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喂了许多乱七八糟的丹药,又有天界的仙气缭绕,被唤作金鳞的这一尾金色的小鱼不自知地修炼出意识也是正常的。只是,连池边的柳树都修成了仙身,成了某位仙人的随从,金鳞却还是金鱼的模样,最多比一般的金鱼鳞片闪亮些,又胖了些罢了。
柳郁蹲在池边,拿了金鳞喜欢的桂花糕来喂他,带着些纳闷又有些得意洋洋:“我说金鳞啊金鳞,你说你沾了这么多灵气,怎么就修不成仙身呢?”
金鳞只顾着张口吃东西,没有去思考柳郁的问题。对他而言,能吃能睡,实在是再好不过的事情。干嘛非要修成仙身?瞧瞧柳郁,本来在池子边上站的好好的,非要修成仙身,还要跟着别人跑来跑去,多麻烦。
柳郁见金鳞没有反应,摸了摸鼻子:“得啦,我才不和你这个懒家伙自讨没趣。”他拍拍手站起来,又对吃饱了翻了白肚皮装死鱼的金鳞说,“对了,告诉你一声。以前给你喂食的仙人被贬下凡啦,有个倒霉蛋被调来看园子。至于他想不想得到来喂你……你还是自求多福吧。”
金鳞勉强摆了摆尾巴表示了一下,柳郁哼一声,走了。
那个“倒霉蛋”,便是正处于王位之争中的玄凌。
玄凌来后花园照顾园子算是个偶然,也算是预谋。
原因嘛,完全就是觉得家里面那几个竞争对手实在是太没有水准,为了不把自己的水平线降到和那群家伙同样的地步,玄凌干脆施施然向天帝报了个道,跑到后花园顶替了刚被贬下界的仙人的位子,去自降身份看园子去了。
赏花喝酒,偶尔调戏一下园中的仙灵,相比较海里面勾心斗角的几个兄弟而言,玄凌的日子过得实在是太过惬意。
活该他一个自视甚高的家伙栽倒金鳞手里。
很多年以后,玄凌已经成了龙王,作为手下败将的几个兄弟冰释前嫌,愤愤地在一起喝茶,想起当年,讨论出如是结果,勉强宽慰了一下自己。
不过显然的,当事人倒是乐在其中。
那是后话。
玄凌刚到后花园没多久,便从花仙的口中得知,在角落里的金池中,有一条金鱼。天天被灵气灌溉着,却是到现在也没能修成仙体。
玄凌起了兴趣,携了酒就到了金池边,还效仿前人,拿了几枚仙丹过来。
虽然新的守园人没来喂食,金鳞的仙缘还是不错的,总会有仙人路过,顺手给他抛些食——虽然大多数都存着“看你什么时候能修成仙”的看好戏态度。不过那对金鳞来说不算什么,只要有的吃就行。
金鳞也听说了,新来的守园人,是条龙。
龙在金鳞少的可怜的经验中,唯一的联想便是“鲤鱼跳龙门”的故事。他又不是鲤鱼,无法理解为什么非要成龙。
“你这条傻鱼。”柳郁骂他,“成龙多好啊。龙和鱼的身份可不一样,成了龙,就可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了。”说这话的时候,柳郁秀气的眉宇间有着少见的落寞,而直到很久之后,金鳞才明白那是什么。
那时候金鳞依旧觉得自己这样也挺好的,有的吃,有的睡,想游就游,还有美美的仙女们可以看。他想了又想,如果自己成了龙能做什么?
嗯……
除了吃睡,他实在是想不出别的了。
还是就做金池里的金鳞罢了,何必想太多。
玄凌来金池的时候,金鳞正在进行饭后运动:翻着白肚皮晒太阳。
这个惯常举动倒是把玄凌给吓怔了一会儿,还以为因为自个儿来了之后没有喂食,便把这条金鱼给饿死了。未来的南海龙王赶紧念了咒,把金鳞连着包裹着他的水给捧在了掌心——还挺大一只?
金鳞觉得自己好像脱离了原有的环境,摇了摇尾巴,费劲地转过身,昭示了他还活着的事实。玄凌顿时觉得自己的行动太不符合常理了,左看右看,没有任何气息,这才一本正经地点了点金鳞的小脑袋:“身为一条鱼,你怎么能把弱点暴露在别人面前?”
金鳞很是委屈。他连这个坏东西的脸都没有看见,就这样被一顿骂。除了柳郁偶尔骂他几声“懒家伙”,他在金池这么多年,就没被人骂过。
他干脆地摇着尾巴,扭动身体骄傲地用尾巴对着那个“坏东西”,连个正眼也不施舍给玄凌惹得玄凌颇为气闷。玄凌事后也是纳闷的很,自己端的一英明神武的形象,怎么就在这条小鱼面前失了控?
玄凌捏住金鳞的尾巴,威胁道:“你敢这么对我,知不知道我是谁?”
被捏住尾巴的金鳞很是不高兴,他想摇尾巴抗议,但是没法挣脱玄凌的掌控。
脑子里除了吃睡就是晒太阳摇尾巴的金鳞怒了,于是……
玄凌掌中的金鱼消失不见,一个有些胖乎乎的小童蓦地出现在他面前,金色的尾巴还没有消失,被玄凌抓在掌中。小童气鼓鼓地瞪他一眼,扯回自己的尾巴,一副誓死保卫的模样。
玄凌看看自己空荡荡的掌心,又看看眼前的小童:“……你不是还没有修成仙身么?”
“仙身?”
小童说起话来还不太利索,带着些笨拙。他歪着脑袋想了想,突然间蹦到池子里,又把玄凌吓了一跳——转眼间又想起来既然是金鱼,又哪有淹死的道理。
玄凌很是懊恼了一番今儿个自己幼稚的举动,然后坐在池边,也不知道哪儿来的耐心,等着金鳞出来。
“……”
“…………小金鱼?胖金鱼?”
水面上突然间溅起一大片水花,小童手脚并用地爬上岸,鼓着双颊喊:“坏人!”
突然间被骂,“英明神武”的玄凌二丈摸不着头脑:“我做什么了?”
小童眨眨眼,眼泪就哗啦啦下来了:“我……我不要成人形……”说着说着就嚎啕大哭起来——真真像个普通的孩童。
玄凌头都大了,他哪遇见过这种状况,手忙脚乱地把小童抱进怀里:“不要成人形就变回去就是……”
他不说还好,一说小童的哭声简直可以传到园子外面去:“我变不回去了!!坏人!!”
“我不是人……我是龙……”玄凌莫名其妙地来了一句,但是没有什么具体的作用。
“哇哇哇哇……坏龙!!”
“……”
玄凌无比懊悔自己为什么突然兴起想要来看这条笨金鱼,但是事已至此,他也没法回到过去制止自己。
其实想要教小童变回去的方法很是简单,但是玄凌不知怎的,暂时不想让他变回去。
找个侍从解闷也不错。
他这样告诉自己。
完全忘记了这一阵子他过得是多么乐不思蜀。
玄凌又打量了一番怀中的小童,看起来大概是人间十五六岁孩童的模样,跟原身差不多,脸型圆圆的,看样子平时吃的不错,让人有捏上去的冲动。
于是他真的捏上去了。
小童被捏了脸,反而止住了哭声,有些呆呆地仰头看他:“坏龙,你又在干什么”
玄凌觉得手感真不错,又忍不住捏了几下:“不要叫我坏龙,我叫玄凌。既然你变不回去,那你以后就跟着我吧,怎么样?”
小童瘪着嘴不理他,玄凌作无意状道:“花仙这两天送了不少糕点过来,吃不完真是可惜……”
小童的眼睛瞬间亮了,巴着他:“有桂花糕么?”
“当然。”
“我跟着你!”
真好收买……
玄凌想,他还没见过这么好收买的人……嗯,鱼。
牵着小童肉乎乎的小手向自己暂住的殿里走去,玄凌问:“你有没有名字?”
“柳郁他们都叫我金鳞~”
想到有桂花糕吃的金鳞,此时为了讨好饲主,自然是什么话都会乖乖回答。
“金鳞?”不就是金鱼么!玄凌想了想,说:“我给你个新名字,就叫金……若潼。金若潼,怎么样?”
后来,金鳞就有了个正式的名字,金若潼。后来,玄凌渐渐只喊他“潼潼”。后来,所有人都知道,金若潼是南海龙王的心肝宝贝,谁敢招惹这条笨金鱼,就等着被一肚子黑水的南海龙王折腾得求死不能吧!
金若潼跟着玄凌进了园子,见到自己许久没有回来过的金池,立刻跳进水里,像是想要洗去含元殿里阴冷的氛围。
金若潼现在自然是学会变回原形了,但是他自从见过玄凌的真身后,就再也不愿意变回那条小小的金鱼了。玄凌还有些小惆怅,毕竟那条胖金鱼还是挺可爱的……嗯,当然,人形的潼潼更可爱。
玄凌站在池子边,看金若潼在池子里游来游去,不由得觉得,没有教潼潼完整的避水咒真是正确,啧啧,养眼啊……
金若潼玩够了,湿漉漉地从池子里走出来,没等玄凌走上来,已经一个法术丢下来,弄干了衣物,徒留玄凌一脸哀怨:憎恨那只教会潼潼炎火咒的麒麟!
金若潼自然不知道玄凌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他抬眼看见池子边的一棵柳树,少见的惆怅起来:“柳柳被罚下界也不知道有多久了……我都记不清判了他多少次轮回了,也不知道他还能不能回来……”
玄凌显然嫉妒死那棵认识他家潼潼多年的柳树,但是此时他也就是笑容和睦地把金若潼抱进怀里:“他只是被贬下凡去而已,又没有附加什么糟糕的命运。也许,对他来说,做个凡人反而更好些吧。”
金若潼有些闷闷不乐地点点头,然后又高兴起来,拉着玄凌的手往园子外走:“我们去看望月老吧~”
玄凌甜蜜地被金若潼拉着,一边在心里事不关己地念叨:月老啊月老,这和我可没有关系,是潼潼要去看望你的,可不是我提出来的……
“不行不行,我说不行就是不行!”
月老摇着头,尽管知道自己面对的是一只怎样笑里藏刀的龙,也没有松口的打算。
玄凌笑眯眯地摇着扇子:“月老,不就是缠根红线嘛,哪有那么难。”
“……”
不就是缠根红线嘛!
红线要是那么好缠我就不用天天焦头烂额还偶尔缠错线被罚了好嘛!
月老默默在心里想着,然后继续坚决摇头,“不行,这红线可不是老儿想缠就能缠的。更何况,这仙人的红线和凡人的又不同,若是私自缠了,怕是会引来大祸。”
玄凌面色不变,不以为然:“我玄凌会怕什么大祸?”
你不怕我怕行么……
月老继续默默在心里想着,觉得这未来的南海龙王实在是太无理取闹了。姻缘一事,就算强行缠了红线,又有什么意义?
他叹口气,又打算继续拒绝,突然间发现了什么,浑浊的眼睛一亮:“大人啊。”
“什么事?你打算给我红线了?”
“不是……您已经缠过红线了!”
“什么?!”
玄凌扇子一合,面上一阵困惑,“你什么时候给我私自缠的!”
“……”老儿冤枉……
到不能怪月老到现在才看见玄凌的红线,实在是这红线其实不是一直显现,而是忽隐忽现的,像现在这样清晰的话,只可能……
顺着一般人看不见的红线看过去,月老看见一个咬着糕点的仙童走进来,扑到自己身上:“月老爷爷!”
“金鳞==”
月老简直快要老泪纵横了,为什么这两只的红线会在一起啊!他没有牵过啊!
玄凌从月老的脸上看出蛛丝马迹,扇子又慢悠悠地打开了,把金若潼从月老身上扒过来抱进怀里:“既然如此,那就不劳烦月老了。”
月老忍了又忍,最终还是在两人快要出门时喊了声:“你你你别来了……”
他真不忍心看着笨笨的金鳞被玄凌给握在掌心。
金鳞,你好自为之……
从月老处出来,金若潼心满意足地抱着月老送的糕点,问玄凌:“凌哥,月老爷爷跟你说了什么?”
玄凌微笑:“他夸我把你喂的很好。”
“是呀是呀。”金若潼喜欢听别人夸奖玄凌,比夸奖自己还要开心。他点点头,开始解决自己的糕点。
玄凌牵着金若潼空着的一只手,勾了勾小指,金若潼的也不自觉地勾了勾。
他想起月老说的:“这自生的红线,比我所牵的红线更为难得,只是也更容易断开。若是每一对都能像你们这样,老儿也省了不少功夫。长长久久。长长久久。”
他想,自然会的。
长长久久。
☆、第六章 梦魅
童奚醒过来的时候,身子上仿佛还带着梦里的旖旎气息。他面红耳赤地发了一会儿呆,娘亲在外面喊着他:“起了没?”
“起了起了!”
童奚赶紧从床上爬起来,下床的时候觉得腰部一阵酥软。他不由得按住了腰,又是一阵脸红,下意识地环顾四周。狭小的屋子静悄悄的,一如往常。
“还没起?”
“都说了起了,就来!”
童奚摇摇头,把乱七八糟的念头从脑子里甩走,穿上鞋便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