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话?你反正都已经亲眼所见,还有什么好说的?”秦烈挑了唇角。“我并非人类,本形也被你看了个十成十,这事要是被你传扬出去务必会坏事,我倒不如就在此……”
“你想干吗?”看他眼睛兀自盯着自己,钟凛脊背一寒。他觉得对面那个家伙龙形的时候看上去还真诚无害些,反倒是变了人形,那眼神和言行举止却邪气更盛。
“妖祟自然得干点妖祟该做的事。”看对面的人露出紧张的表情,秦烈笑得更舒心了些。“或许是将你开膛破肚,径自剥了心肺吞将下去,然后从此永远封了你的口,自己又横长数十年道行罢。”
“……你他妈说真的?”看他面带笑容,说出的字句却让人毛骨悚然,钟凛不禁往后退了半步,然而秦烈却只是笑,动也没动。
“……自然……是骗你的。”
看着钟凛面露悚色,秦烈好似看到了什么可笑的事物,凝视了他半刻,竟然笑出声来。
“如你所见,钟贤弟,我一身是伤,化作人形都是极限。”
秦烈从倚靠的那棵树畔直起身子,慢慢朝他走来。如同他所言,他的步伐虚浮摇晃,还没走到钟凛身前就几乎要倒下,钟凛下意识一把伸手搀住他,却只感到触手处皮肤冰凉,像是失却了所有温度。
“我不会伤你,别怕。”
钟凛听见他低沉嘶哑的声音在耳畔响起,随即他感到对方的胳膊从身后环上了自己的背。一股浓重的血腥气扑面而来,钟凛皱了皱眉,觉着两个大男人这么死死搂在一起实在古怪非常,刚想说些什么,却感到那个身体突然在怀里瘫软了下去,他猝不及防,只好一把接住了他。
好重。钟凛勉强抱住那个人,低声骂了一句,心想本来他也诳了自己许久,自己把他扔在这荒山野岭径自回去也算不得什么不道义的。但……
那些狼还在远处,要把他丢在这里,若是第二天被啃得只剩一具骨头,自己就太损阴德了。想来想去,他只能深吸了口气,扶起那个失了知觉的人,握起他的手臂搭上自己肩头,用力把他背了起来。
“……秦老板,我说,秦老板,你在听吗?你不要装睡。”
一边往前走,钟凛有些不死心的低声唤道,心头不免揣测对方既然非人,会不会如同聊斋话本里所说的一般,趁着他背着他的时候在背后给自己的脖子狠狠来上一口。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连他自己都觉着有些荒谬。那秦烈要是真想对自己不利,恐怕早下手了罢,莫非他还想等入冬了,自己左右再长了点膘,再下口感觉比较幼嫩?
他乱七八糟的想着,但无论他如何设想,如何呼唤,背后的人却一直没有回应他,想必是当真失去了知觉,不是骗自己的吧。想到这里,他内心稍安。
无论如何,先把他背回去再做定夺,哪怕对方非人,自己也不能在此失了义气才是。
但这真的好重,他终于知道什么叫作死沉死沉。幸好那月亮已经落了下去,山间还有些光亮,不用再摸黑走山路了。
十六、曲误
浮世夜话 浮世 十六、曲误
作者:Gerlind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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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已然大亮,客栈里的伙计们也早已起身,忙前忙后的为住店客人准备饭食,一个小伙计正在门口扫地,看见住在店里的钟凛远远背了个人回来,吓了一大跳。
“客官,这位客官没事吧?”
那伙计正欲上前询问,却被身后走来的那个黑衣管家推到一边,他还想说些什么,却看那黑衣青年目光锐利冰冷,只能讷讷的对钟凛笑了笑,转头赶紧走开了。
“钟少爷,我们寻了你们一整夜呢。”那管家嘶哑着嗓子说道,从钟凛背上小心翼翼的扶下自家老爷,向旁作了个眼色,跟在他身后的几个默默无语的仆人连忙上前。
“你们老爷……”钟凛刚想说些什么,却骤然停了口。他该怎么说好?这些仆人差役知道这秦烈的身份究竟么?左思右想,他反而不知道该怎么说了,只是闷头揉了揉酸痛的肩膀。
“……你们老爷受了点伤。爷我不得不把他背回来,这他妈一路上沉得要人命了……”
“……钟少爷,真是太感谢你了。”那管家打断了他的话,躬了躬身,虽说着客套之言,但脸色却不见一丝笑容,盯向钟凛的眼中反倒带着某些异样的神色。还没等钟凛回过神来,他却径自和那些搀着秦烈的仆使们一同进了客栈,把钟凛一个人丢在原地。
心中始终还有些不放心,钟凛上前几步想追上去,其中一个仆人却抢先挡在他面前,虽没有说话,但眼神里却带着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被他挡了几下,钟凛也不好再跟上去,只得忿忿的在客栈楼下寻了条长凳坐下。他寻思着那些仆人或许还是将他当成外人罢。
他的肩膀又酸又沉,好歹背着个大活人走了那么长的山路,虽说不到累得吐血的程度,却也相差无几了。那些仆人倒好,唱个喏随口谢几声,这谢还一看就谢得不是真心的。
不是真心也就罢了。他狠狠捶了几下自己的肩,随口吆喝了个伙计过来给自己捏捏肩膀,心里疙疙瘩瘩的。不谢倒好,就刚刚那仆人和那管家的一瞥,他就知道那些人都在防着自己。
秦烈带来的这些仆人确实古怪,但再怪也怪不过秦烈本人。
左右想来,那秦烈非人,乃是妖异,自己这么鲁莽离了青城跟他出门,不是硬生生要送了自己这条命么?就算他说得好听,不会伤自己,但非人之物说的话岂能听信?若是到时再一反口,自己有几条命都不够花。
自己还是赶紧回青城去,趁着自己还活蹦乱跳,没被妖祟所害,哪怕回去要被爹娘罚跪钉板也是好的。这样想来,他站了起来,回房迅速打了包袱,本来出门也没带什么行李,现在要走更是方便,那些仆人正陪着秦烈在楼上,也没人看着自己,正是离开的好时候。
他跨到门口,眼睛不由得瞥了一眼楼上秦烈房间的位置。
秦烈倚在树畔对他低语的情景突然浮现在他的脑中,那双漆黑的眸子眼底闪烁着点点星火般的赤色,还有那赤龙偎在自己膝头,任自己抚摩敷药时的模样……
他的脚步停住了,咬咬牙想继续向外走,却总感觉到自己的腿被什么很沉重的东西拖着,挪不动半步。站在门口心理斗争了许久,横竖就是狠不下心离开,最后只得咒骂了几句,一屁股坐在门边的凳子上。
还是得告个别再说。虽是非人,但自己待他以义,只希望那秦烈不要突然反口。一旁的伙计殷勤的给他端了早饭来,一夜跋涉,他正饿得难受,连忙拿了碗狠扒几口,眼神还是忍不住往楼上房间的方向飘了飘。
“哎,楼上那位爷的那些仆使也真是好不懂事。”
他吃着饭,忽然听到客栈掌柜从楼上下来,边走边絮叨。看见他,那掌柜知道他是和那些人同路的,仿佛找到了宣泄的对象,忙急步朝他走来。
“怎么?”钟凛看那掌柜搓着手,满头是汗,不禁开口问道。
“爷,你晓不晓得,楼上那位爷伤的实在是重,我窥了半眼,本想和他那些仆人说说,好好请个郎中来看看,他们却只凶巴巴的把我推出门,说不需我劳神。要是那爷在店里有什么长短可怎么是好……”那掌柜掏出手帕抹了把头上的汗,着实一副着急的模样,眼巴巴的看着钟凛。
“爷,你还是快去和那些不懂事理的仆人说说,那位爷不请郎中来,这恐怕……”
这还能请郎中来?钟凛一听就知道那些仆人不愿郎中来的因由,要是那秦烈伤重撑不下去,在半路化了原形,想必会把那些寻常郎中活活吓死。但看那掌柜实在着急,他也斟酌着出言安慰了几句。
“或许……或许那些仆使里有通晓医理之人也不得而知。”他胡诌道。“掌柜不必操心,我那位兄弟筋骨硬朗,不会这么平白就有什么三长两短,掌柜忙你的去罢。”
听他这么说,那掌柜脸色稍安。
“若真这样就好了。”他抬头看了看楼上,又看向钟凛。“……但要万一怕有什么长短,还请这位爷多担待啊。”
“我自然担待。”钟凛硬着头皮说道,提起桌上的酒瓮给自己满了半碗酒。“爷就坐在这里,有什么事我担着,掌柜大可不必慌张。”
看那掌柜终于是一步三回头的回店后算账去了,钟凛的心里却打起了鼓。那秦烈伤得确实是重,要是真有什么事可怎么是好?想到这里,他越发焦躁,起身上楼,那两个身着黑衣的仆人却挡在房门口,看他来到房前,没有半分让开的意思。
“让老子进去看看。”看他们注视着自己的眼神森冷疏离,钟凛皱了皱眉,不耐烦的伸手想推开他们。“你们老爷怎么样?”
“不必你操心。”那其中一个青年盯了他半刻,终于是开口说道。“离远点,否则我们就不客气了。”
“你怎么说话?”看他语调不卑不亢,盯着自己的眸子里有着几分轻蔑,钟凛有些恼了,伸手一把扯起那仆人的衣领。“滚开,老子要进去!”
那青年神色一凛,反手扣住他的手腕,他没料到对方竟会还手,怔了怔,片刻更恼,抬手就想一拳揍上对方的面门,但那青年动作比他更快,手臂一抬扣紧他的手腕,生生把他胳膊扭在了身后。
看对方是当真和自己认真,钟凛咬了咬牙,当初混在街巷赌坊里的武斗伎俩他没少学半分,对付这类情况自然手到擒来。他假意失了力气,任那青年扭住自己胳膊,趁对方大意时却猛一压身,一个扫堂腿袭向对方下盘,那青年猝不及防,身体一个趔趄,当即被钟凛抓住机会,反手一握,咔嚓卸了他那条本是制住自己手腕的胳膊。
听那骨头清脆一响,那青年却也硬气,虽是疼得额上冒汗,却一声不吭,只是兀自怒视着钟凛。另一个人看同伴被困,眉头皱紧,上前几步想要帮手,钟凛看对方来势汹汹,也起了劲头,放手松了那手下青年的胳膊,往后退了几步,和两人对峙起来。
“——快住手,不得对钟少爷无礼。”
看那两个青年虎视眈眈,钟凛正欲发作,好好教训一下这两个不识大体的仆从,一个低沉的声音却从房门里响起,那管家推门出来,冷冷扫了那两个仆人一眼。
“他先动手的!”那个吃了苦头的青年捂着自己脱臼的胳膊,满眼冒火。“这种不知好歹的——”
“还不住口!”那管家高声吼道,瞥了一眼那个仓促闭口,满脸忿忿不平的青年,又望向钟凛。
“实在抱歉,是秦家没管好手下,唐突了钟少爷,还请见谅。”
“也罢。”钟凛怒气稍平,看那青年紧皱眉头捂着胳膊,心里略略后悔自己下手重了些。“你们老爷情况如何?让我进去看看。”
“请钟少爷放心,老爷刚裹好伤口,正在休息。等他清醒过来,我便去通知你。”那管家语气平缓,但不容置疑。“请钟少爷现在不要打扰他,以免耽误了伤势好转。”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看那管家虽是冰着脸,但语气总还算地道恭敬,又充分对自己说了因由,钟凛也不好硬要进门。扫了一眼三个人,他瞥了瞥紧闭的房门,转身往楼下走去。身后一道视线扎在他背上,如同芒刺在背,他回头看去,却只看见那个管家站在原地,默默扶那受伤的青年起身,看也没看自己一眼。
这秦烈也真是古怪,明明有几位有些本事的仆从跟在身边保护,却还要自己随行,这不是多此一举?不过看那几个当他仆从的青年虽有些本事,却防不过暗招,想必要跟那些阴损惯了的山匪路霸争斗,还差了些火候。
等等,自己何必这么上心?他回到自己房里,突然惊觉到这件事。自己这么一头热,对方却只冷脸,这也太伤面子了。他往床上一躺,打定了主意。等那秦烈醒来,自己和他道个别,立刻就走,回青城,赶快把这古怪的事撇个干净。
走了一夜,一躺上床,那疲倦感就浮了上来,他闭了闭眼,很快睡着了。
※※※
“钟贤弟。”
昏昏沉沉间,一只手轻轻摇了摇他,钟凛以为是那些仆人终于来叫自己了,一骨碌坐起来揉了揉眼睛。
看到来人并不是那些仆人,而是本该卧床休息的秦烈,他有些意外。对方单披了件墨色长衣,脸色苍白,但好在看上去精神并不萎靡。
钟凛刚想说话,却猛然想起自己睡前竟然忘了关好门,那妖祟之物就那么堂而皇之趁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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