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心底里,我知道,终我一生我都不会将它寄给任何出版社,虽然上次的编辑曾经问过我有没有想过出个系列。我甚至不想跟其他人分享它,我有一种感觉,这是我和文斯之间的秘密,一根将我们紧密联系起来的纽带。
出书、获得名声虽然不错,但归根结底,我只是想要那种「入定」的感觉。
我放下笔记,闭上眼睛,想象自己站在一个孤单的岔路口。一边是熟悉的回家的路,我长大的房子矗立在尽头,爸爸搂着妈妈在门廊前等着我,布莱恩抱着双臂,一副拽拽的样子,只在眼睛里流露出些许喜悦,老奥托衔着飞碟蹒跚地向我跑来……另外一边,是全然的黑暗未知,道路一直延伸下去,一个身影在踽踽独行。
然后,我迈出了步子。
文斯靠在拱形凉台的栏杆上,月光覆在他身上,只有在这时,他看上去确实像个游走在尘世之外的吸血鬼。我穿过起伏的纱幔,走过去。
「不后悔?」他问,依然面对着皎洁的月色。
「我想看到结局。」
文斯无声的笑了,「你知道,对于我们来说,不存在什么结局。」
我耸耸肩膀,「按照专业术语,这叫做开放式结局。」
文斯看着我,好吧,冷笑话,坏习惯。
「你可能会死。」
我想了一想,鲁兹的尖牙留下的恐惧还记忆犹新,但奇怪的是,我的内心并没有颤抖,「你知道阿拉丁的故事吗?」
「和四十大盗?」
「不,那是阿里巴巴。阿拉丁是那个遇到灯神的,想起来了?」
「想起来了。」
「我经常想,如果我遇到一个灯神,我的三个愿望会是什么。」
文斯露出一个笑容,我知道他的想法,我不会遇上灯神,我没有理他,继续说下去,「我的三个愿望是,出一本书,环游世界,和中彩票。现在它们都完成了,所以我想,如果我死去,我不会有遗憾。」
「你什么时候中彩票了?」
「没。」我挥挥手,「不过中彩票的重点在于变有钱,现在我有钱了,所以,就算是达成了吧。」
文斯挑起一边眉头,「你管你现在叫有钱。」
「我的账户上有五个零呢!小数点的前面!」我骄傲地告诉他。七年级我把全A的成绩单拿在老爸眼前晃悠的时候就是这德性。
「真好,终于不用卖火柴了。」他抿起嘴,眨眨眼睛,那神情,让我瞬间觉得自己是一只流落街头的癞皮狗,还瘸了一条腿。揪心的可怜啊。
「你不能总是以你的标准去衡量别人……」我泄气的反驳。我从来没弄明白过他到底有多少钱,真奇怪,我一直觉得自己的加法还不错呢。
「老实说,我也没弄明白过。」他安慰我,向屋里走去,「走吧。」
「干嘛?」我看见他套了一件百合图案的黑色丝质棒球夹克,要是我穿上,肯定是个活脱脱的性变态,但是他就像是从来年春季新款发布会T台上直接走下来的。
「让你变有钱。」他拎起车钥匙,晃了晃。
作者有话要说:
☆、彩票
然后,我们去了拉斯维加斯。
我站在巨幅穿衣镜前,调整着领结,无处不在的聚光灯让这家店看起来像个舞台,我脚下的大理石光洁得可以滑冰。
「怎么样?」我紧张的问。粉绿色衬衣和白裤子可不是我的风格,不过,试试也无妨。
文斯翘着二郎腿,躺在中央的沙发上,一群凹凸有致的辣妹簇拥着他,好像是某个高端品牌的设计师和他可以组成联合国的宝贝超模们。他斜下墨镜,「雅痞,如果我够善良的话就会这么说。」
「不过?」我通过镜子与他对话。
他摇摇头,「脱口秀表演者。」
「哦,至少现在保安不会把我拦在门外边了。」带着白手套的服务员端着一个托盘来到我身边,我把卡放在上面(有必要吗?那张卡还没有五克重),他离开了,整个就像一出默剧。我走向文斯。
「更糟,他们会怀疑你从哪偷来的西装。」他站起来。 溜+达x。b。t。x。t
服务员回来了,我收回我的卡。和文斯一起向外面走去。现在超模联合国簇拥的是我们两个人了,这感觉,无与伦比。
一辆加长版的劳斯莱斯把我们全部装了进去。几辆路虎在前面开路,我们跟在最后。
夜晚的维加斯一定是这世界上最适合开豪车横行霸道的地方。
我坐在靠近司机的位置,越过唧唧喳喳的姑娘们,远远的看着文斯。他刚刚把车载音响的音量又调大了一格,「梦游」,我最喜欢的一首。我们现在肯定像洒水车一样嚣张。
「我以为,」我压过亚当·兰伯特富有磁性的声音,朝他喊话,「我们在隐居!」
「大隐于市。」文斯回答,对我眨了眨眼,「再说,我想体验一下,当灯神的感觉。」他没有刻意提高音量,但听起来就像是在我耳边说的。
这绝对是他对我说过最动听的话。
我大口呼吸着,「我一定要确保让你知道这点:我脸都红了。」我摸着心口,坦诚说。
姑娘们发出一阵爆笑,或许我可以考虑转行去搞脱口秀。
车在赌场门口减速、停下。司机打开门,我们下到红毯上,大摇大摆的走进去,就像该死的……有钱人。两队人马护送着我们,他们统一穿着黑西服,手里提着金属箱子——里面,毫无意外的,全是钞票。我觉得有点目不暇接,我一定是走进黑金诱惑之类的片子里了。
一会儿之后,现金变成了我面前大厦一样花花绿绿的筹码。
文斯从休息室里出来,一身清爽,跟他一起进去的姑娘们,没有。我能想象出里面发生了什么。好在他再也没有当着我的面……呃,享用晚餐。真是太仁慈了。
「开始吧。」他说,我拉开一张椅子,他在我身边入座。
庄家点了点头,开始发牌。VIP室的战斗就这样无声的打响了。
知道读心术用在哪里最爽吗?德州扑克。
我们赢啊赢啊,一直到我觉得可以在筹码里面游泳。一个金色的是五万块,那么现在我有像是……数不清。
中场休息时,一个年轻人悄悄的从后面接近我们。
「你好,我叫雷米,是经营这里的。」他笑着说,没有握手示好的意思,「先生们,我想你们该休息了。」他用法官似的口吻说。
「但是我们还没有尽兴呢!」我像个孩子一样在椅子上摇晃。
一个高大的金发男人从他背后走上前来,没说话,只是弯曲了一下他的胳膊,肌肉鼓起来,我开始为他的衬衣担心。
「我们应该看哪里?」文斯问,假装不知道他的意思。
「不知道,或许应该给他一个哑铃,和一瓶婴儿油。」我回答。默契啊,来击个掌吧。
「好了,蠢货。」雷米挥开他,「不要威胁客人。」
哦,原来那是一个威胁。吓死了。
雷米再次转向我们,「拿着钱走,或者……」他没有说下去,只是笑了一下。会令人联想到刀具广告的笑容。这个才是威胁。
我不想惹麻烦,「现在我算是有钱了吗?」我征求文斯的意见。
「等级一。」他不情愿的肯定。
我们从那里离开了。
凌晨的维加斯行人寥寥,我们走在华灯之下。钞票让直升机带回云霄塔的顶层包房。这样安全。上帝也救不了我,今晚我要睡在钱堆上。
一直以来,我觉得坐在豪车里很拉风,可是现在,我知道什么比那更拉风:你走在马路上,周围一整个车队像宠物狗静静的跟着你。
我们路过喷泉、复制的埃菲尔铁塔和自由女神,在小教堂那,一对新人正从拱门里手挽着手、笑着走出来,亲朋好友、或者是雇来的亲朋好友们将剪成桃心的彩纸洒向他们。
不知不觉,我停脚步,看着新郎抱起新娘,吻她。那么热情洋溢,似乎世界上只有他们俩。
我们在路边看着,直到他们驱车离去,奔向美好的明天。
真奇怪,虽然我不再留恋米娜,可是看到这样的场景,我仍然忍不住自怨自艾。大概是因为,人们总是会被自己可能拥有而却未曾拥有的东西吸引,而遗憾,正是充满了种种未知的可能性。如果当时……
文斯一定读出了我的想法,他难得的没有发表任何高论,「想来点惊世骇俗的吗?」
他成功的转移了我的兴趣,「我以为,和一个会读心的吸血鬼一起洗劫赌场,这已经够惊世骇俗了呢。」
「或许我还留了一手。」文斯笑了一下,举起手机,拨通了一个电话,「下雨吧。」
「你在跟上帝说话吗?」我打趣说。
嘘,他竖起食指贴在嘴唇上,然后指了指天上。
我仰头望去,夜空中传来发动机的轰鸣声。一排直升机划破视野,什么东西,铺天盖地的倾洒下来,四处飘散,充满了整条街道。
是钞票。眼花缭乱的、不计其数的钞票。来见证奇迹的一刻吧!
我的心剧烈的跳动起来。就像我第一次见到雪的时候那样。我望向天空,振臂高呼:
「我的老天啊!」
一场钱雨,这绝对是我一生中最痛快的淋浴了。
百元大钞不断落在我的头发和肩膀上,我想跳舞。
「嘿,你说这能坚持到我唱完雨中曲吗?」我问,撒丫子飞奔,拉着路灯柱子转圈。
文斯远远地看着我,「应该试试。」
我真的哼起来。直升飞机的探照灯、车灯、路灯和霓虹灯交织在一起,变幻,我感觉世界好像一个万花筒,充满亮晶晶的彩纸,在我周围旋转。
当唱到「准备好去爱」那句时,一个念头滑过,我停下来。
「文斯。」
「嗯?」
我调整了一下呼吸,「之前我说我没中过彩票,我错了。」
他等着,我继续说:
「遇见你,已经……已经是中头彩了。」
我说这句话不是一时被金钱冲昏了头脑,而是,绝对是,发自肺腑的。他改变了我的生活,和他在一起时,我不会想到飞驰的时间。我不知道他是如何影响我的,但他身上就是有这种魔力。
我希望亲口告诉他这一点,因为,我有一种预感,好时光不会太长久了。我不想等到离别的时候有任何遗憾。
最后一波纸钞缓缓地降下来,在我们的脚边堆积,我们隔着空旷的街道,他深沉的看着我,嘴唇动了一下,好像想说些什么。
或许他会说些什么的,如果不是那阵稀稀拉拉的掌声打断了他。
「真感人。」一个尖声尖气的声音响起来。
文斯和我同时朝街道远端看去,鲁兹出现在路中间,穿着还是一样出格。
「真的,你们可以进教堂了,我当你们的见证人,不收小费。」他扬起手臂,一把银匕首激射而出,直逼文斯。
文斯的表情冷酷下来,他轻描淡写的挥了挥手,射线改变了方向,j□j教堂门口的告示牌中央,红色爱心灯应声破碎了。
然后,大概有十来个鲁兹的同伙,从两边包围了我们。
作者有话要说:
☆、谈判
「换个地方。」查看了形势,文斯说。
鲁兹同意了,我想他们还不想在人类中引起骚动。所有人沉默着向小教堂走去。
我正要迈进门槛,文斯按住了我的肩头:「莱尔,这没必要。」
「如果你要叽歪什么你不想我受伤之类的废话,还是省省吧。」我说,「我满十八岁了,我知道我在做什么。」
「你在做死。」文斯指出。还真是毫不留情啊。
我摇摇头,大义凛然,「我是一个有职业道德的代理人,好吗?不论什么情况,我都会站在我的客户身边——富贵还是贫穷,疾病还是健康。」
文斯一脸无奈,「我替你想好了墓志铭:肉体消亡,而娱乐精神永存。」
「感谢来稿,我会慎重考虑。」我说,我们一起走进礼堂。
「借用一下你的场地,神父。」鲁兹说。
「谁是新人?」牧师微笑着迎上来。鲁兹挥挥手,他的一个手下抓着后领把牧师拎起来,好像对待一只苏格兰折耳猫,牧师的体型也像。
「你干什么?!放我下来!我要报警了!」抗议无效,他被一直拎出门外。碰的一声,大门在他眼前合上了。
鲁兹站在圣坛前,万众景仰的耶稣基督的雕像正垂头盯着他。我们在走道里,并肩面对着他,他的手下环绕在我们周围,还真像是一场正儿八经的婚礼。
「啊,终于清静了。」门关上后,鲁兹长舒了口气。好像刚拍死了一只扰人清梦的蚊子。
「你好,文斯,我们又见面了,」他双手撑在摊开的圣经上,「虽然这比我想象中要快——很多。」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