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地苍茫,河道迎风而立的少年伸手搁在额头上,极力远眺望前方,广阔浩瀚的大海一直向天际延伸,两个人身后的影子被余晖拉成无限长,有什麼东西在青沫脑海 中慢慢的浮起,相似的场景,相似的时间,不同的人
。那个自己曾经最依赖的人,那个陪自己骑马射箭,看书写字的人,那个承诺永远 不回离开 自己的人,此时此刻不在自己身边,湛蓝澄净的天空下,站在欢呼不已的花月身后,一直沉默不语的青沫忽然满面。
他断然转身,粗暴的甩开拦在眼前齐胸高的芦苇,大步往回走,一群不知命的野鸟被惊的纷纷振翅而去,引起一阵喧闹的骚动 。花月方才发现身后的动静,惊讶的回头。初夏暮光中,一个和服少年追向前方仿佛遗世而立的男子身影。
华灯初上的城里,花月拽著青沫上了运河边的泠月楼,运河穿城而过,直通大海,是易水城重要的水上运输渠道,河边两岸自然而然也成了最繁华的商业满意地带。这个时候的运河上,漂著无数点著蜡烛的花灯,星星点点,十分壮观。河岸边几艘豪华的画舫隐隐约约传来当红歌姬的魅音,如勾的新月挂在远处飞檐翘角上。
泠月楼乾净的雅阁内,青沫由著花月胡乱做主,店小二笑眯眯的站在一边,花月一口气点了好几个小菜点心,又兴致勃勃的给看向窗外运河夜景的青沫倒酒,“今天我请客,不醉不休。”
“随你罢。”青沫心不在焉,转过头,花月说完就自顾自端起酒杯,仰头一饮而尽。
泠月楼是花月和青沫经常光顾的酒楼 ,外观和一般的酒楼没有太大的区别。但是楼内小间,随处可见精致复杂的浮雕,或者不对称,带有贝壳,树叶或者花朵的装饰品,或者支柱细而尖,呈弯曲形,含蓄优雅的桃核木家俱,处处充满了异国风情。来泠月楼消遣的费用奇高,平时客人不多,夥计也少。花月在闲逛中意外发现了这里,一直以来都没见这里的主人,直觉是位西方商人。
青沫手指不经意地转动小巧精致的酒杯,暗暗下定了决心,把视线投向脸颊殷红的花月:“听说这里新近酿制了杜松子酒,不如我们也尝尝?”
花月刚刚狂灌了几杯,已有些醉意,头脑正发沉,听倒青沫的提议,也没多想就点头答应了。青沫随即起身离开雅间,回来时手中多了一个鎏金镶边的银壶。
“杜松子酒又称干金酒,秦西国有名的佳酿,酒液无色透明,气味奇异清香,口感淳美爽适,”青沫小心的给花月斟酒,一边天花乱坠,花月听的晕乎乎的,没头没脑得又被灌下几杯从没听说过得液体,“以大麦芽与裸麦等为原料,经过发酵蒸馏三次获得谷物原料,然后加入杜松子香料再蒸馏,最后将精馏而得得酒贮存于玻璃槽中待其成熟。。。。”
从
小家中管教严厉,花月酒量并不好,平时和青沫出来也只是小酌,难得 放纵了一次,很快就支持不住了,一头栽在了桌上,不省人事。青沫慢吞吞地一杯接著一杯继续喝。
想起来了,很久以前,他第一次喝干金酒时,因为贪图它美好得口感,多喝了几杯,坐在上位得哥哥只是笑眯眯得看著他,也没阻止。
在那个子民普遍高大强壮,崇尚武力的国家,豪爽得喝酒是一个男人如同身份一般的象徵。此后几年的苦练,还是个孩子的他也能一口气灌下半缸烈酒,完全面不改色。
窗外,凉凉的夜风流动,雅间内的宫灯轻微的晃动起来 。有点冷,青沫放下酒杯,撑起上身,関好临河的雕花窗门,随手推了推趴在桌上,犹自小声嘟囔著什麼的少年,“花月?花月?”没什麼反应,青沫直起身准备离开。
冷不防,一只手抓住了他的袖子,他一惊,反射性的想要甩开。醉酒的少年正半抬头,泛著水汽的双眼,目光涣散的对著青沫,他压住心口莫名的冲动,低头镇定地询问:“怎麼了?什麼事?”
“你要去哪里?“花月两颊不正常的红润,小声喃喃,“别丢下我。”
青沫拉开他的手,不动声色:“你醉了,我雇辆马车送你回去。”他走出去,叫来夥计结账后,抱起烂泥样无力躁动不安的少年,出了小间,越过走廊栏杆,轻飘飘地从三楼落下。大厅里两三个客人,惊奇地看著瘦高男子抱著少年大步走向我门外。
昨晚那场缠斗中,就是冒险返回去的花月在暗中助了青沫一把,他才得以脱身。夥计找来的马车停在店外,青沫安顿好醉酒人,下了车。
小巷里,屋檐下的纸制宫灯散发昏黄的光晕,偶尔一两个人经过。青沫站在阴影下,看著马车咕噜咕噜转的转动轮子,消失在夜雾中。只要花月不妨碍他,他就绝对不会伤害花月。
☆、4
泠月楼依旧灯火辉煌,三三两两的客人不时进出。青沫走到僻静处,掠上河道边最高的塔顶,静静立于塔顶,俯瞰整个易水城。冰凉的夜风在脚底下这片大地上,悄无声息地流动,衣袖发出猎猎作响声。热闹的运河两岸还在歌舞升平,如水般月光撒在大片大片的青色砖瓦上。
这是母亲曾经日思夜想的地方,每个入睡前的夜晚,她坐在青沫的床边,反反复复讲述这个她出生和长大的城市,深巷里人迹罕至之处的一口古井,几竿细竹,谁家茶楼后院一院的梨花雪,一样一样,如数家珍。
可惜,她再也回不来了,那个记忆碎片中遥远的国度,正硝烟四起,四分五裂,就算祈求神的庇佑也无济於事。青沫恶毒的想,因为被绑架的神已经抛弃了他们,地域正在迎接他们的到来。黑暗中,一双血红的眼睛鬼火一般闪烁不定,闭上眼定了定神,再睁开,幽火消失了。
片刻后,青沫从塔顶落下,向著城西住处绝尘而去。
暗夜中,死一般静谧的海面下,暗流躁动不安的四处涌动,凌厉的海风呼啸著撕扯青沫并不厚重的外衣,身上愈发冰凉彻骨,他拉了拉领口,回身拍了拍小弥的肩膀,“这个人由我来对付,你不用自责。”
小弥是福伯几年前下雪的傍晚,在后院门口带回来的小乞丐,福伯早年在战火中家破人亡,多年来孤身一人不愿再续弦,在青沫的默许下,福伯留下了这个黑黑瘦的男孩,一得空就乐颠颠地教他读书写字,学做账本,俨然把他当成了自己的儿子。
这孩子脑子很灵活,做事乾净利索不拖泥带水,为人有情有义,是个靠得住的人,青沫很喜欢他,很快将他调教成了自己的左右手。 这次行动虽然失手,但是他很快重新追踪到了行动 极为隐秘的使者一行人,并派人在岛石镇盯住了他们。
“东叔说大概还要一个时辰才到岛石镇,你也先去休息下,”青沫快步走过犹自懊恼不已的少年,准备进舱睡一会。船上零星地闪著几处火光,有几个人在甲板上走来走去。船头,少年笔挺得身影依然倔强得伫立在夜风中,长发飞扬,暗夜里,小狼一样的双眸正炯炯有神盯著消失在舱门后面的青沫。
一个时辰后又将是一塲恶战,青沫和衣侧卧在舱内床上,双手禁不住微微颤抖,难以抑制的病态般的狂喜。房间内布置很简单,一张木桌,一张木床,墙上挂着几件做工精巧的银饰。 青沫注视著桌上不时跳动的豆大烛火,精神恍惚。
在那个壁垒森严的古堡中,小男孩的房间窗外下面是一片被精心打理的玫瑰园。早上,刺眼的阳光从落地窗帘的隙
缝里漏了进来,他微微睁开眼睛,睡眼惺忪中摸了摸身侧,已经空了,那人已经离开 ,但是还残留一丝余温。小男孩套著宽松的丝绸袍子掀开垂纱,赤著小脚跳下床,一边揉著眼一边推开窗。
楼下一簇簇新开的红玫瑰花瓣上滚落几颗水珠,花丛中有个高大的年轻人站了起来 ,在明亮眩目的晨光中,扬起雕塑一样精致立体的脸,右手轻轻的搁在漂亮的额头上,微笑著望向窗口这边,一脸明媚。昨夜下了一塲大雨,空气中弥漫著青草泥土的清香。澄净的蓝天下,远处高耸的古老尖顶钟楼撞击出悠扬的钟声,响彻整个繁华强盛的帝国。年轻人朝他挥了挥手,在一群侍女的簇拥下走了,如瀑般及地金发消失在宏伟 的建筑群中。
船舱毫无预兆地猛烈晃动 了几下,青沫惊醒过来,侧耳静听周围的动静。舱外有个急促的脚步声愈来愈近,他迅速抓起身边的长剑,起身掠到虚掩的门边,半黑暗的甲板上一袭紫色长裙的翠泠在指挥一堆人有条不紊地作业,早已中年发福的东叔奔到他面前,微微喘著气:“公子,岛石镇到了。”
“很好,东叔,你门留在这里等消息吧。”青沫望了望不远处海岸边鬼影般狰狞的礁石,转头嘱咐他。东叔叔想说什麼却还是噎下去了,只是郑重地回了句,“明白了,公子,此去凶险,你和小弥都要小心。”转身向正在忙碌的船员走去。
东叔是母亲从小一起长大的府中长工的儿子,青沫回到易水城后,零零碎碎的想起母亲曾经的讲述,在一条幽深的竹巷中找到了她念念不忘的儿时玩伴。东叔见到故人的儿子高兴得老泪横流,立马离开了以前的船家,义无反顾地加入了青沫的船队。
与此同时,身后多了一缕熟悉的气息,小弥说,“公子,阿风已经在对岸等了。”
“恩,走吧,早去早回。”青沫和小弥一前一后跃过船弦落下,轻点水面,几个起落间飞向了对岸。身后高高的船舷边一抹紫色,一双美目担忧的盯著他们消失在无尽的黑暗中。
虽然这里离易水城只有七八天的脚程,但是却相当偏僻,除了面前的大海便是人迹罕至的原始森林,岛石镇是这一带唯一有人烟的地方。阿风前面带路,十几个人在后面紧紧跟著,穿行在沿海石滩上。
头顶上乌云翻滚,千军万马般气势汹汹地奔腾而来,青沫小心谨慎地尾随前面的小弥,紧张而莫名的兴奋。无际的大海,和像沉默的巨人一样停泊在岸边的大船被远远抛在后面,前方极目可见黑压压起伏成片的山林,小镇就在山口处。
还未到达目的地,行进中的队伍忽然停了下来,前面传来轻微的打
斗声。小弥把手指放进嘴里,一声清啸后,混战中的几个黑衣人纷纷撤了回来 ,戒备地擭在青沫身边。
天边一道狰狞的闪电划过,借著瞬间的光亮,青沫依稀看见十几步远处,乱石上模糊的三个人影,一个裹著及地披风长身而立,背著权杖的金发男子,旁边站著手持双手刀的娇小女子,离这两人几步远处有个老者捂著左肩,无精打采地靠坐在巨大卵石边。
“看来跟踪被发现了,”身侧,小弥拢手在青沫耳边轻声低语,“那个金发男子很诡异,不好对付,公子小心了。”
蒙面的青沫一瞬不瞬盯著前方高傲地站在卵石上的男子,暗暗握紧了手上的剑,点点头,语气连自己都无法相信的平静:“知道了,小弥,他由我来对付,你给我看牢那个女人和老头。”
一时间,双方都不敢轻举妄动,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压抑难耐的阵阵雷鸣声轰,隆隆不绝于耳。
时光流转,四周的景象似乎昭示著一切又回到了过去,回到了那个似曾相识噩梦一般的夜,那些痛苦不堪的经历依旧折磨著青沫。即使此后光华流逝,物是人非,在人潮汹涌的人世间,他像一颗顽固不肯随波逐流的石子,站在原处阴暗的角落里,任凭外面雷鸣电闪大雨倾盆。
“你们是什麼人,谁指使你们这麼做的?为什麼 要对我们三个穷追不舍?”金发男子低沉的质问,带著略显生涩的外族口音,天空又劈落一道惊雷,瞬间的闪光中现出一双目光锐利如刀的蓝色眼睛,
“放心,在你死前,我会亲口告诉你,所有你想知道的东西。”青沫恶毒地笑。
男子无动於衷:“如果在下没猜错的话,你们应该不是普通的海盗。”
“哦,对了,多谢阁下上次放过我的弟兄,”青沫顿了顿,接著道,“不过,我不会因此对你们手软的,我有我的理由。”
山口边狗吠声四起,隐约可见移动的人影和火把。青沫身形陡起,挥剑疾驰,直指长袍男子。身侧的卷发女子一声惊叫,口中快速蹦出几个古怪的词语。那男子被青沫突如其来的强大剑气逼的连连后退,勉强分出一点心神,朝那边跃跃欲试想要过来助战的女子也回了一串同样古怪的话语。
“真是感人的手足情深阿,呵呵。”青沫蒙巾下,嘴角微勾,刻意的压低声音,吐出一句异族语言,双眼恶狠狠的盯著近在咫尺的那双蓝眸,眼角的杀气更重。再深厚缠绵的亲情在政治权力面前也只是低贱的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