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道:“妖界可不是那么善良和平的世界啊。如果我一直那么弱小,恐怕早被其他更强大的妖怪吞吃了,你生来就有强韧的筋骨和坚实的羽翼,可我们呢?为了活下来……”他的眼中露出一丝冷意,笑了笑道:“我们这种柔弱的小妖怪,想要活下来,只有不择手段啊。”
“小乌鸦,你……”关翎一愣,猛然向后一跃避过无数道犹如游龙般向自己扑来的锋利银弦,抬眼皱眉望向那个青年道:“…你没想杀我,对不对?你只想把我拖在这里,不让我去寻那个小子,你到底和那小子有什么关系?!你,难道是天界派来的……”
柯云没有回答他,只是跃上一棵苍翠的大树,抬眼望向不远的林间空地,仿佛瞬间发现了什么,微微皱紧了双眉。关翎在树下看不真切,只发现对方的脸色微微一变,刚想开口,那个青年却转过身来俯视着他,身后缓缓展开一双犹如黑暗夜空般的羽翅,黑眸中在那瞬间闪过一丝悲伤的怜悯:“我没有义务回答你的问题。百年了,你什么都没有变,关翎。”
“……的确,我没想杀你,我不希望你死。关翎,如果你还想活下来,就离开那个凡人小子的身边,否则,他迟早会把你一起拖下地狱。”
关翎猛然往前几步,想要追上跃下树端的青年的身影,但那道漆黑的身影却犹如融入了深邃的夜空中,与那些在树间飞快抽离弥散的密密银弦一般,顷刻荡然无存。他呆在原地,脸颊被银弦割破的伤口火辣辣的疼着,他随手用手背蹭了蹭,心里还未思虑清楚那个青年的话,就猛地想起了钟凛还在附近,他连忙快步穿过树林间,向林间不远一块被月色照亮的空地惶急赶去。
“小子!臭小子!你在哪里?!你没事吧!?”他大步赶到那块林地上,环顾四周,但没有发现一个人影,只有静寂的大树伫立在黑暗中,树下依稀现出一个小小坟冢的轮廓。风中弥散的一股浓郁的血腥味让他不由得抽了抽鼻子,又粗声喊了几遍,却无人应答。心里越来越紧张,生怕已经有人对钟凛不利,他刚想去四处的林间找找,眼睛却一眼瞥见了那坟冢不远处的草丛间赫然现出一道拖曳而过的血迹。
心里一惊,他连忙穿过那道草丛,眼见之景却让他怔然呆滞在了原地。
血,到处都是血,他看见几只被开膛破肚的野兽血肉模糊的躺在草地上,流泻而出的鲜血几乎将整片草地染得鲜红。他的眼睛不敢置信的移向那道草丛的深处,他听到了某种恶兽危险的低吼声,一个一身是血的人影半跪在草丛中,仿佛听到了声音,那个人缓缓转过头来面向他,漆黑的眼眸尽被混沌的沧蓝所染,瞳孔犹如野兽般闪烁着张狂而凶厉的光芒。
“你疯了,臭小子,你……!”关翎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他愕然看着面前的一切,他看着那个人慢慢起身朝自己摇晃着走来,他本想上去扶住对方,但身体中最深处的一种强大的本能让他的动作不由得停滞了下来。呆呆望着那个熟悉而陌生的青年的面孔,他感到一种可怖的压迫感自面前的青年身上散发出来,全身难以抑制的紧绷起来,他发现自己的后背竟冒出了几丝森森寒意。
为什么?!他简直不敢置信,这是他第一次在面对这个年轻的凡人时产生这种感觉。他努力压制住全身膨胀而起的敌意和危机感,皱紧眉关死死盯着走近的那个人,下一刻,他看见勉强支撑起身体的钟凛踉跄半跪了下去,他想后退时,对方已经抬起了双眼,眼中的青芒缓缓黯淡,像是没有灵魂的木偶般怔怔坐在草地上望着他。
“我……老关,我…有什么不对,一定有什么……”一句混沌而无神的低语在他的耳边响起,他看见钟凛那一刻望着他的眼神充满了无助。那种环绕周身的危机感在那一瞬间仿佛蒸发殆尽,精神猛然松懈了下来,关翎不由得努力稳了稳身子,喘了几口气回过神来,连忙挣扎着过去扶住钟凛。
“臭小子,伤成这样!你怎么回事,你怎么会……”他努力想把钟凛扶起来,惶急的开口想问清楚实情,但钟凛只是望了他几眼,疲惫而无力的摇了摇头,很快倚在他的肩旁失去了知觉。
关翎就预料到自己回到狼族的营地时一定会挨一顿臭骂,果不其然,当一身是伤的他抱着同样满身是伤的钟凛回到营地时,那个一直负责为钟凛调药裹伤的鬼面人几乎跳了起来,就差指着他鼻子大骂了。
“所以,我就搞不懂你们到底在干什么?!你怎么可以,你怎么可以……他还有伤,你,你竟然偷偷带他出营地?!老天有眼,你们怎么没被那些天界的鹰犬半路就捉回去砍了脑袋呢?!”
他们回去的时候天色正逢半亮不亮之际,带着手下去了海市周边的白啸还没有回来,当他抱着钟凛走进那鬼面人住的帐篷时,那鬼面郎君正在熬药,虽然恼怒得几乎要把关翎扔进药罐里煮一个来回,但终究还是帮昏迷不醒的钟凛迅速裹好了伤口,把钟凛安置在床上,又返过头来帮他也裹伤。裹伤时骂个不停是少不了的,再加上敷药缠纱布的时候下手重得能扭断他的骨头,关翎挨骂得虽然恼火,不过他却没有理由反驳,只好闷着头挨骂,眉头锁得铁紧。
“他,他想回家拜祭父母,我们兄弟一场,你说我怎么能不帮!?”憋了半天,关翎反反复复只能恼怒唠叨着这句话,惹得那又开始调制金创药的鬼面人连连对他丢来几个白眼。
“哦,他想看父母你就让他去啦?要是明天他说他想看他夫君,你是不是就恬着个脸带他去海市啦?三十万天兵,我倒想看你这次敢不敢去!”那鬼面人娴熟的用药铡铡开几束药草,将它们统统丢进帐内支起的药锅中,恶狠狠瞪了关翎一眼,毫不留情的揶揄道:“他现在就是哪里都不能去!他乱跑你还由着他?这小子伤上叠伤,要不是身子骨还扎实,早就跟他父母去阴间团聚了!”
“好了好了,我错了还不行?!”关翎着恼的瞥了那鬼面人一眼,又望了望身侧床内躺着的钟凛,不由得烦躁的搔了搔脑袋。“你还不知道这小子倔呀?他说要去看父母,要是不带他去,他迟早也要偷偷跑去!话说回来,什么夫君啊,那姓梁的又当真跟这小子成亲了么?!在这么要紧的时候,那姓梁的竟还不回来守在这小子身边,我看,又是个薄情寡义的混账!”
“薄情不薄情,由你说的算啊,啊?!”那鬼面人恼火的站起来在他的头上狠狠敲了一记,叉腰道:“我倒问你,这小子好几次差点死了,你自负是他的好兄弟,以你的本事又能救活得了他么?!你想想这小子之前都是谁救的啊?!呸,一个大男人,在别人背后嚼舌根子说风凉话,不觉得丢人?”
“嘿,你怎么那么帮着那姓梁的啊?他给你钱啦!?”关翎被他一敲也猛然火起,一把拍开他的手道。
“钱……钱当然是给了不少的,那个人一向大方,也在我这里重金赎回了不少名贵药材给这小子熬药续命……但,但这根本不是重点!”那个鬼面人一愣,随即意识到了什么,赶紧迅速反驳道。“就看在他在这小子身上砸了这么多钱的份上,我也觉得他不算薄情…不,简直是情深意厚!一般人根本花不起那钱!男人一旦有钱又大方,那所有的缺点都可以无视!你这种穷酸的男人是没法理解的!”
说到底你还不是在护着自己的大金主啊?!关翎忍不住狠狠腹诽道,不怒反笑,抬眼望向那叉腰的鬼面人道:“哎,你就知道老子没钱?!哟,看你那小样,想必是一直抱着想找个有钱人包养你下半辈子的夙愿吧?可惜又戴着个蠢得要死的面具,连脸都看不到,想必也没法被那些金主瞧上眼哪!”
“哼,我倒真没有想过找谁过一辈子,只不过整日关在药庐里研究草药方术,多筹集些金帛当然很重要。”那鬼面人微微一愣,随即声音低了下来,坐回药锅边闷头切着药材。“一个人自在得很,干吗需要其他人来打扰自己?”说罢,他垂下头细致的挑拣起手头的草叶来,脸被那张青铜鬼面的面具挡着,看不清表情。
哎,难道自己说错了什么?难道自己戳中了这个人的伤心事?关翎看这个嚣张的人的气焰突然黯淡了下来,不由得有点不自在的清了清嗓子,半晌,终于笨拙的粗声道:“其,其实,我也没那个意思的……哎呀,老子说话直愣愣的,你别往心上去呀。那,你到底又为什么一直戴着这面具……不嫌闷呀?”
“因为我相貌丑陋,不愿让其他人觉得不舒服,所以就一直戴着这个面具了。”那个人望了望他的方向,淡淡道。“我长期一人在药庐独居,倒也没什么,习惯就好了。好了,把这小子放在我这里,我自会照顾好他,你回你自己的帐篷里休息吧。”
关翎一愣,知道对方是在赶自己走,连忙木讷的点了点头,望了钟凛一眼,掀帘向帐外走去。在离开之前,他不由得瞥了一眼那个鬼面人的方向,那人正仔细用布沾了清水,细细为昏迷的钟凛擦拭脸颊上的伤口。他一眼就看到对方唯一露在青色布袍之下的一双手,苍白得几乎透明,手指修长而精致,身形也和其他久居山中的药师没有两样,显得有些孱弱瘦削。
长得难看又怎么样?别人闹心是别人的事,就让人家闹心呗,何必那么在意,天天挂着面具?关翎放下帐帘,啐了口想道,抓了抓脑袋,哼着变调的小曲回帐篷睡觉去了。
※※※
一片朦胧中,一道赤芒骤然如同流水中的游鱼般在深深的梦境中滑过,在思绪深处漾起层层浅淡的涟漪。一片迷离的梦境中,钟凛皱紧了双眉,一片漆黑的水潭渐渐在他的梦中现出,潭水中隐隐有一道游弋闪烁的赤光,他努力想要抓住它,但那道赤光却犹如镜中的倒影般可望而不可即。良久,他看见秦烈的身形渐渐自潭水中凝聚而出,湿润的赤发流淌下细密的水纹,那双赤色双眸深深凝视着他,伸出手想要触摸他的脸,但却骤然如同水雾般消融。
冥鸿。他听见对方在梦中如此唤着这个名字,像是绝望中的低喃。这个名字对他是如此陌生,然而,在梦境深处,他却是那么确定对方呼唤的就是自己。
他挣扎着从梦中醒来,帐外正下着蒙蒙细雨,天色灰茫茫一片。他的床边正煮着一锅黑色的药汤,帐内空无一人。胸腔内的疼痛是如此迫切,他皱紧了眉关,缓缓直起身来,眼睛望向帐外正处昼夜交接之时的迷蒙天色。他要去找那个人。他舔了舔唇,起身撩开帐帘走出帐外,之前啜饮鲜血时那股残留的血腥味在他的口腔内渐渐弥散开去。
或许,自己正在迫切渴望着那个人也说不定。他着魔般的想着,感受到那只青色的恶兽正在他的血管里闷声咆哮,他的唇角扬起一道弧度,慢慢走入了帐外交错的林间。他嗅到了那个人的气息。
四十五、邪心
浮世夜话 隔世 四十五、邪心
作者:Gerlind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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朦胧的雨丝渐渐自翠绿的树间淅沥洒落下来,透过头顶的树叶,可以看见浓墨般的天色凝滞沉重,天边并未透出几丝太阳的光亮。这是凌晨的一场豪雨即将来临的征兆。
外袍浸透了鲜血,犹如血色珍珠的血滴自手腕缓缓流下,一直流到指尖,潋滟有如打翻的朱砂。秦烈微微眯了眯眼,盯向并不明亮的天际,他知道快要天亮了,但伤痕累累的身躯却一点也不想动弹。
一夜前,他不顾自己的立场,鲁莽的和天界敌对,那与他对峙仗剑的东岳真人自他出生前就在东岳修行千万载,修为远远超过资历尚浅的他,力量即使在强者云集的天界之巅也是出类拔萃,而他却不自量力,以卵击石的下场,便是如今这副模样。
「玄火啊玄火,你为何总是执迷不悟?千年前须弥山四洲诞生的三千龙神,唯你生来天赋最为优秀,福缘深厚,如今你非但不潜心好好修行,反而为了区区一个凡人叛离天界?何等愚痴!」
他知道若不是那位执掌东岳的上神在对峙中多多少少留了一手,他就根本不会有机会逃离。与他对峙的那位神明位列天界众上神之首,原本来到凡间就是为了封印自章尾山叛逃的烛龙,像他这种年轻而资历尚浅的小神,原本与那个人相抗就是天方夜谭。他想,那个人在最后放了他,或许是因为他千年前曾经师从那位上神在须弥山修行,他们之间也算是有师徒之谊吧。
可他最终没能成为让那个人骄傲的徒儿,化作人形不久后,他便被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