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凛从来善使铁胎弓,那弓是他父亲从京师带来的,弓身全由黑色生铁打铸,那分量自不是什么普通的木制弓箭能比的,有能拉开铁胎弓的力气,这世间一般的弓箭自然对他不在话下。
他眯了眯眼,盯向那气焰汹汹在云头盘旋的绿芒,这时那道原本腾跃骁勇的赤光已是日薄西山,它避着在身边不断次第炸开的惊雷,只是勉强支撑躲闪,完全落了下风。
再不能犹豫了。他咬紧牙关,扯开手头那乌木长弓的弓弦,黑色的弓箭只一闪,冷箭凛冽的寒光就如同从地面直迸而出的流星,穿透了黑色的云层,正中那道闪烁的绿芒。
凄厉的尖啸声瞬间响彻了天地,周围跪着的人都吓得脸色发白,只顾低头磕头。钟凛不敢停歇,连连搭弓张箭三次,三道凌厉汹汹的冷芒连续洞穿了那道绿光,那绿光顿了顿,终于是颜色一黯,猛然从中天跌落下来。
一看那道绿光跌了下来,周围的人更是一片惶然,磕头不止,钟凛懒得理会他们,只抬头看那还停在天边的赤红,却只看见那道赤红缓缓游下中天,气息奄奄的穿过墨色的云层后,瞬间失了踪迹。
心里一动,他把手里的弓一把塞给那个站在身畔几乎看呆了的小和尚,拔腿就往那道赤红消失的方向追去。
※※※
他根本不知那道曾在云间腾跃的赤红去了哪里,只是由着心念和感觉往它消失的方向快步追去,直到在暮色浓郁的山野里迷失了来路。
周围一片静寂,雨不久前刚刚停下。他环顾四周,但伫立在身侧的只有那些还在滴落着雨水的高大树木。方向对了吗?他摸着粗糙的树皮,暗自思量。他总要见它一见,那道浮现在云端的凌厉红芒,他对它有些心生向往了。
茫然的在林子里往前再走了一小段路,他的脚踢到了一块硬邦邦的东西,那东西陷在了足下的泥水里,他本以为是石头,抬脚想踢开它,却发现它在棕色的泥土里莹润发亮。
他蹲下来,把它捡了起来,在裤子上蹭了蹭,那块碧绿的玉牌赫然躺在手中,刻在玉牌上的那凤凰的喙端已经完全裂开了。
他没找错方向。这个念头突然在他的脑海里出现,让他多少有些诧异自己为什么会这么想。这东西原本该在……
在秦烈的手里。他想起来了。他那天在龙神祠里恼得秦大老板径自离开,最后他也没找到那块玉牌,想来应该是被秦烈带走了。可这本该在秦烈手里的东西,怎会安稳躺在这里?
他再往前走了几步,眼前所见让他怔在了原地。
几排树倒伏在地,茂密的树丛被从中间分开,一条拖曳而出的浅浅壕沟出现在雨后的湿软泥土上,他走到那壕沟旁,伸手沾了些翻出来的泥土,土色新鲜,看来是不久前才留下的踪迹。
这种感觉让他想起了驱马游猎时的感触,循着猎物的踪迹,他总能嗅到猎物的方向和位置,然后,追逐那只被盯上的猎物,直到对方精疲力尽,他自然是手到擒来。
那么,这次的猎物又去哪了呢?他有些自嘲的思忖着,手指滑过沟底的泥土,指尖钳出一枚坚硬的物事,凑到眼前仔细看了看。
那是片红色的鳞片,还带着血迹,在他的指间隐然发亮,那壕沟底部还躺着几枚同样的鳞片,一样赤红,但却零落细碎。
他抬头看去,那道壕沟一直延伸到不远处的一片树丛后,那树丛上的长草倒伏两侧,沾满了泥土。
眯眼看了看那片树丛,钟凛的唇角不由得微微勾起。屏紧呼吸,他放轻了脚步,轻轻扫开那两丛倒伏的长草。
他知道自己肯定找到了。
十五、赤龙
浮世夜话 浮世 十五、赤龙
作者:Gerlind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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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向来惯于游猎,只要被他盯上的猎物,不管是豺狼还是虎豹,到头来还没有一个逃得掉的。
不管这次的猎物是什么,它都不可能从自己手里跑掉。他刚刚这么有些自满的想着,扶着树木伸头看向那块被长草掩藏着的平地,却猛然呆在了原地,手指不自觉深深抠进了粗糙的树皮之中。
一片青碧的草色映在他眼里。
他首先看到的是修长强韧,覆盖着赤色鳞片的躯体,然后是四只深深嵌进泥土里的利爪,最后是分叉错节的长角。
躺在那块平地上的是一条伏着的赤龙,通身如同燃烧烈焰般的火红,背对着他,爪子俯在身侧,闭着眼睛,修长的背脊微微一起一伏。那些赤色的零星鳞片就散在附近的泥土里,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浅浅的血腥味。
它受伤了,但还在呼吸。钟凛惊魂未定的看着它,心脏咚咚直跳,不由得伸手狠狠掐了一下自己,掐得太狠,疼得他倒抽一口凉气,几乎咬牙切齿。
不是梦。
他小心翼翼靠近了它,那龙伤得厉害,周身布满了渗血的细小伤口,细长的龙尾也有灼焦的痕迹。他蹲伏在它身边,轻手轻脚试探着去碰它披着光亮鳞片的脊背,那龙却猛然睁开眼,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威胁吼声,猝然一看,那双怒瞪着的眸子也是如同燃着火苗似的澄澈红色,果真是和那龙神祠里挂轴上画着的腾跃赤龙别无二致。
“……嘘,别怕。”
看那赤龙昂首怒目,警觉的望着他,钟凛僵在原地,压低了身子,盯着那龙,尽量放缓了声音。虽是佯装镇定,但他的心脏却在胸腔里跳得如同打鼓,毕竟他是第一次见到这种画里传说里才有的东西,又听说龙本凶蛮,饶是他接触惯了凶恶的野物,也不由得手心捏了把冷汗。
“好,没事……我……我不会伤害你的。”
他一边说,一边再次小心的靠近了它,举起双手示意自己是空手而来,对它没有半分威胁。他不知道那赤龙是不是能听懂人言,传说里它们是能洞悉人心的,但谁知道是不是真的?
随着他越靠越近,那龙勉强撑起身体,紧紧盯着他,似乎欲再次腾跃而起,但却始终失了气力,只能低吼着微微往后缩了缩,戒备的看着他。
钟凛发现那龙的腹部和鳞爪都在流血,之前他捡到的鳞片上也有血痕,证明它伤得不轻。那道尖啸的绿芒真有那么厉害,把传说中能呼风唤雨的龙都伤成了这般模样?
“我不会伤害你的。”他再次轻声说道,极尽所能用了他所能达到的最柔和的语调。他看着那条凝视着他的赤龙,突然觉得有几分虚幻,心里突然涌起一种奇怪的冲动,很想亲手摸摸它,碰碰它,好证明自己并不是在做梦。
被这种好奇的心念驱使,他有些鲁莽的大着胆子凑得更近了,伸手去摸那龙的头颈,那龙盯着他半刻,微微眯了眯眼,喉咙里响着低吼,却倒也不再躲开。他没料到这次它就不躲了,手指猝不及防的挨到了那些光滑赤红的鳞片,瞬间惊了一跳,但始终还是深吸了一口气,慢慢伸手抚上了那龙的头颈。
看那龙的伤口还渗血不止,他就又在附近寻了些能生肌止血的药草,用石头捣碎了,轻手轻脚为它敷上。
“好了,没事了。别乱动。”
可能是因为那药草敷了伤口有些刺痛,那龙有些焦躁的低吼着躲避他的手。他看那赤龙反抗也不甚强烈,没有要攻击自己的意思,就大着胆子硬是搂过它的头颈,给它的身上敷上捣好的草膏,那龙没料到他竟然胆敢径自伸手来搂自己,怔了老半天,最后还是不甘心的吼了几声,任他搂着便是。
这龙虽然形貌威武慑人,没料到还真有几分可爱之处。钟凛一边想着,一边给它上完了草药,那龙也渐渐安静下来,兀自枕着他的膝盖,眼睛微闭。他伸手去抚摸它的头和犄角,它也只是懒洋洋的扫他一眼。
夜已经深了,周围传来野兽低低的嗥声,只单听那声音,钟凛便知道附近大抵有几头野狼游窜。他起初有些担心自己手无寸铁,那龙身上的血腥味会撩得那些狼过来寻食,但那狼的嗥声却始终只在近处徜徉,没有一只靠近。他警惕了大半夜,后来也渐渐乏了,感到那龙枕着自己的膝盖,呼吸渐渐沉厚起来,他也好像被它的瞌睡感染了,慢慢眯起了眼睛。
夜色浓郁如墨。
睡得迷迷糊糊间,钟凛突然感到有几抹森冷的视线盯着自己。
脊背一寒,他睁开眼睛,却撞上了对面几条狼的绿莹莹的眸子,它们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烁着,都兀自盯着他,仿佛在等待着什么机会。
他猛然一惊,伸手去摸腰间本该挂着的剑鞘,却什么也没有碰到,他才突然记起那柄宝剑早就跟那孙老板换了那玉牌,自己身上什么防身武器都没带。赤手空拳,在黑暗里被几条狼生生盯着,他不禁觉得毛骨悚然。
那龙呢?他低头看去,原本枕在他膝盖上的那条赤龙却不知所踪。他只得爬起身来,警惕的往后退了半步,那几只原本蹲坐在不原处的狼慢慢绕着圈,渐渐靠近了他。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他暗自在心里咒道,屈身刚想在地上找块石头,那几只原本靠得极近的狼却在他弯腰那一刻转身蹿进树丛,瞬间消失了踪影。
这里的狼怎么如此胆小?作势捡块石头就将它们吓破了胆?他正站在原地茫然,身后一只从黑暗里伸出来的手却兀自拍上他的肩膀,一时未料,几乎把他吓得惊叫出声。
“钟贤弟莫怕,是我。”
他猛然转身,仓皇后退好几步,生怕是碰见了什么林间的鬼祟游魂来索命,却听见那黑暗中的人柔声如此说道。那声音倒是有几分熟悉。
“是谁?”钟凛为了给自己壮胆,硬是高声问道。
“钟贤弟怎么如此胆小,被猝然一吓,竟然连我都认不出了。”他听见那人在黑暗里笑了笑,随即那人步出树间的阴影,身影显现在变得稀薄的月光下,蟒袍玉带,唇角微勾。
“……你怎么在这里?”
刚问出这半句话,钟凛就觉得自己的脑子被猛然敲了一下,好像一下子什么都清醒了。
“你究竟是谁?”
这不是他本来想说的话,但现在他的心里却只剩这一句话。后退了半步,他紧紧盯着对面那个身披蟒袍的男子,仿佛刚从树间阴影走出的是什么穷凶极恶的猛兽。
秦烈没有出声,只是径自挽起自己的袖口,抬起了手腕。在月色下,他的手腕上赫然正爬着一道惨烈的伤痕,伤口上正敷着一层碧绿的草膏,钟凛一眼就认出来了,因为那草膏正是他自己在不久前亲手捣制出来的。
“……对不起,没对你说实话。”
秦烈倚在那棵树旁,凝视着他的墨色眸子中依稀有点点星火般的赤色闪烁。
就是再一头雾水再蠢,钟凛也大抵知道了那个他自己一直想挖出的真相。面对如此诡异之事,他觉得自己本该至少有点害怕,但把脑子里的东西全抖搂了一遍,他感受到的却只有恼怒。
“秦……秦烈,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老子这件事?把老子耍来耍去很有意思?”他瞪着秦烈,后者负手回望他,眼底在那一刻掠过一丝歉意。
“若我告诉了你真相,你还会离了青城跟我出门么?”他的唇角紧绷。“一般人谈起这些妖祟之事总是捕风捉影,惶惶不可终日,我有心和你结识,但愿意和妖祟之物相交相识的人又有多少?”
“你怎么就知道老子会怕得狠呢?”钟凛皱眉反驳道。“再说你是……”他吞了口口水,依稀忆起那赤龙枕在自己膝上时的触感。“比起那些游魂野鬼,倒也不那么可怕……”他的声音越来越小。
“钟贤弟要是不怕,何不靠近些?”秦烈微微笑了,抬起手指朝他勾了勾,眼睛在月色下流露出一丝模糊的魅惑。
看他那副模样,轮廓清朗,眉眼间却流露出自然而然的凌厉邪气,若是按下意识的反应,钟凛只想后退。但对他而言,比生死存亡看得更重的始终还是面子,人活一口气,树活一张皮,他是定然不能在这诳了他许久的秦烈面前认栽的。一来不想让对方看轻,二来也不想被认作是那一般胆小怕事的俗人,因此他深吸一口气,还是硬着头皮走近了两步。
“老子都走过来了,看你还有什么话说?”为了缓和紧张,他咬牙粗声吼道。“老子上次在那祠里问你到底是谁,你为何搪搪塞塞,吞吞吐吐,最后还恼了?现在,你他妈总得吐出点实话了吧?”
“实话?你反正都已经亲眼所见,还有什么好说的?”秦烈挑了唇角。“我并非人类,本形也被你看了个十成十,这事要是被你传扬出去务必会坏事,我倒不如就在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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