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随着窸窸窣窣的响声,那遥远的洞边,露出了几个黑色的点,摇摇晃晃的,有些模糊。渐渐的,那些黑色的点越聚越多,几乎在在洞周覆了一圈。
“有了。”阿九道。
余聊定睛看去,发现从洞口垂下了一个东西,迅速朝着那支香而来。近了,才看清那是三四丛盘绕的头发,每一束都只有手指般粗细。当那几丛头发快到达下土时,阿九深吸了一口气,箭一般地冲了出去。
那只香在一瞬间被阿九踏灭,与此同时,她的手攀上了两丛长发,然后迅速地攀爬上去。她的身子非常轻盈,攀爬的速度惊人。但其余的几丛长发也飞速地缩回到了石洞顶上。
不过眨眼的功夫,阿九就已到了百米的上空,离洞口只有两三米的距离。而后她奋力一跃,同时从怀中掏出匕首,瞬间降临在石洞的上头,稳稳落在一只魔物的上头。
那只魔物,便是长发的来源。阿九匕首一挥,穿透那东西的脖颈,将它的头颅紧紧地钉在在了地上,然后高呼:“上来!”
那声音传到下土,只有隐约的动静。余聊闻声,立刻从藏身的岩石后出来。那丛头发已离开悬崖一米有余。这东西到底能不能承受自己的重量,已经无暇顾及了,余聊一扑,抓住那头发。在不经意间,看到了脚下的万丈深渊。
通往天界的道路非常黑暗,那黑暗浓稠得仿佛可以被用手捞起。那地下似乎有什么东西,在不停地召唤着他。余聊浑身一凛,竭力克制住要脱力的双手。
“快上来!”
上头的阿九又叫了一声,余聊这才回到现实,感受到了手里面那撮头发的触感。非常粗糙,很适合攀爬。待他爬到那石洞顶上时,阿九已经结束了战斗,只剩下遍地的尸首。而她身上,却滴血不沾。
“都是你一个人解决掉的?”余聊看了一眼那些东西,全是些奇形怪状的人形,有些甚至连人形都算不上,只剩下血肉模糊的一团,厚厚地堆积在那里。
“这些只是初等的魔族。”阿九道,“细磨山以南的地方,都是赤隐蛇的巢穴,栖居在那里的族人之所以称之为魔族,就是因为中了赤隐蛇毒,罹患狂症。这些毒血代代相传,直到最后生出这些非人非怪的东西。”她说着,脚往身边一踢,“一旦受到刺激,狂症就会发作,发作时不通人性,不能思考,全靠本能。所以,魔族有最不知死活的军队,也有最胆小怯懦的族人,反复无常,难以掌控。”
话音未落,她所踢的那个地方,突然动了一下,有个浑身是血的躯体猛地抬了起来,在那个类似头颅的地方露出了一双眼睛,无比通红。
阿九继续道:“聿卿当年被魔族抓住,做成药人,只他一人活了下来。这么珍贵的药材,魔族人不会轻易杀他。”
这次正说着,那个蠕动的躯体一下子抖动四肢,在地上匍匐奔跑起来。
“跟着他。”
☆、魔穴
随着阿九的声音,余聊也立刻行动起来,紧紧跟着那个东西的后面。
他们所在的地方,即是苍卒平原,无数嶙峋的石山,张牙舞爪。地面却是柔软的,但不见一丝草木的痕迹。
他们跟着那个东西跑,也不知跑了多久,天色开始昏黄,那个重复的石山终于变了模样,变成平坦的泥沼,稀疏的草木也开始出现。余聊这才意识到,他们已经出了苍卒平原。那阿九好体力,步履依旧轻盈,而余聊却有些力不从心了。
随着草木的逐渐丰盛,他们眼前出现了一座黑色的石山,通体黝黑的高山,耸立着,山顶尖利无比。那东西不停步地窜入山中去。而阿九却突然停了下来。
“怎么了?”余聊喘着粗气问。
阿九垂下眼帘,似乎有些沮丧,“我不能进去,救聿卿的事,就交给你了。”
余聊不解,“为什么?”
阿九道:“为什么偏偏是黑牙山呢?”
“到底怎么了?”
“因为我当年救下聿卿的时候,也是在黑牙山,”她咬了下唇,眉头紧皱,“如果我现在仍是进了黑牙山救他,那么,时空就很容易被改写,说不定会回到当年救他的时候。那么,聿卿将被锁在一个时空中,他的时间将进入一个死循环。所以,我不能进去,要救他的,只能是你。”
余聊道:“但你现在身边有我不是么?和之前不一样。”
阿九摇头,“但是时空能被篡改的可能性太大了,我不能让聿卿冒这样的险。”她说着一顿,“计划改了,重新计议。”
余聊便说:“你这临时想出的计划能靠谱么?你现在又不亲自去救,我虽信得过你的身手,可信不过我自己。再说,我可不是你的手下,像神一样崇拜你,任由你牺牲的。”
“你救不救?”阿九看着他,神色非常寡淡,“如此瞻前顾后,优柔寡断,漠是怎么将自己的身体交给你的?”
“漠?”余聊一愣,“是谁?”
阿九也露出了疑惑地神情,“你难道不知道你的身体是漠的吗?繁华府的漠,这凡世,只他一人的名字是单音。”
“可是他们都说,我这个身体是你的啊?”
“不可能,我和你长得像么?”
余聊彻底怔住了,他和眼前这个女人,一点也不像,可是为什么所有人都认定,他就是那个身手了得的女人。他虽也思考过这个问题,却在之后释然了。因为泺婴的老姐说过,予帝被毁了容貌,后来便变了样子。现在想来,着实非常奇怪。这时,他脊背后的寒气又渐渐升腾起来,像是有什么令他恐惧的思绪要飘起,但是,每一次要想起些什么,脑袋就会莫名地疼痛起来,直至将这个想法压制下去。
所有人,都隐瞒了什么。
阿九也不错眼地看着余聊,眉头紧皱。两人默了许久,阿九开口道:“刚才我总觉得那个深渊里有着什么。那里有着和你一样的气息。”
余聊顿觉毛骨悚然,泺婴曾说过,繁华府的主人,也就是南主漠,在予帝去世前夕就病倒了,后来和予帝几乎在同时辞世,现在看来,他的去世,大有文章。难道说,有人用他的身体作为予帝复活的容器,而这件事,是人尽皆知的?
这似乎不合逻辑。
余聊愣愣地看着阿九,心乱如麻。
“被篡改了。”阿九道,“小子,我给你说个故事,不知道你能不能承受住?”
余聊拍拍胸脯,“尽管来。”
万象城的神宗殿里,有一个非常玄乎的地方,那个地方专为篡改思维而设立。而阿九曾经请下山来一位高人,也住在那里边。
有一年,高人请阿九来看他的成果。阿九便去了。
端立在大殿上的,是个十几岁的孩子,行事作风却颇为老成。那孩子自称来自异国世界,描述起另一边的他乡风情,头头是道,几乎毫无破绽。
那高人当时伏在阿九耳边,说了一番道理。
他说,只要给这个孩子非常严格的思维训练,让他的思考有完整的逻辑。然后用一种方法,将人本身的记忆压制,灌输新的东西,那种东西是片段的也好,随心创作的也好,脑子本身就会将那种东西有顺序地拼接起来,形成自认为有逻辑的故事,并且信以为真。
阿九看着余聊,道:“漠这个人,思维极其严谨,应该是最好的篡改材料。”
余聊不信,道:“你是说,我从前的记忆都是假的?不可能,我与你相识到现在,我从未提起过我从前的事。你怎么可能做出判断?”
“就这些东西,我只需看一眼便可知道。”阿九神色不变,“你仔细想想你的过去,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这么一说,余聊顿觉毛骨悚然。是的,他有一个完整的过去。在那个过去里,他的父亲欠下赌债逃了,他的母亲辛苦将他拉扯大,他按照母亲的意愿,考入大学。他遇到了赵枚,被她所救,也被她吸引。这个过去没有缺陷,但细加想想,却有无数破绽,更准确地说,那些细节根本无法回想起来。
他曾经也注意到过,但是最终没有深入思考。他只当做是像暗希那样乱了心智,想来,也许真的是如此。
在余聊怔愣时,阿九继续说道:“但是非常奇怪。虽然你的身体和漠一样,漠却从来没有那样快速恢复的能力。”
“也就是说,”她顿了一会儿,“你的身体是仿照漠而做成的赝体。”她说着笑了笑,“在很久以前,我们就已经怀疑另一个世界的存在,但是,从来没有灵魂的交流。如果你是从那里而来,我不会断然否定你的存在,只是会非常惊讶。”
余聊便顺着她的话,往下推论,“你是说,我的过去都是假的,是有人为了某种目的制造出来的。而且我可能是你所说的漠,因为他的思维正好可以用来洗脑,而我,和我所知的一切,都是洗脑之后的东西,是并不存在的东西。”
阿九点头,“不愧是漠的脑子,转得很快。”
“可你还没有说明,为什么他们都把我当做是你?”
阿九的脸色蓦然一沉,“如果他的赝体是为我准备的,或者说,有人想用那种方法,重新创造一个我出来。但是神宗殿的事,我从来也不许他们打听,所以说,他们以为我会重新复生,并且会附到漠的身上。”
余聊感觉到四肢冰凉,“也许,那是你的意思。”
阿九笑起来,“谁知道呢?快去救聿卿吧,我们在外边多耽搁一刻,他就多受一份苦。”
“怎么救?”余聊眉头一皱。
“附耳过来。”
余聊刚把耳朵凑过去,突然感到耳边一凉,回过神时,阿九已经割去了他耳边的一撂头发,在手里晃荡,“我借用一下你的身子。不过我先得找个安全的地方,才好施术。”
余聊想起缭公子对小七做的事,顿时心领神会。他道:“我们可是说好了,救下聿卿,让他控制时间,我要一个活生生的暗希。”
“废话,快走。”阿九说着,在余聊屁股上踢了一脚。
余聊踉跄了几步出去,回头见那女人往乱石重叠的地方去了,这才提起一口气,往黑牙山上爬。
余聊循着记忆找到了那怪物消失的地方。那是在一堆嶙峋的山石后面,有一个洞口,非常狭窄,只够一个人钻进去。他思索了一会儿,将匕首捏在手上,蜷起身,侧着向洞里挪去。
洞里伸手不见五指,但有一些声音在徘徊,似乎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像是一群人在哼叫。约莫走了半个时辰,才看见前头有一束光,有些人影在攒动。
待那些影子消失,余聊小心翼翼地探出头去,看到一个巨大的石室,中间生着一堆篝火,快熄灭了,四周是一地的铺盖,杂乱地摊着,又破又旧。
这应该是一个供人休息的地方,而且在这里休息的人,似乎过得很不好,他下来的洞,应该是这个石室的通风口。
余聊爬下石洞,轻轻地落在地面,那些铺盖卷儿散发着腐臭的味道,几乎让他睁不开眼。
出了石室,分了许多岔道,都是深不见底的阴暗。余聊仔细听了听,有个岔道传来哼叫的声音。他想起阿九的话,别怕,人越多越好,你不用怕他们,他们怕你。想着,他便进了那条岔道。
他摸着石壁走了一段路,终于看到了灯火。但是很奇怪。
经过阿九的一番话,余聊虽然不敢全信,却愈加意识到自己的思考,如果他下意识感到奇怪,那么这个东西就是奇怪的。这点曾被无数次地印证过。
那盏灯是油灯,在这样一个脏乱的地方,点着昂贵的油灯,本身就是奇怪的事。
再往里了些,那哼叫的声音愈加响亮清晰。
突然,石壁边闪出一道影子。有个怪物出现在他身边,怔怔地看着他。
余聊呼吸一滞,未及反应。
那怪物蓦地跪下了,大约说了什么,非常恭敬的样子。余聊一惊,想那女人果然有些神,便昂首,大摇大摆地过去了。
隧道尽头,蓦然一亮,一个豁大的石室显现,五六盏油灯悬挂在顶端,很是明亮。非常浓重的血腥味道和腐烂的气息。余聊定睛看去,那石壁上挂着的,竟是一张张人皮,反着花花的光亮。下面浸透了血水,结着一层黑色的泥垢,角落里放着几个大缸,装满了血肉模糊的东西,似乎是脂肪。看来那油灯应是人油做的。
余聊从震惊中缓过神,耳边的哼叫声愈发明亮。那是从一个石室中传来,像是一种被压抑着的惨叫。
余聊向那处去,看到了一路散乱的森森白骨。
那处石室是及其阴暗的,只靠着外处的光亮。但那地方非常庞大,层层叠叠地建造着更小的石室,就挖掘在石壁上。那些小的石室用栅栏封闭着,似乎是牢房。但那些地方都是空的,只有一间里透出了非常微弱的光。
那声音便是从那里边传出。
余聊蹑手蹑脚过去,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