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说,你已经布置好了?”
少庄主还是笑盈盈的样子,并不作答,招手让那个执剑挺立的男人过去,“昰非,照此推算,明日他们会在明霞山附近动手,你早先将人清除。”
“是。”那个叫昰非的男人领了命,在车上解下一只不长峰的骆驼,打了一记响哨,就绝尘而去。
余聊仍是不放心,“晚上会到驿站休息,报了官府会好一些。”
屁羔子听不下去,赶紧把余聊拉到一边,说:“有些事,不好让官府出面,不然要我们几个在这里干啥?”
“那这些暂且不论,”余聊的声音没有降下来,“为什么会特意在楝树上留下印记,就不怕被发现吗?”说完这话,他猛然间惊醒,需要留下印记,就说明有人跟在他们后面,这是用来通知后面的人的,那就是说,敌人想做的,是包抄。那么只应付前面的人可不够,后面还有敌人需要对付。
那为什么这些人一直跟着却不敢动手?这才是问题的所在。余聊被弄糊涂了,茫然地望向少庄主。
那少庄主对着他说道,“你倒是心细,等下与我同一车,我想与你说会儿话。”
大人物说话就是太隐晦,这说会儿话原来就是单独谈谈的意思。余聊明白过来时,车子里只剩了他和少庄主两人,其余都在外面赶车。
车子的内间很大,布置得很简单,没有繁复的装饰,但座位的材质是那种霞枝木,帘子是那种凉爽的布料,在车子的正位边上,用锦缎铺了一片地方,放置着白面团。少庄主就坐在正位上,看着余聊,看他已不似前面紧张,便问:“怎么,不害怕了?”
“因为现在想通了。”余聊已心平气和下来,“刚才一直不明白,为什么每次都在刻有记号的楝树不远处休息,那是因为,是你们在找这些记号。”
少庄主笑着点点头,“继续说。”
“两个数字说明不了什么,三个数字就有理可循了。”余聊说着,深吸了一口气,“其实,根本不是有人要袭击你们,而是你们才是主动进攻的一方。”
“你怎么醒悟的?”少庄主的口气带着好奇。
“怎么会有人能算准在哪儿停车,预先做好记号,这世上,哪有人会有这样的心思。”
“有理。”少庄主赞同了余聊的说法,却突然语气一转,“不过,这般心思的人,曾经是有的。”他似乎在回忆,“算无遗策,心细如尘,这样的人,是存在的。”
余聊可没心思听他讲这些,直奔心中的疑虑,“既然没人要劫你的道,你却在你的队伍中安插入毫不相干的外人,是想做什么?做个见证?怕是没这么简单,替你顶罪?还是……”
“你就非要把话说满了吗?”少庄主打断了余聊的质问,“你这样,我想改计划都难。”
“果然,你不怀好意。”余聊蓦地站起身来,手握住了腰间的剑柄。
那少庄主一点也不紧张,仍是泰然自若,说道:“你一拔剑,才是万劫不复,这事,还有转寰的余地。”
“怎么转寰?”余聊不肯放下握着剑柄的手。
“这不是让昰非去改了布置吗?”
余聊听到,仍是不放心,紧握着剑柄不松。
“我可以放过你们,只是稍有些麻烦罢了。”少庄主不紧不慢的继续说着,关于这些人将来的事,对于他来说,一点儿也不重要。
“条件呢?”余聊可不会天真地相信这人会这么好心。
少庄主似乎思索了一会儿,回答:“你随我回澜庄。”
“回去做什么?”
少庄主却不回答他,顾自转换了话题,“你可知道龙涎香?”
龙涎香?余聊的脸抽搐了一下,那不是抹香鲸肠子里的残渣么?这凡世四周都是白雾,会有大海?有大海会有抹香鲸?
“这可是最为名贵的香料,焚上一柱,余香绕梁,三月不散。”
得了,那是定香的料,异丙醇一样的味道。
“调制这种香有一味引子,最为罕有,故而百年来只有这些。”少庄主伸出手,比了一下自己的一截食指,然后重又收回手,“故而一分,便值十金。这引子是取自于龙族神裔,据说他们身上自有一种香味,摄人心魄。”
余聊侥幸自己没有回答,那根本就是另一样东西,只是恰巧名字相同而已。突然,他一怔,这面具男拍下白面团,不是用来成仙的。
“我投下一万金,若能制得此香,价值必翻百倍。”少庄主说着,抓过身边白面团的一只手,另一手从怀中拔出了一把匕首,对着白面团的手臂就划上一刀。
看着那宛如在世的肌肤,余聊以为会溅出血来,忙扑上去,却是来不及,那皮肤豁开一道口子,看那质感,像是昆虫的角质层,裂口向里凹了进去,没有流血。
少庄主没有停手,拉开那道口子,露出了里面灰色的东西,那是干枯成蜡状的脂肪层,像一层塑料,窜出一股扑鼻的异香。余聊闻到那味道,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却想不起在哪儿闻到过。那念头一闪而过,取而代之的,是那样可怕的一个想法,这家伙,要将这具活俑做成香料,要将暗希的家人做成香料,这是何等亵渎的事,他必须要阻止。
“不可以。”他叫着,从少庄主手上夺下了白面团的手臂。趁着那人发愣,赶紧将白面团抱起,退后了两步。车子还在行驶,颠簸,余聊没有站稳,一个踉跄,一头撞上车梁,白面团落了地,自己也摔得头晕目眩。
少庄主见到这副场景,突然没了笑容,问道:“你识得他?”
“你不可以将他做入香料。”余聊还没爬起,却再次强调。
“你识得他?”
少庄主问的,还是同一句话。余聊好不容易才从趴着的状态变成坐姿,脑子总算清醒了一些,这面具男一定认识这身体的主人,别人都说他不是,这家伙却反着来求证。如果对这个白面团在意、识得,不就证明自己便是那人。看来,他不是那个复生计划的参与者。说不定,能问出些什么。
“你认识这身体?”余聊指着自己的胸口,看着少庄主,那人戴着面具,只有一双乌黑明亮的眼睛从面具上的孔中露出,看起表情来有些困难。
“你果然不是。”少庄主的口气满是失望,低下头去,不再说话。
余聊看着那被半张面具遮得严严实实的脸,突然觉得看到了落寞的表情,明明眼前那人那样年轻,却透出无比沧桑的气息。
过了许久,余聊实在忍不住打破了沉默,“你认识这副身体?”
“我要你帮我对付一个人。”少庄主突然说道。
余聊反应不过,“什么?”
少庄主似乎从回忆里走了出来,重又露出笑容,“你随我回澜庄,我要你帮我对付一个人。不要多问,到时你自然知道。”
余聊还是想问,却见少庄主将手摆在了嘴上,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只好闭了嘴。
突然,车子一震,整个倾斜了起来,树枝从外面戳入,余聊感到天旋地转,身体撞击在车厢上,然后感到一轻,整个人被甩出了车子,在路边打了好几个滚,才停下。待他回过神时,发现车子正卡在林子里,原本驾车的几个人都七歪八倒地摔在路边。
也不知道那面具人怎样了?
余聊爬起身,跌跌撞撞地跑向车子。那车子侧翻着,一个大树干堵在了车门上,塞满了断枝残叶。他爬向车窗,扯开窗上的帘子,少庄主被几根枝桠顶在了车壁上,没有看到流血,但似乎撞晕了。他伸出手,正好够到他的脸,便拍了拍,没反应,再一掐人中,那人总算提上一口气,醒过来。
“喂,伤着没有?”余聊问,要是受了伤,就不能随便挪动。
少庄主用手拨开了身上的枝桠,看上去没受什么伤,对着余聊说:“拉我出去。”
余聊便将手递给他,等那人一手往他手臂上一搭,他便双手用力,拼命将人往外拉。
人总算露出半截身子来,那几个摔在路边的也向这边跑来。可那一瞬间,余聊觉出了不对劲,好好的,车子怎么会翻呢,翻了怎么没动静了呢?他心中大叫不好,连忙按住少庄主的头,将人往车子里塞去。
呼呼,几声破风之音,余聊感到有什么打中了他的后背,又连着撞了几下,一股巨大的推力让他往前扑去,护住了窗口。呯,有一箭正射在窗框上。余聊感觉后背心里凉凉的,有一股钝痛,低头看去,才发现有三支箭穿透了自己的身子,在胸腹中露出尖锐的箭头,血正往少庄主的脸上滴。
他脑子没转过弯来,回头看去,有几人向他们奔来,有几人拿着刀剑向另一边冲去,还扔着什么,在山林间轰轰地炸开。“嘿,这地方还真有自制的炸弹呐。”
刚还在笑,蓦地剧痛袭来,这时候,余聊才意识到自己可能要死在这儿了,便低头看那面具人,正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他心里想,既然好不容易得来的小命要交待在这儿了,总得干点什么纪念一下。他又想了想,好罢,还没耍过人,好一个少庄主,你认识我是吧?你想利用我和矛良他们是吧?算你小子倒霉。
余聊便挤出一个笑容,对那少庄主说:“你没事,就好。”
那家伙猛地回过神来,撕下布料给余聊堵着伤口。
余聊忍着笑,看那面具上的两个眼洞,里面的眼睛里全是亮晶晶的水渍。
这家伙应该见过大场面,死个人算啥,但这到底是证实了他认识这具身体真正的主人,而且关系还不赖。
行了,有人肯为他流点泪,也不算白来一遭。
☆、万象城之约
这一次,四周都是昏暗的,余聊摸索着,什么也没有,黑洞洞的,怎么会什么都没有呢?难道是死前耍了人,老天爷不给他投胎?这下亏大发了。
既然找不到,他也不是什么坚持不懈的人,便停止了动作,静静呆着。
呆久了,他忽然有些害怕,难道就这样,一直都这样?他便向前走去,没有方向,仅仅是向前走去,感到自己在活动而已。突然,他听到了声音,从什么方向隐隐传来,他便顺着那声音走,看到了一点光亮。那声音也越发清晰起来。
是一个人的哭声,仔细着听,那不是赵玫的嗓子么?
他突然感到心里一暖。赵玫嘴巴硬,但心软,人死了,居然哭得这么伤心。说不定,自己一回阳,醒来第一句话,向她求婚,说不定那口是心非的女人就会答应了。想着,心里就乐起来。
他便朝着那光亮跑去,拼命地跑,拼命地跑——
“小帅哥,今天我和你所说的话,你可都要好好记在心上。”赵玫说。原来那些世界要毁灭,三四维空间的交集,拯救世界使命的言语,都是赵玫说的。
“你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些话?今天天气这么好,我约你出来,就不能讲些有关于我们未来的事吗?”余聊感到好笑,真是又气又好笑。
“我说的就是你的未来。”赵玫看着余聊,细细看着,“我能看到一个人在不同时间中的样子,而你,却没有你未来的样子,也就是说,在我的眼界之内,你没有未来,你的未来也许根本不存在,或者说,不存在于这个世界。”
余聊还是笑,“你对每一个男朋友都是这么说话的?”
赵玫摇头,“当然不是,但是我对每一个没有未来的人,都说一遍同样的话。”
余聊猛地睁开眼睛,看到华贵的木刻雕纹,心里便是一沉,转了眼珠,果然看到古色古香的装饰,那戴面具的少庄主正坐在一边,看到他醒来,勾起唇角一笑。
“怎么是你?”余聊没空动脑筋,赵玫呢,赵玫在哪儿呢?好不容易回过神来,才发现嗓子干涩得很。抬眼一看,那少庄主蓦地收敛了笑容,僵在当场。那面具后面,余聊总觉得是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便应景地说,“水……水……”
少庄主站起身,给他倒了一杯水,想将人扶起来喝水。
身子一动,余聊便觉得剧痛无比,忙大呼:“别动我。”
那少庄主忙抽回了手,愣在那里。余聊这才发现,这房间里就他们两人,就只有这笨手笨脚的家伙在照顾他,呵,好大的面子,澜庄的少庄主亲自照顾他。
那家伙有些手足无措的样子,然后举起手中的杯子,自己喝了一口。余聊顿时猜到了他的意图,浑身汗毛直竖,忙叫道:“我张开嘴,你往里倒就是。”
那人这才恍然大悟。
好不容易喝了水,余聊呛得满脸都是。少庄主又拿巾布给他擦脸,仔仔细细的,轻声说:“这么有精神,看来过不了多久就能恢复了。你装笨倒是装得挺像,在车上差点把我给唬住。”
余聊心道不好,车上可没想唬你,现在才是把你给唬了,现在人没死,日子还要过下去呢,瞒是瞒不住的,该怎么解释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