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什么?!」我停下来消化了一下,「是我想象中的那谁吗?」
文斯回过头,我任他侵入我的意识,「正是。」
「这个等会到屋里我再详细的问你。」我说,抓紧时间,「然后呢,你遇到了穆罕穆德吗?」
「猜得好。」
「他试图说服你加入他的部落,你则向他学习控制饥渴的方法?」我转述穆罕穆德的话。
文斯偏着头想了一想,「把试图说服换成跪请。」
「厚颜无耻。」我评价,「你干嘛不答应?哦,等下,让我来读你一下你的心,」我闭上眼,用食指抵着太阳穴,文斯没说话,让我尽情表演。
一会儿,灵媒莱尔抬起头,「懂了,你喜欢豪车,不喜欢住在森林里。」
「哇,你怎么知道的,太神奇了。」文斯一脸漠然。
沉默,蓝色夜幕勾勒出他的剪影,过了一会,他继续说,「事实上,我不同意他的理念。」
我倾听着。
「他觉得自己很高尚,但这不对,你明白吗?对血的渴望是吸血鬼的天性。」 溜+达x。b。t。x。t
我想起那晚,我走进森林时,他们的眼神。
文斯一定是捕捉到了我的思绪,他轻声笑了一下,「是的,你可以拒绝承认,但这永远改变不了。远离人类,躲在不毛之地,他们想怎么样?悼念自己失去的人性吗?他们应该清楚,无论你多么想回头,它永远都回不来了。避世不能解决什么,只是一种逃避,懦夫才逃避,而我……」他摇了摇头,「不想当懦夫。」
我有点明白他了,「所以,你想在这之间寻找……怎么说,
一个平衡点?」
他飞快地看了我一眼。
我有点莫名其妙,他从来不那样看我,好像我令他意外了一样,「怎么了?你说的,你不喜欢传统那一套,也不喜欢素食主义,所以我想……」
「是的……」他缓慢地说,「我想寻找一个平衡。」他看着远处高低起伏的田野。他似乎并不是在和我说话,而是自我肯定。
在这个时候,我走开了,让他一个人静一静。
我不想指出这里面的漏洞,虽然它明显得简直像个小太阳。文斯,或许他永远不会承认这一点,完全活在谎言之中。我是说,他看不起穆罕穆德。可是如果说穆罕穆德只是在哀悼自己的人性,那么他则是全然的拒绝接受。他远离同类,花了好大的力气,来控制自己对血的欲望,只是为了在我们中间,像人类一样生活。一次又一次的,他看着周围的人出生、长大、成家、老去、死亡,自己却一成不变。这就像是,一只被扔在鸡窝里的天鹅,把自己的翅膀束缚起来,欺骗自己和别人一样。
过了这么久,我头一次同情起他来。如果这一切对他来说是一场美梦的话,我希望他永远不要醒过来,因为那会非常痛苦。
我把这些从脑袋里清除出去,回到他身边,「说说你是怎么被穆罕穆德驱逐的吧。」
「驱逐?」文斯皱起眉头,「他用了这个词?」
「别咬文嚼字嘛。」
「好吧。」文斯撇撇嘴,「我不是说,我以前是属于一个宗族的吗?」
「你亲爱的父亲来接你回家了?」我想起了鲁兹。
「更像是催债吧。」文斯说,「我不想给穆罕默德惹麻烦,他也不想插手,我们一拍两散。就在这个时候,欧战爆发了,接下来的事情你都知道了。」
这就接上趟了,我点点头。
剩下的盒子只有一个了,我深吸口气,然后问了那个问题。
我们站在开阔的田野上,天空悠远得让人害怕。
文斯盯着我,绿色的眸子如此深邃,「你真的想知道?」
「可以吗?」
他转过身,抱着双臂,想了一想,然后,他重新转向我,「我可以给你看。」
他走向我,手掌扶在我的侧脸上,然后俯下身,我们的额头靠在一起……
就这样,我知道了这整个故事。
我知道了,文斯是怎么转变的。
「你饿了没?」
「饿惨了。」我说。
我们漫步在星空下,向回走去。毫不夸张,我已经几天没吃一顿正经的了。
「来点正宗的鹅肝?」
「Merci beaucoup。」
「还是一样糟。」
我知道他是在说我的法语,「你呢?」
「O型阴性血,永恒的经典。」
我们来到门廊前,我停下步子,「嗯……我想向你道谢,穆罕穆德告诉我了,标记的事情。」
「没办法,」文斯叹了口气,「我忘了给你买工伤保险。」
我笑了出来,他有的时候也可以很幽默,「你想过这个没有,要是我有一天退休了,你会怎么办?」
「工作还没满一年,就想着退休了,你们人类啊……」
「认真点好吗?」我抗议,「我们老得很快的。」跟他比起来,呃,如果他会老的话。
「好吧好吧……」文斯不耐烦地摆摆手,「你想什么时候退休?」
「六十岁吧。」
「好。那么,再等三十五年,我就会告诉你了。」他推开门走了进去。
作者有话要说:
☆、选择
文斯在弹钢琴,我躺在沙发里,两眼绝望地看着天花板。我不知道这沙发有多古老了,它看起来像直接从唐顿庄园里搬出来的。阳光从天窗的彩色玻璃里透进来。
电视上全是法文节目,当然了,我们在法国,这很正常。不过我要告诉你,说什么只要有环境,很快就能掌握一门语言,纯属大忽悠。
「你知道我们现在像什么吗?」我说,文斯抬起头,李斯特的爱之梦仍然从他指尖流泻而出,充满了整个大屋,「中世纪在城堡里闭门不出,等待黑死病过去的贵族。」
这毫不夸张,我们已经一个月没有出过门了。
「同意。」文斯说,「不过我是贵族,你是贵族的仆人。」
老天,他还真是不放过任何一个打击我的机会。
「愿你守口如瓶:严厉的言辞容易伤人。」我引用弗莱里格拉特的诗,他现在弹的这段就是由此改编的,「你就不能对我和蔼一点吗?」我举起手,掐着小指间,「这么一点就行。」
「好吧,我反省。」他眨眨眼,「如果你无聊的话,我可以教你弹琴。」他滑过琴键,留下一串完美的蝴蝶音,跳到了莫扎特频道,「就从小星星开始,喜欢吗?」
「我唯一不喜欢钢琴的时候,」我声明,「就是当弹的人是我。」
「遗憾。」文斯停下来,「这本来可以打发个一两年的。」
「一两年?!」我惊坐起来,「你没搞错吧?」
「这并不难。」
「不!谁跟你说钢琴,我是说,我们要在这待一两年?!」我几乎尖叫起来。
「上次有人追杀我,我躲了十年。」他说,好像还嫌不够,又加上,「在亚马逊。我现在还记得鳄鱼血那糟糕的味道。」
「鲁兹有这么厉害吗?」
「是。」
「但是你还是打败了他。」
「是。」
「但是……?」我预感还有下文。
「他的宗族是西海岸势力最大的一支。」文斯解释。
啊,双拳难敌四手。
「你觉得他什么时候会放弃?」
「那取决于他有多愤怒。」文斯没有正面回答,「但是你看,我用银匕首把他钉墙上了……」
我想这意思是说鲁兹非常愤怒,「躲在这儿就安全了吗?」
「不。」文斯这么干脆的否定让我挺吃惊,「不过,在我们的圈子里有一条不成文的法则:如果你惹了麻烦,找一个远远的地方躲起来,不要太招摇,做出反省的样子,这样在算账的时候,他们就会温柔一些。」
「怎么温柔?」
文斯想了想,「锁在棺材里活埋个把世纪吧。」
在他们的世界里,温柔肯定是个糟糕的词,我不想知道什么是强硬手段了,「你,被温柔的对待过吗?」
「没。不过我见过。」文斯神色复杂的看了我一眼,「我曾经的宗族的老对头,他被埋在巴黎的一个公墓里,我现在经过那还能听到他在地底下的诅咒。以及,虫子啃他脸的声音。」
我觉得要吐了,「我不想知道细节。」我竖起手掌,试图跟他解释,「你看,我很能理解你不想被找到,但我没法陪你在这里一待好几年。我……我有自己的生活,我必须回去。」说到最后,我有点不敢看他的眼睛。我很心虚。因为一开始,这是我的不对,我不应该插手他的世界。我就像是一个混蛋,擅自做主把事情弄得一团糟,然后说,我要走了,你看着办吧。
文斯没说话。
过了一会,他开口了,「就是说,你辞职了。」他木然的口吻让人心里发紧。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试图听上去委婉一点,不过我该死的不擅长,「只是,暂时中止。你知道我在哪里,等到危机结束,你还是可以来找我,我会……等你的。」
文斯摇了摇头,「你不明白,一旦你走出那扇门,我们之间就完了。」
我愣住了,「为什么?别这么绝情嘛。」
文斯叹了口气,走到我对面坐下来,身体前倾,看着我的眼睛,「如果你离开,我必须洗掉你的记忆,关于我的那一部分。否则鲁兹很快就会顺着你找到我。」
我懂了,因为鲁兹和他一样,会读心术。我会出卖他,即使不是出于本意。
「所以,就像莎士比亚说的,留下来还是走?」我的生活和他,二者必须放弃一样,这就是我面临的选择。
文斯点点头。
「可是你说,即使我们保持低调,鲁兹也一样会找来。」
「我会……」文斯缓慢地闭上眼睛,然后睁开,「我会尽力保证你的安全。」他轻轻地说,极力让自己听起来漫不经心,但他失败了,我感觉到这句话沉重的分量。有史以来第一次,他亲口对我做出承诺,我的眼眶湿润了。差一点点,我就服从内心的冲动,答应他留下来。但是我想到我的家人,确实,他们并不完美,有的时候甚至是烦恼之源,但他们爱我,我不能就这样消失掉。
「好好想想。」文斯最后说,起身走了。
那天晚上,我躺在床上,满天的星斗向我眨眼(我特意选了一间有天窗的卧室),我失眠了。
这不是关于责任、义务、道德……或者类似的问题。症结在于,我到底想要怎样度过我的人生。
妈妈很早就问过我这个问题。「要做好规划。」她总是说。但是一直以来,我都浑浑噩噩的,走一步看一步。这就是为什么很多人成功了,而我没有,我没有拼尽一切都想要去抓住的那个目标。
但是当文斯出现之后,有什么东西改变了。在以往,如果要我列举我感觉最满足的时刻,我会说是和米娜在一起,看着她的笑容。但是现在,她的笑容如此遥远而模糊,好像如果我不每天回想一遍的话,就会淡化进虚无之中。
但是另外一些记忆,在脑海中,仿佛黑夜中的灯塔,那么明亮清晰,振奋人心。
那是在南太平洋上的一个黄昏。我甚至可以闻到海水的咸腥味,感觉到温热的沙子擦过皮肤,感觉到夕阳是怎样暖融融的笼罩着我,感到粗糙的信纸在我指尖展开,迎面扑来墨水的清香,一行笔迹跳入我的眼帘:「您应该尽快为此书作序。」
即使是回忆,我仍然能生动的记起那如何令我怦然心动,幸福得快要窒息。毫无疑问,这是成功的滋味。但是,如果我深入挖掘,这还不是最重要的。
我记起长途飞行中的日日夜夜,当我书写文斯的故事时,虽然这么说有点老套,我觉得我不再是那个蹩脚记者莱尔·费斯,我的灵魂从躯壳中脱离出来,获得了完全的自由,时间在流逝,但我全然未察。
按照东方人的话来说,那种状态叫做「入定」。
夜色持续着,我从床上爬起来,打开天窗下的掀盖式书桌,在桌面上,一本笔记摊开着。
上面记录着文斯是如何转变为吸血鬼的。我猜的不错,那天晚上,他为我治疗额头上的伤口的时候,我确实瞥见了他的过去的冰山一角。
那是他刚刚成为吸血鬼的时候,他的转变者,迫使他猎食了自己的母亲。他爱她,他知道他不能这么做,这是对他的人性的彻底否认。但是对血的渴望打败了他,让他变成了一头野兽。他狂饮着、享受着、沉迷着,直到她变成一具冰冷的尸体。
这是我记录的他最痛苦的经历。我没有给文斯过目,没必要,有了上次的经验,我的行文改进了许多。再说,那些记忆折磨得他还不够吗?
在心底里,我知道,终我一生我都不会将它寄给任何出版社,虽然上次的编辑曾经问过我有没有想过出个系列。我甚至不想跟其他人分享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