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衣男子什么话都没有说,心却如同被人揪住了狠狠揉搓,疼得让他连呼吸都觉得难受。
008章又梦
一下午,章含秋都在清明殿呆着。
小梅和小兰相继来看了几次,确定无异后也没有催促。
大姐儿这番出门本就是为亲娘做法事,只要她没有在眼皮子底下消失玩花样就行了。
天色渐暗,清明殿已经安静下来,大小和尚相继施礼离开。
章含秋一一回礼。
虚明将佛珠放到木鱼旁边,向来平和的脸上居然透出丝丝慈祥之意来,“施主现在可心安了些许?”
章含秋半晌没有出声,就在虚明以为她不会回话时,她却将戴了一下午的帷帽取下来,露出恬静的精致小脸。
“大师,信女心中有惑。”
虚明一笑,并没有顺着她的话问她何事困扰,而是道:“施主其实并不需要别人的意见,施主的眼神告诉我你已经做出了决定,只是还有几分犹豫,想从别人那里得到支持,而施主并无信得过之人,所以才想要从老纳这里得到肯定,不知老纳说得可对。”
章含秋抿紧唇没有说话。
是的,她已经做出了决定,只是她循规蹈矩十三年,从没有过需要为自己拿主意的时候,她顺从惯了,也听话惯了,突然间要做出转变,她没有信心。
可她又必须做出改变。
她不想像梦里一样被人欺负至死。
那太蠢。
如果说之前她还曾有过怀疑,在见到母亲后,她信了梦中的一切。
要是没有那个梦,她如何能知她的母亲还活着?又如何能根据梦里的线索找过来?
她相信,那就是她曾经经历过的,不管是背叛死亡还是不甘怨尤,经历的那个人都是她。
就算心里还存了万一,她也有的是时间去验证。
她不愿伤人,也绝不会主动伤人,可当知道有人要危害她时,她断然不可能再如梦中发生的那样束手待毙。
“施主身上有戾气。”
章含秋抬头,不闪不避,“因为我心中有恨。”
“恨会让施主不快乐。”
“我更不愿意无知的被人蒙蔽,最后死于非命。”章含秋眼神变得锐利,脸色再难平和,“大师,我没有您的宽阔胸怀,在知道有人对我不利时还能慈心以对,三世里有一世毁在一个人手里就够了,若是重来一世还犯傻,我有何颜面再为人?大师超然法外,慈悲渡人,我却只是凡夫俗子,谁毁我,我就毁谁,没人给我悲天悯人的资格。”
“没想到施主也信前世今生。”
章含秋笑得意味不明,“大师信吗?”
“世事无绝对,诸天神佛在上,何事不能发生?”
“大师好心境。”章含秋遂然转了话题,“不知大师能否借几本佛经给信女,信女想多抄几本经文。”
“自是可以。”将手边的经书捡出四本递给她,虚明问,“施主明日可还需要祈福?”
“不用了,我相信她能过得很好。”听得外头有脚步声,章含秋拿起帷帽戴上起身合什,“信女告退。”
看着那道身形娇小,背脊却挺得笔直的背影,虚明眉心起了褶皱。
刚才小姑娘取了帷帽后和他面对面坐着,趁着这个机会他给她相了面。
从面相来说她应是富贵命,可细看下来却发现她眉眼带煞,这股煞气若是在男子身上自是能有一番成就,可在一个女人身上……
看她神情应是遭了变故,正是心神最乱的时候,若是这时候去了大凶之地对她怕是有碍,好在她来了清源寺。
就算他无法开解于她,寺中传承千年的浩瀚正气也能化去些许。
她虽身带煞气,眉骨却正,这样的面相不会是奸邪之人,只盼她能走出心魔。
若她是个男子……
虚明摇头叹息,没再多想。
这一夜,章含秋又做了梦,这一次她梦到的是自己在另外那个世界的葬礼。
她不记得自己是如何死去的,好像是一觉醒来便在这个世界睁开了眼睛。
梦里,没人能看到她。
走进灵堂,看着灵柩中化好了妆容,看起来不过是睡着了的美丽女子她想,她们长得可真像,她长大了大概就是这个模样吧。
她没有朋友,没有同学,来祭拜的人不多,要么是亲戚,要么是冲着她的家人来的。
她也不瞧那些假意悲伤的人,眼神移动间,轻易就找到了她在意的人。
她的哥哥穿着一身黑衣,满身疲惫,周到的向每一个来宾行礼。
她在哥哥身前坐下,仰起头看着自己帅气伟岸的兄长。
她应该伤心的。
这些人她以后可能都看不到了。
可是她心里却很高兴。
在另外的那个世界,有人那么想着自己,有人曾经那么对她好,在她死了后有人为她难过,她无法控制自己高兴的情绪。
有了这些人给她的爱,就算一睁开眼睛又要处于那个无情的没人疼没人宠的世界,她也觉得无所畏惧。
在不甘怨恨的情绪汹涌而来时,她才能不失控。
男子抬手看了眼时间,转身往里走去。
章含秋连忙跟上。
打开二楼主卧室的门,男子走近了看向床上闭着眼睛的人,轻声问,“爸,妈好些了吗?”
“刚打了针,这会睡过去了。”
章含秋扑向床上,想要摸摸妈妈憔悴的脸,手却落不到实处。
看了会妈妈,章含秋的视线转向床边坐着的人,她的爸爸……怎么老了这么多?头发都白了一多半了。
那时候她极少开口说话,但凡她每一次开口,不管是说什么他们都会高兴好久,可她却让他们白发人送黑发人!
“秋秋,秋秋……”
看着妈妈眼角流出的大颗眼泪,章含秋心疼的想要给她抹去,却怎么都没办法。
这时,床上的人睁开了眼睛。
她没有看叫唤自己的丈夫,也没有理会儿子,而是看向身前的被子。
那里,正是章含秋扑的地方。
“秋秋,是你回来看妈妈了吗?”
妈妈……应该是看不到她的!章含秋这么想着,可对上妈妈悲中带笑的眼心里有了动摇。
怎么可能呢?爸爸看不到她,哥哥看不到她,妈妈怎么会……
“秋秋,你不能说话吗?没关系,你点点头,点点头妈妈就懂了。”
章含秋咬唇,试探的点了下头。
妇人立刻笑了,眼泪随着笑容一起滚下,吓得屋里另外两个男人慌了,抓起电话就要叫家庭医生过来。
妇人脸一拉,“我没事,你们都别做声,也不许动,等着。”
父子两人对望一眼,终是没有违逆她。
妇人这才又转回视线,声音顿时柔和了几度,脸上也有了笑容,“秋秋,你走得一点也不痛苦对不对?”
章含秋点头。
“那你现在是要去投胎了吗?”
章含秋想说自己还好好的活在另一个世界,可看到这般牵挂她的母亲,她点了头。
就让妈妈以为她转世投胎去了吧。
“那就好,那就好,我的秋秋一世没做坏事,一定能投到一户好人家,妈妈这就放心了,你安心的走,不要挂心妈妈,妈妈会好好的,妈妈现在不是生病,就是……就是太想你!”
说着话,妇人又掉下泪来,女儿虽说不爱说话,但是从来都是最体贴的,家里不管是谁回来得晚了她都会睡得不安稳,时不时的要起来看一看,直到将人都等到了才安心,要是家里谁出了远门,她就一直守着电话,哪怕接了电话也是沉默,脸上却是看得出来的放松。
女儿失了去学校的机会,却一点不愚钝,照请来的家庭老师的说法,她还极聪明,学什么东西都快,接受能力特别强。
她的秋秋只是不爱说话罢了。
知道自己现在的模样一定会让女儿不放心,妇人努力让自己表现得更高兴一些,哪怕眼泪一直在掉。
“秋秋,不要挂着这一世的事,乖乖喝了孟婆汤忘了一切,下辈子重新开始,要是……要是下辈子我们还是母女就好了!”
章含秋那么想要抹去妈妈脸上的泪水,想要妈妈别哭,想再喊她一声妈妈,偏偏她什么都做不了,最后干脆虚搂着妈妈,好像只有这样,才能让她们互相的难过少一点。
而这时身后突然生出一股吸力,章含秋惊慌的抬头,发现自己飘了起来,慢慢的离床越来越远。
“秋秋……”
章含秋大急,发现自己怎么都抗拒不了这股吸力后大声喊了出来,“爸!妈!哥哥!保重!”
“你们刚才……”
三人同时出声,面面相觑。
妇人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秋秋……”
父子两人对望一眼,心中骇然,难道真的是秋秋来了?
刚才……是秋秋在叫他们吧。
章含秋醒来时哭得整个人都在抽搐。
打地铺睡在同一屋的阿九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只是一声一声唤着小姐。
汝娘披了袄子进来,看小姐这样什么都来不及想,忙倒了温水去喂她喝下。
担心这样会让小梅和小兰疑心,接过阿九递来的热帕子给小姐擦脸边低声道:“不知道那两人有没有惊醒,你去外面守着,要是她们过来就拦着,随便找个理由应付过去。”
阿九担心的看了眼小姐,应声往屋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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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9章半枚
汝娘以为小姐是因为今日见着夫人才又做了恶梦,怜惜的轻拍着小姐的背一句安慰的话都说不出口。
就是她不也是因为见着早以为死去的夫人才没法入睡吗?
更何况是才十三岁的小姐。
那是小姐的生身母亲,要论感情,血缘亲情,哪是她一个奴仆可比的。
章含秋觉得很累,明明不想哭了,泪珠子还是一直掉,抽泣半晌,居然就这么靠在汝娘身上睡了过去。
第二日自是起晚了。
可就算睡的时间没比平时少,次日起来依旧恹恹的没什么精神。
汝娘从外进来,掩嘴在章含秋耳朵低声道:“小姐,老奴打听到了,夫人马上就会起程离开。”
章含秋抄写经文的动作一顿,觉出自己心境已经乱了,干脆收了笔,合上经书起身走至窗前。
“等人离开你想办法偷偷进去一趟,将那半枚铜钱找出来。”
汝娘应下,踌躇着又问,“小姐您不去送一送?”
章含秋沉默了很久方回她话,“不合适。”
哪个做女儿的不想着自己亲娘,以前不知道也就算了,现在看小姐的神情不知道有多伤心,汝娘抹了下眼角,躬身退了出去。
安静的屋内,章含秋尚显稚嫩的脸上终于不再平静。
她想去送的,娘应该也希望能再看到她,可是……不行,她不能暴露两人的关系,让娘过得更加艰难。
她知道她该想办法自保。
就算不能改变娘的现状,也不能任由自己成为章泽天拿捏娘的软肋。
但是,她不知道要怎么做。
没人告诉过她遇到这样的困境要如何走出去。
而她,也没有能够依赖的人。
汝娘和阿九能信任,却帮她出不了主意,她只能靠自己。
可是,要怎么办呢?
屋顶上的瓦片被移开了一小片,一身锦衣的男子高高在上的看着那个双手抱胸蹲在窗台下,头低垂着看不清表情的小姑娘。
夏靖不知道干什么去了,他闲得无聊,想起那个挺有意思的小姑娘便寻了过来。
大刺刺找上门去自是不能,要是坏了夏靖的事以他的性子肯定不会顾及什么身份不身份的对他动手。
他惯来肆意,也没想过这般做梁上君子一个不妥就会坏了姑娘的名节,就是想起了便来了。
可真来了,却觉得这一趟不该来。
他没心没肺尚觉得不忍,谁看着这样一个小姑娘被逼至此怕是都会心疼。
幸好夏靖没来。
不过这个小姑娘……男子眯起眼看着下面的人,这般心性,要是真做了什么决定,恐怕难以预料到后果。
只是这么想着,他居然有些期待了。
章含秋满心都是想着要怎么解决眼前的困境,根本不知道自己被偷窥了,还被人给了挺高的评价。
可直到汝娘再次回来,她也没有想好。
“小姐,您哪里不舒服吗?”
汝娘快步过来将人扶起,章含秋这时候才觉出腿麻了。
靠着几坐下,章含秋问,“拿到了?”
汝娘从怀里将捂热了的半个铜板递给她,“老奴等她们走了有一会才进去的,和在里面拾掇的小师父说主子落了东西返回来拿,他们倒也没有起疑。”
捏着半枚铜钱细看,章含秋倒是发现了半枚铜钱的不同之处。
这枚铜钱并不是现在梁国通用的,看着有点眼熟,爹那里好像有见过。
铜钱是从正中断开,一头还有一个缺口,也不知是不是故意弄成这样,不管如何也算是用了心了。
又将铜钱递到汝娘手里,“短时间之内我出不了门了,有阿梅和阿兰看着回程时去也不合适,你找机会去一趟莲溪寺和静一师太联系上,东西还放她那,具体要如何做我还需得想想。”
“是。”汝娘毫不推辞的将亲枚铜钱接过来贴身藏着,章家看小姐看得紧,用规矩束缚着等闲不让她出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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