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半跪在伫立在焦黑石台前的高大男人身后道。他的身后,是数十个身着黑衣的影卫,皆都静静跟随在主人身后,有如影子般忠诚坚韧。
“企图布阵围困,转攻为守么……愚蠢,已经守了三天,倒还真是死缠烂打啊。”男人的唇角在被乌云遮蔽的黯淡月色下微微扬起,金眸眯起,仿佛想起了什么,眉关缓缓紧蹙起来。
“……那小鬼,不知现在身在何处?”一句低叹有如幻觉般弥散在肃杀的风中,跪在他身后的影卫愣了愣,有些担忧的皱眉道:“神君大人,您在担心夫人?”
“什么夫人?幸好那小鬼不在,否则听你们如此称呼,他又要着恼了。”听那影卫所言,梁征不由得摇头笑了笑,回身瞥向那个影卫。“不过,我倒觉得他气恼的样子也很有几分趣味。”
“大人,您……为什么不让我们去找夫人呢?”那影卫和身后的同伴交换了一个眼神,隐忍了许久,终于小心翼翼又有些困惑的问道。“夫人失踪了,我们理所当然去找,您是不想再见夫人吗?为什么不让我们去寻他回来?”
“你们,还是不明白啊。”梁征凝视了那个满脸惶惑的影卫许久,扬起眉关。鏖战三日,他虽并未负伤,但却总有些疲惫,思虑了许久,他叹了口气,低声道:“我也不明白。我虽很想见那个小鬼,但我却知道他恐怕并不愿呆在我身边,既然如此,就不必强求了。但愿自己记挂的那个人幸福……这恐怕就是,凡人所说的情愫吧。虽说我不太懂……你们,明白什么叫作情愫吗?”
“我们是您一手创造出来的孩子,我们的生命是您亲手赋予的,大人,您都不懂的事,我们怎么会懂?”那个影卫低下头去,缓缓低声回答道,眼中虽仍有惶惑,但却慢慢掺入了几丝悲伤。“我们大家只觉得,我们从未见过大人您笑过,只有夫人在的时候您会笑,会开心。我们虽然不懂,但却知道夫人对您来说是特别的。您从来不会悲伤,所以,我们替您悲伤和难过,我们……很惋惜。”
梁征端详着那个影卫许久,眼中缓缓流露出一丝惘然,沉思了良久,低沉道:“……或许,我不该就这么放他走,我该再去找他一次,亲耳听听他最终做下的抉择。”
“等破了围困海市的军势,请您派我们去打探夫人的下落。”身后一个高大的影卫半跪求告道,迫切的望向他们围绕着的主人,但梁征却摇了摇头,眉关缓缓皱紧。
“我不愿再等到那时候。今夜乌云盖月,想必那些天界鹰犬的眼线也不会像白昼时那么锐利,我虽人在海市,可却自有办法找到那小鬼,问出他最后的抉择……这样一来……”他的金眸深处浮现出一丝混浊的黑暗,紧抿的唇角慢慢扬起一道浅淡的弧度:“无论是喜是忧都好,至少我亲耳听他自己说出了最后的抉择,以后也就了无遗憾了。”
在同一时间,远在万里之外的一片薄云笼罩的黑色夜空之中,宁静的月色下猛然掀起一道暴戾的旋风,风势有如披沙走石,在天中徒然掠过,急转直下穿过云间。
风势强横,将云层渐渐拂散褪去,才及及能辨清穿梭云中的正是一只展开刚劲羽翼的庞大雄鹰,有如金属般的羽毛在月色下闪着厉光,傲然在空中翱翔了一阵,雄鹰敏锐的眼眸突然捕捉到了地面上的什么东西,渐渐收翅自空中驭风滑下,堪堪落在某座山外一片翠绿的山坡上。
“小子,应该是这里吧?几年前,老子记得还来过一次这里,这小城,是叫青城吧?”身后狂风卷袭,合拢羽翼的巨鹰在地面上投下的阴影渐渐缩小黯淡,半晌,一个粗犷男人的声音在山坡上响起。随着他声音响起,在他身前怔怔立在山坡上的钟凛总算回过了神来,无言的对他点了点头,随即踏步下了山坡,男人一愣,连忙紧紧跟在青年身后追随而去。
已经入夜了,城中街道萧瑟安静,一片漆黑中只有几户房子的窗边还透出些朦胧的灯火光亮。两人疾步穿过寂静的街道,顺着街道两岸青绿澈水流动的方向转向城中央,就在城中一条拥着温婉小河的小街尽头,他们找到了一间典雅而恢弘的大宅。眼看钟凛在门前慢慢停下,关翎不由得心里蹊跷,小心的碰了碰钟凛道:“是……是这里了?”
钟凛点了点头,但没能说出任何话语来回答身边的人。他怔怔的盯着自家光亮的黑漆大门,亲切熟悉得仿佛就像他是昨天才刚刚离开这里,他的手颤抖着抚上那道门,轻轻一推,门微微敞开了一条缝。深吸了一口气,他跨过门槛,小心推开那熟悉的黑漆大门,缓缓走进自家的院中。
家中到处是一片漆黑,没有一丝人声,也没有一线光亮。这么晚了,也许大家都睡了。钟凛自欺欺人的想着,手却不由得在身侧握成了拳头。他爹在行伍中养成了早睡的习惯,总是拉着一家老小很早就寝,说这样对身体更好,但以前的他总是睡不着,总是从后门偷溜出去玩……没错,一片漆黑,是因为大家都就寝了。头脑一片混乱恍惚,他慢慢靠近了黑暗的门厅,静静站定在门边。
借着月光,他看见宽敞的堂屋中空荡一片。没有了他儿时最喜欢的那套枣木家具,没有了父亲挂在墙边的铁弓和母亲摆在堂间的古琴,也没有了他孩提时总在后面捉迷藏的那扇秀丽的山水屏风。只有一片空荡,一片死寂,黑暗缓缓在屋内蔓延,这座曾经熟悉而温馨的大宅如今却死寂有如墓冢。
拳头在身侧越握越紧,钟凛失神的睁着眼睛望着空荡一片的屋内,他听到脑海中什么事物清晰崩裂的声音。静了半晌,他猛然跨进屋内,穿过空无一人的走廊,发疯般的推开每一扇他面前的门,发疯般的搜寻每一个房间,焦虑的关翎急急跟上他的步伐,想抓住他阻止他,可他却用力甩开对方的手,有如疯狂般在空旷的走廊上奔跑着。
“爹!娘!我回来了!我回来了啊!爹,娘,你们在哪里?!我回来了啊!!”他狠狠推开走廊上每一扇门,一边在空荡的房中穿行,一边嘶哑的四处大喊着,四处搜寻着,企图找到一丝家人的踪迹,绝望而疯狂的嗓音嘶哑得几乎泣血。
然而没有人回答他,只有他自己的声音在一片空寂的大宅中回响。膝盖一软,他失神的跪倒在一片空荡的院落中,耳边仿佛依稀听到了父亲豪爽的大笑声和母亲温柔似水的琴声。朦胧间,他看见那些熟悉的佣人在家中热络穿梭,老迈的管家因为他每天回家都一身泥巴而唠叨个不停,还有坐在堂屋中刺绣的母亲和与客人开怀畅谈的父亲,一切温馨如昨的场景,皆如镜花水月般幻灭消逝,留给他的,只剩一片空寂僵冷的漆黑虚空。
“钟家小哥?是小哥你吗?!”
一个苍老的声音突然从黑暗中传来,钟凛回身看去,眼见一个披着衣服的老人正提着灯笼站在门边,一脸惊愕的看着他,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你……李老爷子?!”钟凛愣了愣,缓缓直起身来,瞪大眼睛望向那个颤抖着朝自己走来的老人,他认出这个老人正是在离自家不远的街口设摊卖烙饼的那个老人,连忙上前几步扶住了他。
“你回来晚了,晚了啊……!”那个老人死死抓住他的手,混浊的眼睛中渐渐涌出了几丝泪水。“小子,臭小子,你从小调皮捣蛋也就罢了,这次怎能离家这么久不回来!你知不知道你爹你娘一直在找你啊!你娘都急病了,急坏了,在……在那些人来之前她还在想设法给你带封家书,可又不知往何处带……”
心仿佛被狠狠攥紧了,钟凛皱紧了眉头,握住那个老人的手,张口欲言,却心痛如绞。他总想离家不过一年半载,不需多时就能回家看望爹娘,却不知这一去就竟成了永别!咬紧牙关,眼眶有些发涩,他的手指微微颤抖着,望向那个老人,想开口问自己的爹娘如今葬在何处,内心深处仿佛又在深深害怕着什么,话到嘴边却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
“可怜啊,你的爹娘……你几乎还是个大孩子呢,我也不该怪你多少……你不在家中反倒是好事,这样的横祸……”老人低声喃喃着,紧紧握住他的手。“钟家就剩你一根独苗了啊!快走!趁着天黑快走!那些人这几天还在城里到处找你的下落呢!说什么钟老爷他犯了什么大罪,钟老爷一向对我们这些穷苦人和蔼的很,平常处世为人又是那么和善,我、我看他们才是故意诬陷!”
他深深最后看了一眼脸色惨白,半句话都说不出来的钟凛,叹息的拍了拍他的手,低声道:“孩子,趁着天黑,回来一趟就快逃吧,远远逃走,再也别回青城啦!”
“我…我爹娘……他们…葬在何处?”沉默了半晌,钟凛咬紧牙关,强忍满心的疼痛,抓住那老人的手勉强问道。“回来了,我至少要在爹娘坟前……”
“那些人来…来了之后,是官家主持的丧事,他们就在……城外的望月坡葬着,出城穿过小树林,一棵最大的樟树下便是了,不难寻的……”那老人沉思了一会,缓缓回答他道,片刻,混浊的眼中又露出一丝惨淡道:“你想在爹娘坟前上香,孝心是好,但天亮前一定要走啊!哎,这世道,好人向来都活不长……”
看着那个老人颤抖着的伛偻身影消失在街道的黑暗中,钟凛呆呆伫立在自家的门前,感到关翎在身后小心的拍了拍自己的肩,半晌,终于咬紧牙关摇了摇头,望向他嘶哑低声道:“时间不多了,我们走吧。”
四十二、兽魂
浮世夜话 隔世 四十二、兽魂
作者:Gerlind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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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风低低拂过城外肃立的几棵萧瑟杨柳,林间隐隐传来虫鸣,周围高大树木的树叶在风中沙沙摇动,越到夜晚就越加寒凉,钟凛离开城门前忍不住拉紧了自己的斗篷,好把寒风隔离在外。关翎皱着眉走在他身后,走进城郊的林间后,一路上两人一直默默无言,只有他们一前一后踏过林间长草时发出的悉窣声在黑夜中轻轻回响。
“小子,我在这里等着你。”及及穿过林间,来到一片空地,关翎抬眼望了望远处的一棵繁茂大树,随即找了块石头坐了下来,拍了拍膝盖道:“咳,你只管去。好了的话,叫老子一声。”
钟凛点了点头,疾步穿过不远的树木,向那棵树下走去,稍稍回头一瞥,关翎高大魁梧的身影已经隐没在了如墨的浓稠黑暗中。不知何时,他们来时那浓郁明亮的月光已经消散不见,黑沉沉的云压在天边,使得林间有些昏暗。他辨认出那棵之前老人所说的大樟树的模糊轮廓,视线微微一凝,他看清了在那棵大树如伞的树冠下新筑起的一座小小的坟冢。
腿脚沉重得像灌了铅,他的心跳在那一瞬间徒然快了几拍。钟凛咬紧嘴唇,在那坟前的石碑旁半跪下来,在昏暗的光线下用手指抚摸着石碑的刻字,努力辨认着上面的字迹。读了一遍,然后又读了一遍,他的心疼痛的近乎失去了知觉,周围一片死寂,他的手撑在那块冰凉的石碑上,额头抵上石碑,牙关紧咬,发涩的眼眶却再也流不出一滴眼泪。
他父亲半辈子都驰骋在疆场上,母亲虽然孱弱文秀,却也是坚韧刚强的女子,对他宠爱,却绝不溺爱。父亲坚持用行伍中那一套规矩来锻炼他,说这样才能称得上是像样的男子汉,所以他打小就学会了打磨武器和盔甲,游猎骑射,而且从来以自己百步穿杨的箭法为荣。那些和他同出于高门大户的公子都被家人溺爱,生怕跌了碰了,而他从来都要学着坚强,学着跌倒了自己咬牙爬起来,哪怕流血受伤也不许掉一滴眼泪。
无论离家在外碰到了多么危险的情况,他只要想想家中还有父母正在等他,仿佛心就会安定下来。为了自己唯一的港湾和归宿,他从来都咬紧牙关,哪怕满身伤痕,哪怕再也站不起来,他都会拼尽最后一丝力气活下来。可现在,他知道,以后再也不会有人一直等着他回家了,他的家成了一个空空的墓冢,温暖不再,充斥其中的只有无尽的绝望和空寂。
“爹,娘,是我…我不孝顺,我蠢,我傻,你们揍我吧,我…我肯定不会再像以前那样从后门偷着溜掉了……”他在坟前青翠的长草间坐下,倚着身后那块冰冷的石碑,低沉而失神的喃喃低语道。
“爹,以前是我不好,一直不听话,你肯定伤透了脑筋吧……你还记不记得你最喜欢的那套盔甲?那上面的朱漆是我偷偷穿的时候不小心蹭掉的……对不住啊,要是那个时候我对你好好道歉就好了。虽然你老揍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