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璞玉般细滑的容颜微微泛起一丝涟漪,眉宇轻微的蹙起,泄露了心思的动荡。
“单凭这一句话,本座就足能令你元神尽毁,打入亡灵界。”男人不紧不慢的说,少年面色微白,眼中恨恼再次溢出,男人却未给他开口的机会,长臂一勾将他拢至怀中,一低头,薄唇压下,长舌灵巧探入,惊的少年浑身一震,来不及推开,只觉一股丰盈之息顺着男人舌尖淌入体内,继而流经四肢百骸,五内荡起一片和煦暖色。他本是鬼,自然清楚这暖意不过是假象,真正厉害的是暖意过后的阴寒,银针般逼入体内,短暂的痛意过后,却让他如获新生。
男人松了吻,却不放开怀抱,就那么圈着他温柔道:“渡些灵气与你,好叫你这一路回程少受些罪。先是离了汜水,这次又弃了借宿的身子,你这一具原形若无灵阳之气供养,方圆百里之内的鬼差遇上了,那你可如何是好?”
“不是还有……”你。少年烦躁道,话尾却是一滞,表情莫名灰败。倏然想起这三年来如何辛苦的躲避鬼差无常,其中尤以白无常最甚,缺心眼儿一般总盯着他不放,誓要将他元神收押进黄泉界,省的日后勾魂时总被自己捷足先登。他这么想着不由失笑:听上去倒真像是那么回事,他本非鬼神之流,而白无常却是真正意义上的勾魂使,堂堂正正的行驶义务,而自己沦为冒牌神灵,实则却以凡人贪欲为助力,诱人入罪恶深渊,致使越来越多人经不住贪欲诱惑而屡屡奢求。到最后爆心而亡,上至神游界下至黄泉司无处收容,勾魂使屡屡出手总被自己捷足先登,待到了他手上只有可怜兮兮的残魂半只,入不得生死册不说,还使得人间阴阳紊乱,难怪白无常每次遇着他都一副棺材脸,眉眼抽搐不止……
“想什么,这般开心?”
耳边是男性特有的磁性嗓音,沉如磬玉,回味无穷。美少年方一抬眸,直就撞进那人秋水般潋滟的眼池里,那眼睛真像是打碎了春日早晨最璀璨的一束阳光揉进了眼底,淡淡的琥珀色一如罗晕绮丽,狭长的睫毛末梢好似枯叶蝶并拢的翅翼,漫卷起来,流露出一份深情的意味。少年胸中一震,缺失心脏的位置无端涌上一层热流,对峙那人专注柔和的眼神,宛如天神般的面孔第一次荡开所谓的感□彩,虽然那感情完全非本人所有。
隅殷色眼神微妙一烁,扬颈目光温良的投过去,触碰到对方眼底一抹讶异时,细长的手臂已经如蛇般蜿蜒而上,缠在那人颈间。他像只甜美的羔羊窝进男人怀里,隔着柔滑的衣料,能清楚的听到对方胸膛里噗通噗通的心跳声,沉稳有力,令人着迷。
男人微微眯起眼,由他动作。于是缠着自己脖颈的手臂慢慢滑了下来,落在这具身体的胸口,同时他听见少年微微有些渺远的声音,好似隔着山水般朦胧失真,少年说:“我方才想起,当初若非你相助,我已然勾魂使手中,被押解入邢台受刑……我虽为催命鬼,却非与日月同寿,神仙齐级,不过是天不管低不受的一只蹩脚仙,无禄谱上不曾有我的名讳,封神台上也不会有我的封号,我非神亦非鬼,胜于妖孽却又绝非人类,我是什么?你说,没有你,我是什么……”
他嗓音渐低,几分潮意涌上眼眸,却不是眼泪,那两颗汪润的瞳孔像黑珍珠一般光泽必露,他眼底的悲戚,一瞬间攫住了地煞的心,双手不由自主的附上他面庞。
却是在此刻,那少年眼底一道锐迸射而出,一口咬破指尖,闪电般将食指血抹于地煞胸膛上,那血至阴至邪,方一落在男人白玉肌肤上却如黑墨般迅速渗透,转瞬闪过一片璀璨的金光。马车倏然剧烈晃动,男人神色大变,眼底惊讶过后具是愤怒,雷霆之火昭然若揭。他长袖一甩,少年细弱的身子直冲破了马车飞到路边,幸而走的是官道,道旁多松软绿地,饶是如此,那金光的威力也逼的少年浑身剧痛,爬不起来。
车夫惊然勒住马,一回头只见那马车上破了个大洞,幔帘半勾,露出主子爷半片雪白衣袂。车内仍有金光溢出,车夫错愕间伸手掀了那幔帘,还未看清楚里面情形,只觉眼前金光璀璨如日直冲云霄,下一秒双目着火般剧痛不已,一阵烈风迎面刮来,他身子高高飞出几米远,落在地上没了动静。
马车上,幔帘完全的被刮到一边,露出男人铁青的脸,眼底愤怒爱恨汇成一片复杂,一手捂着胸口上若隐若现的金印扫了眼头顶冲入云霄的金光,抬脚迈出马车,也不下,就那样森然的立在马车座驾上,居高临下的看着官道旁绿地上狼狈不堪的少年,冷笑一声:“你倒是好!竟敢用我教授与你的诸神令来对付我?谁给了你这份胆子!”
趴在地上的少年此刻只觉五内俱焚,此一招几乎是两败俱伤,却也是唯一能令他脱离薄佻白身体的方法。他太清楚自己当时下手的分寸,当夜情形,他分明是想要了对方的命,也是清醒后萌生一丝悔意。他毕竟不是鬼,没有鬼的冷酷残忍,他痛恨却不得不承认自己良知尚存,故而他不能忍受薄佻白死在他手里,而地煞拖延的越久,到最后一旦离体,薄佻白便必死无疑。他要赶在一切发生裂变前终止这场愚蠢的争夺,就必须亲手将地煞逐出薄佻白的身体,迫不得以,唯有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当年的江阴似水,当年初为鬼卒的少年,是这从天而降的男人将他从白无常的锁魂链中救下,硬是以黄泉之神的名义封印了他的存在,从此天地不受;也是他违例出手,不动声色的清扫了江阴汜水方圆百里内所有妖孽祸患,地府鬼差每日忙勾魂忙的四脚朝天,却不知源头紧紧是他们尊贵的地煞君私心欲护下一稚嫩的亡魂;还是他,手把手教会他如何调动体内潜在的力量,令他一点点强大,他甚至偷偷授予他一道秘密的诛神令,诸神亦是逐神,本就非杀戮,而是迫不得已之时的逃命之技,却因对天神犯忌所以始终是一道隐秘的禁忌。
他教会他以食指血为引,只消趁其不被涂于天神胸膛,那精血受月之精华浸养,与吸收日华的天神自然犯冲,一招得逞,再过强大的神仙也回经受不住那冲击,被迫飞升回天,且短时间内无法再靠近施令者。而作为玉石俱焚的另一方,施此令者也必定会因金光冲霄引起众神注意,鬼既为鬼,天神得而诛之,此招一出必遭天谴追至。所以若非万不得已,即便通晓此法,鬼亦不会轻易使出,是故此一役,隅殷色却是狠极……
此刻二人目光对峙,明显是马车上那位目光更为恨绝,一咬牙却是冷笑三声,喝道:“罢了,就如你所愿!”语毕长袖一甩,漫天殷红的彼岸花瓣摇曳飞舞,一片花雨之中,隅殷色只见薄佻白体内的地煞化成一道金光直冲云霄,瞬间消逝无痕,而马车上原本岿然不动的身躯却如城墙般轰然倒下,几乎是瞬间,殷红的血自胸口蜂拥而出,转瞬染红了前襟。
少年顾不得身体痛意狼狈从地上爬起,踉跄赶到马车边,薄佻白倒下的身子半靠着车门,一条腿半曲,颀长手臂托着云袖垂掖而下,美目半阖,若非轻蹙的眉心露出一份不适,那模样倒是仙然如同小憩。难得见他闭上那双澄明睿智的双眼,没有了眼睛里审读的光,隅殷色莫名觉得压力渐弱,不再如彼此之前暗涌纷争的对峙一般,竟掀了掀嘴角,微微漾开个笑意。
“我这是害你一次又救你一回,来日你若清醒,只望别把这烂账记下,就此恼恨我便好……”他自嘲一笑,眼神说不出的复杂,却不知为何,月余不曾说上几句话谋过几次正面的人,竟然能牵动他内心残存的不忍。孰不知一时不忍,便引得日后万千愁伤。
少年白皙的指尖轻轻挑开薄佻白被血浸透的前襟,胸口一处伤痕齐齐没入心口,却是偏了一分才没能及时要人命。隅殷色神情不变,以手按住那正不断出血的伤口,调动内息缓缓注入到那人体内,却见出血量明显减少,少年面色却愈发苍白,面颊上淡青浅紫的血管脉络隐隐暴露,愈发显得那容颜鬼魅阴厉。
——真真像是报应。地煞连日为他渡气,才算护住心脉一路无碍,他却在这关键时刻出手,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动用了诸神令;而薄佻白当日为他所累,如今又需他耗损大量精气来弥补这错误。归根结底,一报还一报。好在此刻距离薄府已不算山高水远,立在高处已能望见天下第一明府“玉瑙堂”的碧瓦琉璃檐;好在他提前知会了姬冰,一旦驱离地煞便立即现身,好在,好在……好在这一回,他总不会欠了他什么。
少年疲惫的闭上眼,手掌一松,身子飘飘然向后仰去,却是一双结实冰凉的手臂用力托住了他,连带着将他裹进了怀里,隅殷色疲惫的如同遭逢打劫,意识渐渐远去,也就见不到拥着他的男人,一双眼,写满忧愁疼惜。
他的少爷……
一身墨衣的姬冰单膝跪在座驾上,怀里抱着的美少年半是昏厥过去,一条胳膊却还软软的滑在薄佻白胸前。没了内息的封印,那伤口却也不再淌血,少年拼力一搏,果真还是震住了那破裂血脉。只是连姬冰都不曾注意到,在那胸口临近伤处的位置,有一滴淡红的朱砂附在皮肤上,许是因为临近血色而不曾引人注目,却不知那位置恰恰好,是少年咬破指尖,烙下诸神令的地方。
日暮时分,一辆马车稳稳停在玉瑙堂门前,两列翠衣少女鱼贯而出,手中提着玲珑别致的六角琉璃灯,烁烁银华映得门前宝光流转,夜夜生辉。大总管夜笙歌亲自出门迎接主人回府,却是静立半晌,不见任何动静传来。而驾车人一袭黑衣,显然不是薄府惯用的车夫。夜笙歌只微笑着立在马车前等候指示,其余人等左顾右盼,终不敢多言一字。
良久,马车内似乎传来了一声轻咳,驾车的冷面男子抬手拨开幔帘挂上龙钩,纵身一跃跳下马车,漠然立到一边。众人抬眸,只见一只白玉无暇的手臂轻轻扣住车门,车身微摇,一人弯腰从门内走出,及腰乌发美如流云,一双凤眸清冷照人。众人目光一亮,但随夜笙歌一道躬身请安:“恭迎大少爷回府。”
夜色中,那人流转的眸光好似天边皎月,碎裂的银华绽放在眼底,那瞳,竟有了一丝
31、转?诛神驱仙令 。。。
清澈的墨韵。男子踩着马阶泰然而下,站定后却不向前,反而转身,微倾身张开双臂,将马车内一团轻飘飘冰冷的“东西”抱了出来。再转身,迎着灯辉,众人惊愕于他们冷淡的大少爷怀里抱着的,赫赫然是一长发委地,冰肌玉骨的美少年!
失神间,一地留香尽散,薄佻白抱着少年稳步走进大门,听着厚重的红檀木门在身后合拢的声音,脚步微一顿,停下来道:“你亲自去,请潇湘谷第一神医岱迹真过府一见。另外遣人去一趟官道驿站,接了车夫送到医馆医治,待到大安,便送些银两好生安置,他为薄府驾车半生,够的起享用一桩宅子了……”
夜笙歌静静听完,勾唇一笑,答:“是,少爷。”
复抬眸,男子清俊的身影伫立月下,竟好似瑶池圣仙一般高贵寒远。青年眼底微微漫上一层笑意,向着那怀抱若有若瞥了一眼,垂眸,这一次连同嘴角的都染上一抹弧度。却是悄然转身,足尖一点,屏风逝去。
32
32、转?三分绿梅时 。。。
——曾经在梦里,也有这么一大片梅林。
玉枕上昏迷着的少年正沉浸在这个绵长无野的梦境里:一大片绿的妖异的梅林,一朵朵翡翠玛瑙般的花苞压垂了枝头,漫沉沉像一卷翠绿欲滴的云。然而不是云,只是一片鬼魅妖韶的绿梅林,梅花或冷白或鲜艳的高傲感此刻荡然无存,相比那些韶华之色,绿梅更像是碧水寒潭里魅惑横陈的妖孽。
绿的刺目,所以当那一株颀长瓷白的手指轻轻压下一玫花枝时,刺目的绿衬着那醒目的白,却反而青涩了许多。男人如柳指骨优雅闲然,压下一株花苞,泯然而笑,狭长的凤眸熠熠生辉,道:“好一树绿梅。”他嗓音低沉中透着股玉石的质感,一丝清冷,一丝禁欲的诱惑,犹如磬石沉击,性感而魔魅。同这声音相匹配的也是一副世间绝无仅有的好容貌,说是风华绝代,唯恐还要委屈了他……
男人就立在万梅丛中,拇指与食指挟着一瓣芬芳绿萼,淡淡幽香扑鼻而来,令人五内舒畅。他勾起的嘴角有些风流惬意,身子靠向那梅树欲悉心观察,却见梅树微微一颤,似娇羞似愠怒,霎那间满树花苞簌簌齐放,万千绿萼妖娆如蝶,随风狷狂舞动。一怔间,只觉异香扑鼻入骨,比那梅寒还要重三分,他直觉地退了一步,待风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