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才刚裹好伤,不要乱动。”
一个声音从屏风后传来,钟凛抬起头,却看见一个披着白色大麾的高大男人从那花鸟屏风后步出,双眼凝视着他,唇角略略勾起。他身后跟了两个穿着褐衣的仆人,手里捧着装着食物的碗盘,把那盘子静静放在那宽大床榻边的一张床桌旁后,他们盯了钟凛半刻,就默默低头出去了。
“是你救的我么?”钟凛挑起眉,盯向那个慢慢朝他走来,坐定在床边的男子。他本想开口感谢,却不禁犹豫了会,上下打量了一下对方。看那男子虽是人类形貌,轮廓深邃清俊,但一双眸子却是浓雾般的深灰,唇角虽然含笑,依然隐隐掩饰不住眼底的那抹凌厉迫人之气,头发也并非凡人的墨黑,而是一种泛着奇异光泽的胧银色。
这怎么看都不像是人啊。他心里一咯噔,身子迅速往床后缩了好几分,警惕的盯着对方。
“我既然救你,就没想要害你,不要怕。”那男子端了桌边一碗热汤,伸手递向他。“你是我族的恩人,我们虽并非人类,但也顾念恩情,你大可放心休养。”
“……什么恩人?”看那男子虽然形貌有些异常,但态度温和,没有要加害自己的意思,钟凛惊魂稍定,看了看那男子递来的汤碗,还是没敢伸手去接。
“在前几日的集市上,你救了我的胞妹,恩公可曾记得?”那男人一挑眉,看钟凛不接食物,也只淡淡笑了笑,把那碗放回桌边。“我知道你对我心存疑虑,不过要想伤口痊愈得快,最好快吃些东西。”
“你妹妹?”钟凛满头雾水,仔细回忆起来自己之前是否有干过什么英雄救美之事,但想来想去还是没有什么收获。“你妹妹是……”他踌躇道,脑子里突然蹿过一丝异样的心念。
“你妹妹……难道是那……”他结结巴巴,那个臆测越来越清晰的现了出来,他觉得自己的手心都冒了汗。“难道是那……那……那白狼么?”
“正是。”那男子看他终于记了起来,不禁如释重负的笑了笑。“正多亏了恩公,我那胞妹才得以平安回来,这份恩情,我白啸此生不忘。”
看对方竟然开口承认了,钟凛却更是越发心头紧张起来。这难道就是秦烈说过的那白家?虽然自己是得了救,但救了自己的却也并非凡人,自己这次真是误入歧途得太狠,都掉进妖怪窝里头了。
“救,救了令妹乃是份内之事。”他艰难的对对方笑了笑,敷衍道。“感谢仁兄相救,不知你们是否可以顺道做个好事,把我送回去?我还有些事要办,实在不能久留太久。”
“只是仓促招待,就让恩公离去,这未免太失礼数。”那男子唇角一抿,站起身来,抬手拍了两下,那花鸟屏风后顿时涌出几个年轻秀美的女子,姿颜美丽,各有千秋,看得人眼花缭乱。她们衣着都华美考究,头上饰着翡翠凤凰的花簪,簪尾垂下半串细白珍珠,举手投足间仪态万方,皆是世间难见的风姿。
其中一人走了出来,立在床前,大大方方的对钟凛露出微笑。钟凛看得有些发呆,正惶惑间,却看那女子一双琥珀色眼睛柔和温润,清澈如同秋水,心里突然明白了七八分。
“多谢恩公前日相救,奴家感恩万分。”她正视着他,行了一礼,言谈大方得体,丝毫不若世间那些小姐闺秀般忸怩羞涩。
“不、不用谢,只是着实看不惯那些人的做法。”钟凛挠了挠脑袋,有些尴尬。那女子身后几个年轻姑娘也是侧头盯着他,边盯着他边窃窃私语,不时小声发笑,这让他更觉得如坐针毡了。
“除了我这位妹妹已经婚配,这剩下的三个姐妹都还没来得及许给人家。”那披着大麾的男子站在那女子身边,深灰色的眼睛闪着光芒,唇角始终挑起。“若是恩公不嫌弃,我白啸愿意将她们中的一位许配给恩公,你觉得是否合适呢?”
“不过,我们虽有此意,这也要看她们的意愿。”那琥珀色眸子的女子笑着开口,把那几个年轻姑娘拉到身前,那几个姑娘却也不避忌,毫不客气的就凑到床前左看右看,仿佛看到了什么天大有趣的事物。
“太年轻了,我喜欢成熟沉稳些的。”其中一个容貌明丽,看似泼辣强势的姑娘首先开口说道,盯着钟凛的眸子里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我还是喜欢温文尔雅,俊秀又有风度的书生,他明显就不是嘛。”后面一个文秀些的接了嘴,上下打量着钟凛,用扇子掩了口笑道。
“唔……虽说这样的看上去英武,但总觉得有点傻愣愣的,恐怕不太识风情吧。”最后一个唇角一撇,用手指卷了卷自己垂在肩前的头发,眼波流转,望向另一侧。
一般来说,在这种被连续拒绝的时候,钟凛本该感到心碎并且开始怨恨这个世界的,但这次他却很奇迹般的没有这种感觉,相反还有些庆幸。他看向那个披着白色大麾的男子和女子,那女子毫不掩饰自己的笑容,男子的脸则是慢慢沉了下来,眼中出现了怒意。
“你们怎么能对恩公如此无礼!”他朝那几个女子责备道,但那几个女子却视若罔闻,只是在一旁自顾自的嘻嘻哈哈,其中那个明丽泼辣的女子还冲那男子做了个鬼脸。
“大哥,婚姻之事没有强迫之说,若是姊妹们都没有意愿嫁人,强扭的瓜不甜,我们就不要深究了。”那女子拉了他的胳膊劝慰道,又对钟凛笑了笑。“既然恩公坚持,我们不如就此差人送他回去吧。”
那男子叹了口气,虽然他眼神凌厉,周身也绕着威严的气势,但却看上去对这些谈笑嘻哈的姊妹们毫无办法。“但就这么回去未免失礼,请恩公稍留片刻,我这就叫下人去准备宴席。”
“不必麻烦。”钟凛巴不得赶快走,想勉强站起身来,但那条伤腿却又不争气,只好又倚回床边。“这次承蒙仁兄相救,不胜感激,只求能送我早日回去,我就……”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因为男子俯身凑近了他,那双深灰色的眼睛闪烁着不容质疑的光芒。
“不可。”他声音低沉,虽然柔和,却带着隐隐的压迫感。“若让恩公就这么回去,我白家恐怕在众人面前会失了颜面。请至少享用完这顿宴席,等到结束,我们自会差人送你回家。”
钟凛还想说些什么,那男子只抬手对他作了个噤声的手势,随即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开了,那几个明艳的女子也相随他相相离去,言谈间依然笑闹不休。只有那个琥珀色眼睛的女子留了下来,她回头小心望了一眼那离去的男子,脸上收敛了笑容,安静的走到他床前,凑近了他的身边。
“公子,我有一言相诫,无论我大哥如何劝你,都不要吃宴席上的东西,哪怕是一口酒也不要去喝。”她没了起初男子在的时候那温柔笑意,而是语带告诫,满脸紧张。
“宛儿,快过来!”
钟凛刚想开口追问,那屏风却突然传来那几个女子呼唤的声音,那跟他说话的女子蹙了蹙眉,把手指凑到唇边让他不要多问。随即她很快起身,急匆匆的出去了,不久便远远传来她和那些女子们一如往常的谈笑声。
二十五、觥筹宴
浮世夜话 浮世 二十五、觥筹宴
作者:Gerlind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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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回事。钟凛愣在原地,耳边依然回响起那女子的敬告。那是什么意思?他满头雾水,但心中也暗自警醒了些,无论那女子所言为何,但她既然出言敬告,自己就不得不多防备些了。
他想起那秦烈临行前给他的吊坠,伸手在怀里摸了摸,还好那东西还在。他把它拽出来,握在手里仔细看了几遍,那吊坠上有个圆孔,穿了红绳,封了一圈光滑的蜡,裹得毫无空隙,看不清其中是什么。他试着攥了攥它,又捏了捏它,但那吊坠死气沉沉,没有半分反应。
他给自己这破烂玩意儿又有什么用途?钟凛一气之下几乎想把它扔地上狠狠踩上两脚,但始终还是隐忍住了,忿忿把它塞进衣服里。
若是能早点回去就好了,他艰难的扶着床边的桌子站起来,心里纷乱思忖道。但这腿却又总在该争气的时候不争气,站起来的时候还是不灵便得紧,否则按他的脾气,偷偷溜出去倒也不是没可能的。
他本以为那宴席会花些时间准备,但没过半刻,就有两个穿着褐服的仆人进来搀扶他,说宴席已经设好,正备好上座,等他光临。他虽想推辞,但那两个仆人却再也不吭声,只径自搀他出门。
门外是一条黑色的狭长走廊,那走廊昏暗,只有两侧点着蜡烛照明。直到现在他都没见到一扇窗户,就连那原本的房里也只是用灯盏照亮,因此也不太分得清现在是日还是夜了。他没有其他选择,只能跟着那两个仆人往前走,穿过那条狭长幽深的走廊,眼前景致豁然开朗。
展现在他面前的是一个宽敞明亮的大厅,墙边悬着绚丽的织锦布幔,间或挂着整张兽皮,装饰得豪放大气,并没看见字画瓷器般温文雅致的摆设。厅内两侧摆满描金长桌,桌上放满琳琅满目的佳肴,不少宾客坐在桌后举杯谈笑,看他来了,都或好奇或善意的向他投来视线。
他尴尬的朝那些人点点头,其中有些人对他举了举杯。那仆人也不声不响,径自把他扶到大厅末端一张高台上坐下,正是大厅内最显赫的上座。
尽管他对这种浮华场面并不太陌生,但今时不同以往,心里也紧张,只得草草将就在席边坐了,盯着台下那些翘首望向他的宾客出神。借着坐在高处的优势,他的视线一眼就落到了大厅尽头那扇朱红大门上,那门自然是紧闭着的,看不到门后究竟是什么景致。
“你在想些什么?”
他恍惚间,那个之前见过的男子已经换了身绣着白色飞凰的考究衣袍,施然在他身畔落座,俯视着台下的那些宾客。看他举止从容高傲,扫视全场的眼神里蕴着威严,又径自落座上座,看来是地位极高的。钟凛瞥了他一眼,又不好再度开口要求他送自己回去,只好尴尬笑了笑。
“……不,我只是在想……仁兄太过客气,竟然设下如此隆重的宴席,实在叫人受宠若惊啊。”他看那男子依然盯着自己,就挤出了几分笑容,低声回答道。
“若是不这么隆重,这如何配得上恩公你呢?”那男子听他那么说,眉目微微舒展了些。“今日有幸招待你到此,请你不要拘礼,纵情享受,多喝几杯吧。”说罢,他提起桌上那镏金酒壶亲自为他们两人斟上了酒盏,又举了举杯向他示意。“我先干为敬。”
那女子的敬告骤然在钟凛耳边闪过,想都没想,钟凛伸手就拦下他那杯酒,看那男子投来诧异的目光,努力灿烂笑了笑。
“我不胜酒力,还请仁兄慢慢喝,慢慢喝。”他硬掰了个理由,满心只希望那男子暂时忘了喝酒这回事。那男子瞥了他一眼,露出一丝略带讥讽的笑意,倒也顺他的意放下了酒盏。
“恩公是看不起我白啸?”他一挑眉,那双深灰色眸子里的凌厉光芒更带了几分寒意。“若是看得起我,这一杯酒,你必定要喝。”
“白……白大哥,兄弟我实在是酒量极差,又加上这伤口未愈,贸然喝酒恐怕对伤势不好啊。”
那男人眼中的冷意尽被钟凛看在眼里,这厅里又都是陌生人,又兼带恐怕都是些妖祟,没有一个能依凭帮忙的,他不禁背上微微发寒。事态逼迫,他只好强带着笑脸,小心翼翼的与对方周旋。
“只是一两杯酒罢了,想必对身体没什么影响。”那白啸倾身坐近了些,眼睛环顾了一圈台下那些重新开始饮酒作乐的宾客,压低了声音。“若是我家姊妹对你胡言乱语了什么,请千万不要当真。她最近旧伤初愈,精神总是有些过度紧张,请你不要在意的好。”
他知道了?钟凛的眸子不禁下意识的回避起对方的视线,他眼角的余光望了一眼台下,那对他敬告的女子正紧坐在台边第一张上桌边,和那些姊妹们坐在一起,偷偷对他投来紧张的一瞥。
“自然,自然。”他脸上干笑,心里心烦意乱,越发紧张起来,手在桌下攥成了拳头。“白大哥不必顾及我,我这刚伤了筋骨,实在有些食不下咽啊。”
“是么?”白啸打量着他,敲了敲桌子,召身边一个侍候的仆人过来。“看来我务必要给恩公助助兴才行。来,点香,让那些人上来。”
那仆人得令,转身便离去了。
不到片刻,那大厅末端的朱红大门猝然大开。两队身披白色轻纱的舞女踱了进来,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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