祸乱,动国之根本,毁铉氏基业大半。入太庙,太庙塌一角,是以不详,铉氏列祖不纳其位。葬帝陵,国土大旱,民生凋零,是以天谴其责。遂,为保国保民,哀帝出太庙,离帝陵……”
…………他书背的挺好,挺好。
脑中空白了良久,我侧头笑笑,低眼瞧见铉叶不安的神情,遂夸他以安抚他的情绪:“铉叶,你可比寡人记得多了。寡人那时但凡是个纸叶子,都记不住半点东西的。”
诚然,此话有夸大嫌疑,但铉叶似乎明白了我的用心良苦,遂揪上我的衣角,凑过来嘿嘿笑着:“祖宗,朕不是吹嘘。朕真能将集贤院里的书册倒着背一遍。”
“甚好,甚好。”气氛缓和,没了适才的压抑苦闷,我伸手替他拢了拢外披的衣衫,心道你若真做到了,那也挺苦逼的。
那厢王上朝我招了招手,旋即进了殿。我拉了铉叶赶过去,在殿门外拦住外出的红霰,笑问:“红霰,可是出了什么事?”
红霰转头瞧见铉叶,眸中唰唰一亮,勾唇一笑,顿生百媚妖惑:“也无大事。只是虞黛殿主和渊止出界打架去了,我忧心若被妖界什么的瞧见了,误传鬼界与天界不和,恐再生出不必要的麻烦来。”
我也笑笑:“难为你思虑的如此周全。王上如何说?”
红霰又瞟了一眼铉叶,再一笑,忽如弱柳扶风娇花颤颤:“王上让我散点消息,对外就说虞黛为寻一心人,遂比武定情,渊止慕名而来。两人惺惺相惜,以武交情,羡煞万千鬼友。还说,鬼界与天界联姻之日,怕是不远了。”
铉叶没忍住,嗤一声笑了。我忙道:“王上此策,委实不错。”
红霰水眸潋滟,泫然欲泣,变脸速度令人咂舌:“若我当了这个传话人,虞黛怕是会领着血河池众鬼堵我几百年。”
铉叶抢先我一步,出谋划策道:“这有何难?你散消息时加上王上二字便可。事后他纵找事,头一个也不会是你,难不成他还能堵王上?”
我与红霰闻言,唯有默了。
良久,红霰含情脉脉的瞪了铉叶一眼,袅娜多姿一步三回头地飘走了。
铉叶脸色难看,纳闷:“朕这主意不好?”
我摸摸他的脑袋,觉着他怪愁人的:“不,这主意不是不好。”
他脸色稍霁。我拉着他进了殿门,续道:“是烂透了。若让你选,你是选择得罪王上?还是选择殿主?”
他顿时没了声。
悟性不错,还有的救。
进了玄冥宫,王上已吩咐过众小鬼,说我与铉寺可以任意走动,不用顾忌。
我想我许是猜到了王上的心思。
他,看上铉叶了。
铉叶脱了湿衣收拾妥当后,方躺在榻上好生休息。
我坐在案几前,瞧了几眼布满叉号的候选人名单,细细打量起了铉叶。若是王上真的瞧上了,也不是不可。可,我是铉叶的祖宗,待铉叶从了王上,难不成王上也要唤我祖宗?
“祖宗?祖宗?”铉叶在榻上喊我,一声拔过一声。
“嗯?”我一惊,猝然回神。默了一会儿,脸猛地一红,遂将脑袋埋在了案几上。心中狠斥自己:都做了几百年的鬼了,怎老想着占便宜?还是王上的便宜!
“祖宗,您怎了?”铉叶忙地从榻上翻起来,噌噌滚到我身边。我从案几上抬起头,瞧着自己兴奋得直打颤的手指,呐呐道:“寡人在想,你那碗长寿面可要放葱花?”
铉叶感动了,立时滚到我怀里抱住我的腰,脑袋在我胸前蹭了蹭,方咕哝道:“祖宗待朕真好。若早知道,朕早就来了。”
我想他端些国君架子还是好的,不然我总觉着他这是要愁煞我这个祖宗。按住他在我怀里乱动的脑袋,我温言道:“嗯,寡人也希望你早来些。你好生歇着,寡人出去找孟阿婆。”
片刻,他嗯了一声,分外乖巧地爬回榻上,还露齿冲我笑笑,俨然一个天真无邪的少年模样。
我眼前一花,恍似回到了南黎王宫。
缕缕春风漏入殿内,拂过榻上玉帘,珠脆玉响,空灵悦耳。
气质淡漠的青年矮身伏在榻前,伸开双臂去拢榻上滚来滚去的少年,叹气声中裹着沉沉的笑。
少年翻身掰开青年遮住他的身子,朝殿内端着药碗的侍女嚷嚷,七分笑,三分怒,侍女别过脸也不小心漏了笑,俏丽调皮。
种种笑声糅合成了曲,缓缓飘荡在殿内,也凿开了我迷乱的心智。
神志清醒,我方意识到自己已站在玄冥宫外,却被小白堵住了去向。
“小寺。”小白凑近我,温淡的笑容如暖风和煦,丝丝缕缕扣入心扉,洗涤去了那些躁乱的情绪。
我忙推开他,一脸调侃道:“小白啊,投怀送抱此类的对着大黑许是更好。寡人便罢了吧。”
小白不置可否,淡淡瞧了我两眼,与我并肩而行,问:“那孩子如何?”
我笑笑:“去了蒂灵池一趟,挺好。再去几趟,他若想投胎转世,也无大碍了。”
小白侧头轻笑,挪揄道:“你舍得?”
我一怔,默了默,方如看破红尘道:“寡人舍不得的多了,又怎能一一留下?”
不过,若我未猜错,王上兴许要失恋了。
小白闻言不语,只顾埋头走路。我心知这句话戳到了他的痛楚,遂默不作声,直至到了奈何桥,瞧见汤铺前不见了孟阿婆,我方纳闷道:“怎不见阿婆?换人了?”
小白啊了一声,似灵魂将回窍。他顺着我的视线瞧了瞧,眸色一淡,闲聊一般道:“小寺,我在天界时恣意惯了,也未听过有关我的上不了台面的传闻,自以为还算尚可。可自下凡历了劫,在鬼界清闲了几百年了,我便觉着我许是自私得紧。”
我瞟了几眼血河池游来游去的女鬼,一撩衣摆坐在了池边,忍不住夸他:“自我认识不错。你虽偶尔自私,但也看对什么。”
他拍了我的后背,在我身边坐下,一只手臂随意搭在曲起的膝盖上,唇角噙了丝笑,漫不经心的闲适模样。
我不禁多瞧了他两眼,心中叹气,仙,终是和鬼不一样,何况是他这样的身份。
若论私交,整个鬼界,我与小白最深。即便话说得出格了,也无甚的担心。故而,我眯起眼角藏起无意流泻的情绪,试图让他掰清事实:“若论对他,你何止是自私?你这样的身份,任意妄为惯了。可他,终究不过一个鬼,稍不慎便魂飞魄散。”
王上说得对,此事与我无关。
与大黑那段话,如今一思量,我确实莽撞了。若我不慎戳到了什么点上了,怕是会惹出什么大麻烦。
然,明白是一回事,眼睁睁瞧着是另一回事。我承认我纵做了鬼,也改不掉爱操心的毛病。
“兮光殿下,”我侧过头,轻轻唤他,撩开的眼角瞥到他眉眼处愈浓的耀眼光华,慢着调子一字一顿道:“何为魂飞魄散?”
“那便是,五界所归之处,你纵上天入地,挖海掘土,翻遍这每一寸空间,掏空这每一口空气,便再也瞧不见他了。”
奈何桥上一茬的新鬼排排站挨个喝孟婆汤,神情或淡然,或欣喜,或悲痛,或麻木。
待喝了这碗孟婆汤,任你是王侯将相贩夫走卒,这一世已尽,纵舍不得又如何!
为人,化鬼,做仙,只要心口处还在跳动,只要还会哭还会笑,又有甚的区别?无非是换了一个地方,活得更久罢了。
哪怕是那西方如来座下,谈经论道处,若无心,又怎能悟出经法精髓,造福芸芸众生?
“小寺。”他终是笑笑,眉眼间灿灿的光华,这是鬼界不会有的光。他道:“我是有想过,可,你不懂。”
“小白,”我瞥见奈何桥那一端立着的猓嫘Φ溃骸澳悴欢蔽冶愣恕4愣耍矣植欢恕!
他呵呵两声,浑身沐浴着瑞气腾腾的仙光,惊得血河池一众鬼跐溜钻入池底。
我怔忪,甫一眨眼,便没了他的影儿,再抬眼去瞧,黑砚失魂落魄,形单影只。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九:
天界,月老和木德真君澄澜在下棋。
月老落子叹气:敢问真君,我们什么时候能出场?你问问作者。
澄澜神色认真:树要皮,人要脸,何况本君是只仙!又怎能强出场?!
月老继续叹气:此言甚是
澄澜笑笑: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该来的挡不住,你我耐心候着便是。
月老忧心:若候不到?
澄澜安抚:一颗红心,两手准备。等不到,你我可下界找渊止,也可找兮光殿下,天帝已知晓此事,瞒不住了。
月老好奇:我记得你上次历劫,去的是人界南黎之国,难不成这些粗话都是出自哪里?
澄澜摇头:你要知话粗理不糙,这些俗话皆出自大天朝。
第11章 观尘镜窥见王上
第十一章:
孟阿婆投胎转世去了,想是为情所伤。幸而她投胎前寻了一个女鬼接任汤铺,名唤水妹。
水妹新来,性子瞧着温婉如水,颇有贤妻良母之风范。因不知碧落叶的杀伤力,便往汤里擅自添了几枚碧落叶,只图个卖相好看,只齁得一众新鬼扯着嗓子往血河池跳。
池里游来游去的女鬼捂着嘴笑翻了天,血池将军无奈,委婉提醒水妹碧落叶咸味过重,一枚便可,多了怕是要齁活这一茬的新鬼了。水妹瞪圆了眸子,低眉间红了脸。
在池边瞧了良久,我方想起铉叶未喝孟婆汤。转念又一想,等他魂养好了,投胎时顺道喝了也无妨。忧心的是孟阿婆一走,这长寿面倒难办了。可既已与他说了,若反悔,实在有损我这祖宗的颜面,遂爬上树摘了几个碧落果,掐了一枚碧落叶,转身往鬼窝走。
回鬼窝途中,恰好瞧见镯礼。
她不过桃李年华,活泼可爱得紧,全然不带一殿殿主的威严肃容。唇角漏了几丝俏皮的笑,她掬水玩耍,似是和什么玩笑着。
我瞥了几眼,只当她与河里的鬼灵玩笑,一时也未在意,遂加紧了步子。
初入鬼界那些时日,我居无定所,日日与这个鬼溜达,和那个鬼磕牙,往生河畔的红老头便是其一。
老头心善,瞧不得我一到休息时间便爬碧落树上落脚,非要帮忙给我修个鬼屋。我料不到他这么热心,也不好拂了他的意,遂答应了下来。
茅草屋建成那日,吸引了不少的鬼友们围观,目瞪口呆之余还不忘纷纷恭贺我新居之喜,实乃有情有义。
“四面漏风,情趣使然。色泽亮丽,风景独特。此屋可谓鬼界头一份,妙不可言啊,小寺。”小白如是赞道。
原因无他,只因红老头突发奇想,一时兴起,秉着一颗菩萨似的心把我的窝、修成了绿色的。
纵我身前为君做王,也不曾料到自己死后能入住绿色的茅草屋。
是够独特的,独特得我胃疼。
行至鬼窝,眼前青色深深,郁郁浓浓,一派人界大好春色之景。
许是住久了,我心中也生出了几分欢喜,只觉这绿色瞧着倒也清新别致,略为养眼。
推开草屋的门,呼了口气,顺手啃了两口碧落果,我躺在草堆拢成的床上滚来滚去。
自我蹂躏了许久,我挥手撩开面上拂来的冥风,咬咬牙,从草榻下抽出一柄圆镜,镜面平滑,洁净不惹纤尘。
此物名曰观尘镜,罕见宝物一枚,持有者心中所念所想皆能在此镜中观之。唯有一点,邪念者若用,自焚其神。原主是小白。
有一回,我暗中撮合一对有情鬼,难度系数颇大。
小白勾魂勾得无聊了,笑着打趣我不成此事。要知我最不喜诸如他这般质疑我能力的行为,决意与他打赌,他欣然接受。
为此,我使劲了浑身解数,终是让有情鬼终成眷属。小白愿赌服输,拍下此物乐呵呵的和夤椿耆チ耍蠓降煤盟迫恿艘桓銎评谩
天界的物事,理应不差。转了转眼珠,心中翻滚的念想一转而过,再低眼去瞧,安置在草堆上的观尘镜起了变化。只见镜面上一阵波光荡漾,片刻突现画面,清晰而真实。
只瞧一眼,我心神不由一窒,手指戳了戳几根草,我瞪着镜面,且惊且忧。
空旷清冷的偏殿,案几上散着涂了字的纸,幽幽的冥风撩起它的一角,吹出了最末处的一个铉字,新干的印迹,墨色森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