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腥的一段岁月……
他闭了闭眼,不愿再去回想千年前那些烽火连天,枯骨遍地的岁月。息痕在一旁倚进他的怀内,仿佛注意到了他的脸色有异,便轻轻抱住他,低声在他耳边道:“玄火,别再想了,一切都过去了,都过去了……”
是啊,都过去了。他如此在心里想道,揽紧了怀中人,眼神缓缓投向远处悬在天空的一轮暖阳。周围只余一片宁静,绿叶映荫,平静而惬意,凉风掠过草庐的竹帘,世间一派清明安和。
然后,几个月过去了。盛夏的暑热渐渐自扶风山中褪下,只有夏末残留的热气还缓缓在碧绿碧绿的树林间氤氲着。
浮明城中正是一片张灯结彩的鼎盛之景,大红的灯笼挂满了街道,就连不少店家的门口都挂上了潋滟的红绸。浮明城主的婚事,成了浮明城中的妖族口头常谈的话题,趁着大喜之际,不少与扶风山的势力结盟过的部族也迢迢来到城内,于是随着婚宴临近,城中更是多出了许多新鲜的面孔,一天比一天更加热闹了。
扶风堡中更是一夜之间挂满了红灯笼,贴满了喜字,热热闹闹喜气洋溢的气氛在士兵们当中蔓延开去。刑风带着几个影卫换了身火红的武袍,忙着指挥手下的弟兄将其他妖族送来的贺礼搬入仓库,校场上挤满了搬弄东西的士兵,到处都忙得不可开交。
“倒真是热闹啊。”白啸带着一干亲卫踏入堡内,打量四周,见此情景也不由得笑了笑,对跟在身后的苍渊道。
“哎,白狼,快瞧瞧,你看看那对儿新人间的气氛如何?”关翎刚好扯着青池从一边溜达过来,像是看到了什么,不等苍渊答话,就大咧咧挤到白啸身边压低声音道,指了指远处大堂间半开的一扇门。
白啸一眼望去,只见房内烛火闪烁,隐隐可以看见大堂中的钟凛身上套了件云纹青铜半甲,斜斜披了件火红色喜袍,正坐在桌边半盘着腿,一脚踏在地上,精悍的身躯线条在烛光中坚实刚硬,露出一副他惯有的那副豪爽闲适的姿态。
他的身边,是堂中倚在木案旁正翻阅着大幅书卷的梁征,身着一套考究的火红喜袍,其上层层用金线绣出堆叠的张狂火纹。两人保持着若即若离的距离爽快谈笑着什么,眼神不时在空中交汇。钟凛的手臂相当自然的搭在梁征的肩旁,撑着身体倾身过去看他手中的书卷,又说了几句什么。
半刻后,仿佛对话暂时告一段落,他看见钟凛一手扯过那书卷,单手撑在桌边俯身下去粗率吻住梁征,短暂的亲吻后两人便分开,钟凛轻佻吹了个口哨,挥着手哈哈大笑朝门口走去。梁征闲然抱臂倚在身后的木椅边,视线饶有余裕的追随着那个英武高挑的身影离去,唇角扬起浅浅的弧度。
白啸凝视了那烛光闪烁的大堂半晌,踟躇片刻,不由得微微一笑,望向身旁对自己挤眼睛的关翎道:“那两人意气相投,如同手足兄弟,结作眷侣,也不失为人间一大佳事。”
“确实如此,在下也觉得两人颇为意气投合,应是相配。”身后苍渊颔首躬了躬身,跟随着白啸的脚步,看着那些士兵喜气洋洋的模样,不禁道:“不知何时狼族才能迎来这样一桩喜事……”
“哦?苍渊,看来你已经急不可待要当我的王妃了?”白啸瞥了他一眼,揶揄的扬起唇角道,身后跟着看热闹的白烽,青池和关翎闻言不由得噗嗤一声齐齐狂笑起来。
“不……我的王……恕我冒犯……”
钟颜傻乎乎的坐在扶风堡的门口,看着那个高大健壮的叔叔红着脸跟着白啸一路分辩解释着远去,不由得噗嗤一下也笑了出来。今天他一早起来就被人换了一身新做的红绸褂子,配上黑云小靴子,显得尤其神气,他身边的大白虎也不知道被谁在脖子上绑了个大红花儿,他觉得自己和白虎都帅呆了。
他听从碧溪谷来参加喜筵,激动得几乎泪流满面的伏朔哥哥说,自己的爹爹要成亲了。他很吃惊,不过他喜欢梁征,他知道这样一来,以后三个人就能一直在一起了。后来他想着想着,红着脸撑着下巴,觉得很高兴。
然后,就在那喜筵落定后的三年内,扶风山的势力如同疾风怒雷般发展了起来。起初是由扶风山为中心,向碧溪谷一带发散的地盘,后来飓风般扩大了三四倍有余,直直延伸到海市沉没的海岸线边缘,冥鸿所领的势力比之前更发牢固的在妖界扎下了根须,渐渐如同茁壮的大树般伸展开来,占据了妖界几近大半壁江山,扶风山的声名渐渐在风中飘扬而起,在妖界口耳相传。
那是最为普通不过的一天,屋外夕阳缓缓挂在山边,钟凛敲了敲桌上平摊着的一张墨笔勾出的粗糙地图,转身面向身后的几位亲卫将领。几句短促的讨论和商议后,身着铁甲的将领们颔首匆匆离去,他则提起桌边的酒坛灌了半口,继续有些出神的审视着桌面的图景。
“你今日又要带兵出征?”一个低沉的声音传入他耳内,梁征正倚在门畔,闲适抱臂冲他扬起唇角。
“是啊。不要多久,三天左右就会回来,狼族的领地边境有些麻烦,我去帮把手。”披挂着一身青铜飞云甲,显得身形尤为高挑精悍的钟凛嘿嘿一笑,张开胳膊与走过来的梁征拥抱了一下,伸手抱住对方的腰道:“来,咱们先热乎热乎……”
他们倚在门边粗率的拥吻了半刻,额头抵着额头,眼神近距离对视着。
面前的人身上散发着近乎锐利的张狂血气,梁征是感觉得到的。这让他不得不想起喜筵那日,自冥界到来的双世对自己说的话:
「他是凶兽,天生好杀好战,总有一天,他会完全堕入魔道,堕落成魔,这你也不在乎么?」
他真的不在乎,他只注意到钟凛在对他笑,他读得出对方眼眸里的依恋,于是就俯身再度吻了对方,两人双唇深深相合。
即便成魔也无所谓,只要与你同在,即便堕入最深的炼狱……也终会成为世间最为绝伦甘甜的愉悦吧。
当他站立在扶风堡壮丽雄伟的城楼上,目送着钟凛驱马带领着身后的铁骑汹然自城中奔驰而出时,他心中正如此想着。只要厮守,你我无悔。
他伫立在巍峨的城楼上,昂首再度望向远方,城下正落日如血,庞大的铁甲军势铁蹄如同浪涛般壮阔,黑色的军势自浮明城中脱闸而出,犹如刚胆猛虎,气吞万里山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