识想挣脱,但神志却慵懒恍惚,手脚都使不出什么力气。他感到对方把那冰凉的酒盏送到了自己的唇边,只好努力偏过头去。
“不……不要。”他艰难地拼凑出字眼,那酒盏停了停,随即移开了。他还没庆幸半刻,却突然感觉下颌被粗暴地扳了起来,对方如雾的深灰色眸子就在眼前,如同审视着猎物一般紧紧打量着他。
“大哥,求你……”依稀间他看见那曾经敬告他的女子站在高台前仰头恳求着什么,她身后是那些狂歌滥饮,迷醉于酒席和乐曲中的宾客。台下的嘈杂混杂着舞乐缥缈,钟凛只能隐隐注意到她的嘴唇一张一合,但却听不清她之后究竟说了些什么。
“这样对他更好。”白啸看也没看那个女子一眼,只是手指抚着他的脸,如同对亲密爱人般柔声低语。他眼睁睁看着对方唇角勾起一抹志在必得的笑意,静静把酒盏凑到自己唇边,慢慢饮了半口。
他想干什么?心境沉浸在紧张和迷茫里,钟凛的手指努力四处摸索,手头只碰到了桌沿。他试图从对方怀里直起身来逃开,但对方的手臂牢牢把他锁在怀抱里,难动分毫。他看着对方的脸慢慢凑近,下意识偏了偏头,但下颌却被粗暴地扳得更高了,然后他感到对方吻上了自己。
他皱紧了眉头,感到那殷红的酒液被灌进了口腔,心里一颤,想狠狠伸手推开对方的肩。对方却毫不让步,游刃有余的吮着他的唇,舌尖灵活地潜进他的口腔,缠上他迟缓的舌尖,迫得他不得不咽下对方渡入他口中的酒液。那酒初一入口极辣,但流进喉咙时却又甜香柔腻起来,滋味奇异,如同琼浆玉酿。
嘴唇被粗暴地堵了,头脑又恍惚难当,钟凛难以呼吸,但又一时推不开对方,手指只能徒劳地紧紧扯住对方的衣服,全身都难以控制的微微战抖起来。好难受。他甚至觉得自己快失去知觉了。
“我这里的酒,味道还不错吧?”
在他失去意识前一瞬,对方离开了他的嘴唇。他听见对方在自己耳边低语,声音嘶哑低沉,不知何时带上了那种压抑着的情欲色彩。通身一寒,视界模糊得几乎已经辨不清方向,他只能凭本能狠狠盯了那白啸一眼,用力推开对方,咬牙撑住桌沿想站起来。
“还有力气?果然倒和平常的凡人有些不同。”他听见白啸在身后讽刺的低语道。全身越发寒冷,他方才起身一半,对方的手就扣住了他的手腕,往后一扯。
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还有这么软弱的时候,连指尖都难以挪动分毫。脊背狠狠撞到了地板上,一股疼痛传来,对方摁着他的手腕,低头俯视着他,那眼神简直像是把猎物按在爪下的猛兽,冷厉凶蛮,高傲跋扈。他狠狠挣了几下却全然挣脱不得,只能恼怒瞪向对方,但很快,即使是近在咫尺的对方的面容也渐渐在他眼中模糊起来。
“你还想跑到哪去?”白啸在他耳畔挑衅地低语道,随即用手指勾散了他的袍带,衣袂散乱,嘴唇触上他的脖颈,撩情般的轻轻啮咬了上去。感到对方的犬牙磨蹭着皮肤,钟凛的心在胸腔里鼓动不休,一股焦虑感浮了上来,在这种难以动弹的情况下,他在人生中头一次后悔没有听别人的敬告。
若是他不那么逞一时意气,追那关楚川穷追到底,事情也不会可怕到如此地步。
二十六、因缘
浮世夜话 浮世 二十六、因缘
作者:Gerlind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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筵席正是在最盛之时,全场觥筹交错之声不绝,乐师俯首抚琴,在场中旋舞的那些舞女的舞步也越发轻巧灵动,满室皆是潋滟香气,几缕香雾绕在厅内的烛光边,挥之不去。
脊背疼痛的抵在地板上,神志却越发沉入恍惚境地,钟凛皱了皱眉。事实上,他也再说不出什么话了,那香氛带来的醉意如同渗入了喉舌之间,就连发出声音也变得艰难起来。
男人察觉到了他的僵硬,冷笑了几声,放开了他的手腕。他眼睁睁看着对方眼中收敛了那森冷的神色,虽然不明就里,但他还是连忙努力撑起身子,艰难往后退了几分。
“……你……你为何要这么做?”他质问道,但男人只是扬了扬唇角,斟满酒盏送到自己的唇边,好整以暇的看着他,并未答腔。
“……老子救了你妹妹,你就他妈这么报恩?”看他沉默不语,钟凛只得不甘心的抬起手背狠狠蹭了蹭唇角,讽刺的低声道。“不管这里是哪里,老子现在只想回去,你竟还不放人么?”
“凡人进了此地,便没有再出去的道理。”白啸的眼睛扫过台下那排紧候在桌边等待吩咐的奴仆,微微眯了眯眼,终于开口了。“你可知道多少凡人想来这里,却不得其门而入?”
他手中酒盏里的殷红酒液倒映着烛火,仿若那盏底也燃起了一团细小的火焰,在一片澄澈中摇晃。
“尘世中的凡人总沉溺于惶然喜乐之中,但皮囊却又柔弱不堪。再呆在凡世,你始终逃不过归于尘土的命运。你可知道,有多少人想长生不死?”
他凑近了钟凛的脸,灰雾般的眸子里闪烁着光亮。
钟凛怔怔盯着对方,脑子里使劲思忖着对方说的那些话。长生不死?那又倒是多么虚幻的字眼,仿佛离得无比遥远,但凡是人,会老会死便总是常理,这又有何可论的?
“……我要回去。”心念一片纷乱,他并不太能十分理解对方说的话,微微皱了皱眉。“什么长生不死,我不…………”
“执迷不悟。”白啸的手指轻轻按上他的嘴唇,柔柔摩挲着。“恩公既然救了我的胞妹,作为报答,我便留你在此。你很快就会懂,这里不会有世间的那般哀伤无奈,比人世不只好了千万倍。”
“……那么长命又有什么用?”钟凛听他语调颇有几分自傲之意,不禁嗤笑了半声。“反正老子还年轻,回去还有好几十年好活呢。反正…这人间荣华喜乐,在这几十年里足以享尽了。”
“你再眷恋人世,都只能留在这里。这里并非凡世,凡人但凡用过这里饭食,便再也找不到返回的去路了。”白啸仔细打量着他眼里的神色,眼底现出几分高傲。“你既然有恩于我,我自然会给你千倍万倍荣华舒心的日子,只要你留下来,一切要求尽管提罢。”
他的话让钟凛混沌一片的头脑骤然惊醒了几分。那女人说过让他不要碰这里的食物,连酒也不要碰,难道是因为只要沾了半分这里的东西便回不去了么?他努力左思右想,觉得怎么样也不会有这种古怪的事,哪怕自己一咬牙在这里委屈到养好了伤,到头来要偷溜出去,还不是一个字说了算的。
“老子本不想喝那酒……”一想到此,他眉关皱紧,狠狠盯向对方。“我说过要走,你怎么就是不肯?老子才不想留在这鬼地方——!”
看他一副恼怒至极的表情,白啸只淡然笑了笑,倚上桌边,抚着酒盏。
“你果真还不知道。恩公若真的回了那浮世之中,恐怕再难有时日好活。”
“你……你他妈说什么?”钟凛一呆,竟觉得对方就是在咒自己了,他几乎就想当场发作。但白啸随即眼中的笑意顿消,不由分说的按下他的肩,深深凝视着他。
“你现在对自己很自得么?你虽年少得志,勇武过人,但命数凶邪,必定英年早卒。”他的语调低沉中带了几分嘶哑。“你若是回了那人世之间,命运定当凶险难测。我再怎样也无法坐视不理。”
“什么乱七八糟的。”钟凛乍听这话,愣了半刻,不由得嗤之以鼻。他从不信天命,总觉得命数这东西玄虚过头,自己的日子还不是自己攥在手里过的。“自说自话,真是绝佳的恩义。”
听他所言,白啸挑起眉,眼睛望向他,唇角露出一丝居高临下的讽刺笑意来。
“即便被恩公你怨恨,我白啸也并无所谓。我强留你下来的原因,有一天你终会明白。”
饶是钟凛最难朝人屈服,但周身无力,又听对方的语气笃定冰冷,无可置疑,仿佛下定了无论如何都要强留自己的念头,他不禁在心中生出几丝绝望来。
天道弄人,难道自己只能就此终了么?他心里纷乱,混沌的视线匆匆掠过座下的那些酒客,但眼中所见尽是一张张陌生的脸孔,其中有些人还饶有兴味的盯向他,他们的眼神更是灼得人心头烦躁不已。
他正是满心烦乱,这时,那扇大厅尽头的朱红大门却骤然开启,门外尽是一片凝滞如墨的黑暗。
“陛下,玄火大人到访。”
一个穿了朱红短衣的人推门进来,站在厅中大声告道。厅内的宾客一听这话,当即面面相觑,停了杯口,原本喧闹的大厅内竟寂静成了一片。
“玄火?他来干什么。”白啸抚了抚桌上的酒盏,若有所思。“罢了,我和他素有些交情,让他进来一同喝几杯吧。”他松了搂着钟凛的那只手,对那个红衣人命令道。
那红衣人应声而去,大厅里依然寂静一片,白啸环顾四周,微微皱了眉头。
“怎么?”他皱眉问道。“你们尽兴便是,你们既然来了便都是我的客人,那玄火和你们同样是客,大可不必在意。”
听他这么一说,大厅里的宾客总算是继续举杯欢宴起来,但不少人的眼睛还是暗暗瞥着门口,几个乐师也抬眉偷偷窥向门外,不如之前那般全神贯注了。
“哎呀,白啸兄,今日上门唐突,还请见谅啊。”
等了半刻,那门口终于出现了一个一身赤袍的高挑男子,他眉目含笑,唇角略带轻佻的勾了勾,大大方方的步入厅内,径自走到了那高台之前,朝白啸拱了拱手。
钟凛眯了眯眼,艰难辨认着台下那男子的面容。乍一看去,他甚至以为那人是秦烈,但尽管同样一身赤袍,那男子的五官却更富锐气,较秦烈多了好几分张狂不羁的味道,身形也更为强健修长。他曾经摆弄过好几次秦烈的头发,皆是和他相差无几的墨色无疑,但这面前的男子却红发赤眸,谈笑间眸子泛着火焰般的光华。
“好久不见,玄火兄弟,请上座。”
白啸笑了笑,抬手请那赤袍男子落座到身边,那男子也不推辞,径自登上高台,安稳落座在两人身边,悠闲自得的伸手斟了杯酒。
“这刚好路过,听见里面正大摆宴席,不由得也想来喝上几杯。”他笑道,眼睛瞥了一眼蹙眉不语的钟凛。“怎么?这位客人好像不太开心哪。”
“他是凡人,一时对这千年沉香木的香气不太适应,乱了心智。”白啸揽过钟凛的肩头,自顾自凑了半盏酒到唇边一口饮下。“这酒他也喝得不太习惯,让他随意喝了些,就醉成这般模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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