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不羁,再见时才华横溢,终见时爱恨别离的合欢。
合欢。
鲜少有人知道这个名字,送葬的人每每提起,都说年轻早逝的荣王爷就像是中了邪似的,将这两个字喊了无数遍,才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金光台下,合欢望着已经转世情人不禁悸动,前尘往事若洪波汹涌,自己当时是怀着怎样的期盼,只念他能回眸望一眼,原来他终是望了,可惜这一眼,来得太迟。
“我不求你能应我,只求能待在你身边,我们慢慢来,好不好?”
小君爷低侧着头,小心翼翼的打量,好容易才等来眼下人艰难的转目,通红的眼眶,活像只兔子。
“太晚了····”
合欢摇着头,将纸塞回君卿怀里,“你和他,不论是谁,都明白的太晚了···”
“是吗···”
小君爷将纸重新折回原样,一张原本生动的脸上看不出悲喜,只有在低叹时眼瞳才划过一丝流光,“我不信。”
第53章(修)
那年琼花未落,初荷半开,捻着棋子的太上老君手抚白须笑吟吟的弯下了眼角的菊花纹,“你无情。”
依旧是那年,手牵红线的月老望着风流成性的小君爷摇了摇头,“方到爱时恨别离。”
浑身的皮肤像是要被烈火烤干,裂开的血痕被仙体治愈后再次爆裂,周而复始,循环往复,似是无尽的折磨,君卿扬起了额头,混沌的眼瞳努力睁到最大,人形绰约,看不出面貌,却独独被那满目的金红吸住。
“你啊····”
素布裹成的罗汉履缓缓踏出,慢得如那声淡淡的轻叹,只是步伐虽小,却看不出半分迟疑。脚下是万丈深渊,业火烧得愈烈,无数恶鬼嘶嚎,像是要将台上之人生吞活剥,金印在手,挥掌间佛光万丈,高坐与莲花台之上的无量寿佛笑得慈悲。
只觉周身清凉得舒爽,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再睁眼时正对上一双黑眸。
百年间,这一笑,终是笑进了眼底。
“还说我,你还不是一样?”
小君爷的嘴角翘得像是要高到天上。
“你从未告诉过我,你下凡是为了逆天。”
“那是怕你担心。”
“你从未告诉我,在百年前你便差点成亲。”
“那是怕你生气。”
“你从未告诉我,你已经解了荣妃的封印。”
“那是讨你欢心。”
炽焰之下,一汪清泉将空间隔开,站在水壁中的两人,一个咄咄相逼,一个漫不经心。
“我还没告诉你什么?嗯?”
转脸去看他,没有了秀发的遮掩,一张袒露人前的小脸更显俊俏,粉唇嫣然,目若朗星。
“你还没告诉我···”合欢的嘴角弯了弯,似是要笑,却不住颤抖,“你还未告诉我,你爱我。”
说了那么多的喜欢,喜欢,怎么就差这么一句呢?
小君爷有些懊悔,若非此刻手腕被赤铁桎梏,他定会将他拥进怀里,然后在耳际说到他厌了为止。
“都说了既不相见,又何必不忘?小君爷,你是个傻子。”
终于看清了那人面容,唇角的弧度似乎有些熟悉,他眼眶微红,一盏清泪挂在眼角颤颤巍巍。
“我····”
“你知不知道,我等这一句话,等了五百年?”
五百年接着五百年,一句承诺,支撑不了上千年的岁月,再温暖的怀抱,也该凉透了。
一双清眸下,小君爷无处遁形。
就这样默默看着他,百年的光景,一幕幕掠过,恍然间才发现已经过了这么久,只是那时的耳鬓厮磨还那么清晰,清晰得仿佛就在昨日。
水壁越来越薄,到最后淡得只剩一层薄膜,合欢低头,嘴唇咬得一片惨白,忽而有人为他抚开,长长地叹息如同跨尽千年的岁月,“别咬了,疼。”
挂不住的泪珠终于由鼻尖滴落,打在小君爷的手背上,凉得心都要揪到一起了。
抬眼去看他,望见的却是一身金红的背影,心揪得更疼了,薄弱的水壁终于散开,滔天烈焰从四面八方袭来,热流拥进,一瞬间小君爷有些恍惚,唇上凉凉一点,眼瞳被惊得瞪得老大。
蜻蜓点水似的一吻逐渐加深,到最后两舌相缠,也不知是谁先卷了谁的,辗转追逐,不舍分离。有人的唇角勾得老高,末了还不忘替他舔净残余在嘴角的银丝,“小师父,你破戒了。”
“是啊···”
合欢将下巴抵在君卿肩上,呼吸间全然是他的味道。
“这可如何是好?不如····”君卿掰过肩上人的下巴,一字一句的道:“你就跟着我吧。”
火光潋滟之间,他媚眼如丝,泯然露出的一笑真是比妖精还邪魅上几分。
“就看小君爷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这笑容太过诡异,生生敛下了小君爷挽得高高的唇角。眼前这一幕让他联想到了一个人,上邪。那年还在思春阁的合欢,只是比之上邪,现在和合欢褪去了搽抹的白粉,犹如面具被人剥落,真真是清秀挑人,恨不得就这么一口将他生吞活剥。
只是君卿蹙起了眉头,“你····”
残笑犹挂在嘴边,合欢对他道:“你,还是不懂这世间情为何物啊···”拖长的尾音似是在君卿的心上打了个结,鎏金色的瞳眸忽闪。
一瞬间金光四散,刺得人影朦胧,覆在周围的水壁终被烈焰吞噬,满目猩红间,他缓缓转过了身,只有那个笑,清晰到像是要刻进眼里。
“喜欢怎样?爱又怎样?你缠了我足足一千年,既然你放不下,那就由我来吧。”
耳边是铁链的“叮当”作响,回过头,不再理那个挣扎如困兽的神君,低低的轻喃不像是在说给君卿听,更像是在告诫自己。
“小君爷,我从未原谅过你。”
第54章
由厉鬼化作的业火翻滚着从四面八方袭来,眼睁睁望着佛法加持的金印被冲破,一道道光束在身体中来来回回无数次的穿透,光束渐渐变暗,取之而来的是迎面的热浪与止不住的灼烧,一次又一次的撞击,瘦小的身躯终于承受不住,摇摇欲坠,只是那人似乎还在笑着,带着点点自嘲和悲切。
“我欠你的,还清了···”语气坦然,如释重负。
缓缓将眼睛转了过来,依旧是明镜般干净如初,眸子里倒映的是君卿惊慌错乱的面容,颓败难堪,却还是持有一丝俊相,神情到不能再神情,只是这样看着,似乎就看痴了。留恋的伸出手,根根冰凉,轻轻抚上他的脸颊,温热,却始终不能将这热度传达哪怕半分。
眼角高高吊起,明晃晃晃的似是要滴出水来,“我,就是想看看你后悔的表情。”
这样,你也能记我一辈子了。
不觉间一阵怅然,君卿只觉得胸口闷得发疼,撕心裂肺般的,一路延伸到全身,“欢儿···”方唤一声,温柔如许,却再无人应对。
“所以,我说,我爱你啊,”他看着他从自己胸前滑落,狰狞的拖出一道血痕,“你怎么就是不信呢?”
·······
············
登仙梯没入云层,金光翻涌,站在阶下去望,高高耸起的庙堂坎坎能望见一角,便已是极其难得。
“没出息!”
望着已经跪在登仙梯下三天三夜的君卿,老君爷只愤愤的甩出一句话。君卿不语,被业火烧过的身体还留有斑驳痕迹,每过一段时间便会窜出来疼得腿都跪不直。
“我就觉得这世间因果果然有趣,我现在是不是就在还当年荣靖的债呢?”
怀里搂着合欢,他低低笑着,嘴唇干裂,伤口的血丝愈合又裂。
“我都记起来了,当初我们在荣王府的后花园,你看着我,你猜我怎么想的?”蹭了蹭他的鼻尖,君卿笑道:“我在想啊,把你喂肥了,味道肯定不错。”
说着说着,自己也笑了出来,“你说要是我当初告诉你,你会不会气得鼻子都歪了?”
“·····”自顾自的说笑,始终无人应答。
梵音入耳,延绵不绝,似是要将人几世的俗欲都沥净。
空寂间,一滴泪落在了合欢苍白无色的脸上,“你为什么总是喜欢擅作主张?过去是,现在也是。”
抹了把眼角,怔了一会,又继续说,“我和我爹说,我一定能把你救回来,他不信,我就和他打赌,输了,就得去娶南璃王的女儿。”
“我不同意,因为已经有你了,所以这个赌没打成。”
君卿微微的笑着,摸过合欢垂在地上的手掌,十指相扣,“我真的记起来了,这样你是不是满意了?你喜欢荣靖,那我就是荣靖。”
“我求那个带你升仙的和尚救你,他说,我只要能在这里跪足五百年便可,呵,才五百年,就能换你回来,多划算?”
只是,没有你陪伴的五百年,该有多寂寞啊。
那日,他抱着浑身是血的合欢冒冒失失就冲进了菩提殿,颂经声停,整个大殿的人齐齐望向这个披头散发衣衫不整的神君,静默间似是在看笑话。
“求你,救救他,我愿意一命抵一命。”
一向高傲的天胄终于跪在了佛祖面前。
慈眉善目的净空望着小君爷露出一丝悲悯,金纱长袍拖地,他双手合十,长长地道了句:“阿弥陀佛。”
抱住怀中身体的十指收紧,再张口时连音调都是颤的,“求你救他”
净空望了他一眼,转身负手而立,“你现在只想救,可救回来了呢?”
是啊,救回来了又能如何?
他,本就不想欠我的。
许久无人应答。
诵经声再次响起,像是已经无视了这个冒然闯入者。
“这是你们的劫,生生世世,过不去就只能永远循环,何必自讨苦吃,干净了断不是更好?”
君卿的唇角抿紧,抱着合欢的手臂有些酸麻,可他仍立在那里。
“我只求你能救他,我这辈子,只希望他能活着。”
净空转回身,似乎还想劝些什么,却在对上了君卿一双含了血的眼瞳化为了一声重重的叹息。
有些人是进了死胡同,怎么劝都冥顽不灵的。
“那你就去殿外跪上五百年吧。”
第55章(上)
天帝生辰那天,佛祖开恩,宽赦六界,凡有罪者统免其所罚,尤以待赎。
所以说事要赶巧,菩提殿外跪了半个多月的小君爷终于露出了释然一笑。小心翼翼捧着怀里的人,看他微颤的睫羽喜欢得恨不得低头吻上。
得了仙体的神仙没有生死之说,即便受再大的创伤只要三魂六魄还在就有挽回的余地。
一帘纱帐之外,小君爷难得没有焦急。
净空将人安放妥当后转回身,双手合十行了个礼,不露悲喜的脸上尽是对世态的垂怜,“小君爷,让我救他可以,只望你能在他醒来之后看明白些,早日脱离苦海。”
君卿揉了揉有些酸痛的手臂,点点头,“还有一事,希望大师能替我办到。”
金风飒飒,落叶萧萧,玉鸾宫静立在一片秋色中,美得像是副精致的画卷。乌发间,镶了玳瑁的玉钗拖着一串连的碧珠轻轻晃动,窄袄长裙,粉红色的荷花坠边被风吹得涟漪如湖泊。抬眼时,半抹朱红映入眼底,玉珠弯着眼对来人笑道:“哟,这可真难得,我家小宝的满月酒都没见小君爷赏脸,今儿个怎么有空跑来了?”
君卿被赦的消息传得飞快,原本想要去看看那人,却在踏出家门时得知他正在菩提殿外说要跪上五百年。
呵,真是可笑。
一向不愿谈论世事的三枝老大在听到消息后忽然笑了起来,玉珠抬眼去瞅他,只见唇边的讥讽还为消去又传来一句话,“天胄的脸,都被他丢尽了!”
于是坐在一旁的人不乐意了,与他争论一番后抬手一抹通红的眼眶,死活要回娘家。
劝不住,却也不想劝,只道她心里,永远都忘不了自己那个弟弟。
君卿的三哥只得一拍桌板叹了句,“我认错便罢。”
可娇蛮惯了的公主怎能就次罢休,眉梢轻挑,看都不看自己那可怜的夫君一眼,转身便走出了大门。
心里也踌躇过是不是要去看看那人,未料君卿居然会亲自来找自己,光是这么看着,不觉间脸颊便红了半分。
“我听说了,你的事。”语调平缓,似乎是在谈论他人。
望了一眼脚下的秋叶,君卿低声道:“我正是为此事而来。”
抬眼见她画黛弯蛾,玉肌花貌,美得亦如当初。沧海桑田,数百年间好像就是这么一眨眼,然后再见时谁也未变。
“哦?有什么是我能帮的?”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