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字一句看似轻柔却掷地有声,越到话尾便愈发冰冷机械,如神灵高高在上,一层层拆穿云衍怀心中朦胧的纱衣,将他的秘密公之于众。青年面色煞白,脊背冷汗涔涔下滑,却不是因为害怕,而是那少年一字不差的,说中了他的心事。
“你,你说的不错……”他仿佛被抽丝剥茧般失去气力,颓唐的垂下眼睑,低低的,苦笑了一声,“可是秋水,我已经爱上你了,我能怎么办?”不论你是人是鬼,不论你有怎样纠缠或复杂的过去,假如从前我爱的只是自己的臆想,而如今你化成了它实实在在站于我身前,你满足了我过分贪婪的欲望,如此,我怎么可能不爱你。
少年立在斑驳的月影中,诡秘一笑,有些森然,有些轻佻,柔声说:“你大可放心,我今日将这些话告诉你,不过是看在你肯见证隅家这出丑剧,为了答谢你,我暂且不予你订下契约,自然也不会取走你身上的任何东西……”
“什么意思?!”他一惊。
少年歪头笑道:“这般惊讶,是没听说过麽?江湖……”他只说了一半,却是一旁沉默不语的薄佻白忽然开口,轻轻替他补充了下去:“江湖传闻,欲寻莲花门,先得药海棠。传说莲花门主艳冠群芳却行踪诡秘,不知是人是仙,但凡能以谢门礼将他打动,又或者容貌惊艳者,便能被其邀府一聚,他可满足你任何心愿,条件是,你也要付出等价的交换。”
“所以说你就是……”云衍怀面色煞白一片,眼神闪烁不定。
一株冰冷细指骤然贴上他唇片,少年长袖一荡快如闪电来到他面前,眨眼一笑,眸似水晶熠熠生辉,低声道:“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话音里的笑意,令人毛骨悚然。
薄佻白在旁缓缓又道:“两年前的武林大会上,现任盟主权思之忽然摒弃祖传剑法,出手诡谲惊人,一路过五关斩六将势如破竹,我与他对峙不过短短百十招,仍败于他手,那时我便心怀疑虑,为何一个半月前还挫于我手之人,短短十五天却练得一身诡异森寒的内力与招式……”
“呵,权思之所沾鬼气犹如万钧助力,锐不可当,岂是你等血肉之躯所能抗拒?你已算是极品,能与他过上百余招方才落败。”虞秋水斜斜的睇他一眼,嘴角含着戏谑笑意,眼神却冷凝无波。
薄佻白只漠然望着他,那一袭玉衫在夜色中徐徐漾动,宛同清波,更衬得他面容倾城绝世,遗寒冷丽,一双琥珀瞳被月辉一照正如同夜光杯里流光斗转的酒酿,水波粼粼。虞秋水微微怔了一下,有一瞬间只觉他面容五官不知何处与脑中一个人影十分肖像,就连那沉默时带给旁人的压抑气势,也同样迫人万分。
他脑中有什么一闪而过,来不及抓住,忽而感觉脚下阴气猛窜,阵阵凛冽直入肺腑间,于常人只觉刺骨如刀削令人颤栗,于他却好似有无限力量涌上心头,在四肢百骸间流窜叫嚣,舒畅筋络。薄佻白看着他,眼角微微一跳,口气冷凝:“子夜时分,鬼门关已开。”
话音方落,只见少年原本细柔的腕子像是灌入无穷内力一般经脉暴涨,顷刻间,一股狂风席卷而来,夹带着曼陀罗花叶阴寒潮湿的芬芳,鬼魅离奇。那阵风之强令内力浑厚的薄佻白都几乎要站不稳脚,直深吸一口气,内力堪堪提上心口,方才令脚下稳如泰山。而一旁内力不及他的云衍怀已然被阴风吹的肌肉生疼,勉强站稳才没被风吹倒的狼狈,却于那阵凛冽酷寒中感觉到如刀削般的痛楚,好似无数冤魂提灯而过,一股股阴森的寒意从他身体里穿过去,激的他汗毛倒竖,青筋暴起。
那阵狂风来的诡异,去的也是迅捷无比,云薄二人还未从肌肉撕扯的痛楚中回神,便觉那风声陡然停住,收势快的像被一张网兜罩住一般。云衍怀放下遮面的衣袖,薄佻白睁开眼,再看前方:
那一道幽绿细长的人影寂然立于桂影斑驳之下,身段纤细风流,娟秀如萼,衣摆联翩。上看去,介于青年与少年之间的味道,阴柔秀冶,细长酥白的五指优美的捏着一柄黑羽鹅绒团扇,蓬松一抖,瓣瓣黑色羽毛袅然荡下落进尘埃里,寂静无声。
他开口时,声如翠玉珠鸾,雨打芭蕉。一双狭长妖魅的桃花眼风情万种,却微微眯起,包涵一种迷离诡秘的笑意。黑色羽扇略微遮挡住他的下颚,然顺着那细致的脸颊弧线却也能猜测底下的轮廓何等唯美。他五官并非绝世出尘,甚至不比原先借宿的身体娇媚,却因骨子里散发而出的慵懒而冷清令人着迷,尤其是他那一双勾魂夺魄的桃花眼,柳溢纷飞,以及他额心猩红如血的朱砂印,妖丽,不羁。
“原本见过我真面目的人,不是被施法忘记了,便是被剜掉一双眼睛……”他低笑一声,眼眸柔润如乌玉,“不过今日阴气大盛,是本座报仇的好日子,便先就不与你们计较那么多。”
他说的轻松惬意,整个人好似脱胎换骨,先前身为“虞秋水”时已显露出冷傲之势,如今变作真正的隅殷色模样,虽已是亡魂厉鬼,却比生前艳色数倍不止,脸庞身段仍旧不变,却因曼陀罗花绝望的气息而令他重生。
“这、你、难道这便是你的真面目?隅……殷色?!”云衍怀目光紧遂着他,深邃如海。他戏谑的扬起眼角,露出一份妩媚:“不错,你可满意?”
云衍怀上前一步,口吻坚毅:“你先前说我因贪心入得你名册,被你选中,你才设计与我相识,而今我爱上你,你业已现身,是不是就意味着……”
他话音有几分急切,却被薄佻白拦腰截断:“子偌。”
云衍怀一怔,薄佻白看他良久才缓缓说道:“他不爱你。”四个字,轻飘飘却重如泰山,压的云衍怀呼吸一紧,踉跄着倒退三步,眼神哀怨痛苦的投降隅殷色。出乎意料,隅殷色却是笑了,原以为他会露出一丝犹豫哪怕只是一秒的迟疑都好,可他却是菀然一笑,微微点头道:“是,我不爱你,从未爱过。”
“你既允我所求,令我深爱上你,却又为何不会爱我?!”他满目悲愤,十指纠结。隅殷色脸上笑意渐冷:“本座的确允了你承诺,令你臆想之人化成现实,然,臆想终归只是臆想,在你脑中深爱我是自然而然,但你凭甚以为我就应当如你爱我般的,爱你?”
他走上前,冰冷
27、承?遗世而独立 。。。
玉手抚摸云衍怀僵硬的脸,轻轻吐出一句话:“你知道你所爱上的不会是现实,而你也因此更加爱我,只可惜,就像你夜夜幻想的那样,最完美的情人,永远都是温柔而冷漠的,永远都不会爱你。因为只有如此,你才会更加爱我,周而复始,永无止境。这不正是你的愿望麽?”
云衍怀愕然。
我们曾无数次在脑中臆想自己最满意的情人,他们的模样,他们的笑容,他们的言谈举止,他们的品行家世……种种细如牛毛的情节却比那些大同小异的场面更能令人感动,因为你臆想的那个人,因存活在你心里而变得特殊,变得与众不同,绝世无双。
可是我们常常忽略现实与理想的差别。
现实是,梦想中越是完美的人事就越是显得冷漠,而不贴近真实。无论你花费多么大的力气去构造一个假象,勾勒出最动人的场景和唯美的语言,假的就是假的。因太靠近你的希冀而假,因过分贴近理想而假,最终你却因为习惯了将他们与现实里遇到的每一个对比,而忘记了你爱上的只是一个幻想,忽略了现实里令你心动的可能。到最后你爱上的,其实不过自己杜撰出来的一个假象。
云衍怀怔在原地嘴唇发白,双眼直直盯着前方,从隅殷色在夜风中微微扬起的发梢直看到他纤细圆润的指尖,弧线精准,色泽充盈如贝。他恢复了本来面目,却的的确确与那虞秋水有着七分像,然而剩余的三分差异并不能阻止他内心炙热的情感,像烈焰一般痛苦烧灼着他的肺腑,他不能将目光从他身上挪移开来,因为他爱他,不管他是虞秋水还是隅殷色,他都爱他。
这是他为自己精心编制的诅咒。
万籁寂静中,青年风流无双的俊美面孔如石蜡般苍白褪色,他的眼神有些茫然无助,又有些幽怨感伤,却始终不能厌恶或者忘情。
他痛苦的张了张嘴,却来不及发出声音,只听一声哀恸而绝望的嘶吼穿越云霄,夹带着汩汩寒风从远处传来,夜风裹挟着阵阵血腥味儿扑打在脸上,隐隐的,还有一股邪恶而腐败的气息,宛同阿鼻地狱。
声音传来的方向正是隅家主屋。地下暗室里,隅枕棠眼眶通红,眼底血丝缠绕,如崩溃的野兽一般跪在一尊硕大精美的冰棺前。
在他面前的冰棺里,陈列着一具少年纤细苍白的肢体,赤…裸,精美,绸缎般柔顺黑亮的长发铺开在他耳际,他嘴角似含着一缕笑意,周身乍看上去静好无暇,只是左边胸口位置有一块极为隐秘的伤疤,大小正正可包裹住一颗心脏。白净的皮肉上,肉色针线错杂交织,针脚分布细致而均匀,就像一尊做工精致的人皮布偶。
少年安静的躺着,双手交合叠放在胸口下方,姿态恬然如同小憩。他身下铺着一大片怒放娇艳的红蔷薇花瓣,色彩明艳逼人,更衬得少年身姿纤细风情,细腻如玉。
隅枕棠无比绝望的扑倒在那冰棺前,一阵钻心之痛侵蚀血脉心脏,他颤抖的手想要隔着棺材下抚摸少年孱弱的面庞轮廓,终于抖了抖嘴唇,嘶哑的唤出一声:
“殷色……”
心如刀割。
——————请看作者废话————
作者有话要说:剜心剜心,剔骨剜心,依然没写到,虽然并不算血腥,但事关情节紧要处,哎,果真比我预想的要麻烦的多,这么多细枝末节都要整合……
话说中间那一段对催命鬼的正面描写是华丽了点,虽然我一向很华丽= =,不过这次是为了与开篇呼应,二十六章来描写隅殷色给的都是侧面,虽然现在的催命鬼跟以前的隅殷色仍然有气质上的差距,但是其实感觉上已经很相似了。
有关炮灰云衍怀,话说他的CP一开始就不是隅殷色,而是岱迹真那个傲娇,私以为借由隅殷色的伤害来凸显这一层贪欲,比直接描写要更有力一点。云衍怀会持续杯具一段时间,毕竟他现在是陷在自己的圈套里出不来,神鬼也无能为力,后面就交给小岱来拯救吧~
关于薄大,N多亲都认为他在前面这二十六章不停的跑龙套打酱油,好吧,我其实尽力给他描写了,但是因为情节慢热所以不得不拖到现在,还有一个原因我上几张作者废话里提到过,不知有米有亲人能猜到我的思路,嘿嘿,不过猜不到也不要紧,马上转折,马上就转折,就从下一章开始,隅枕雪、隅枕书、云衍怀都可以打酱油去了,隅枕棠麽,暂时还有点用,封他的记忆算是为了后文给薄大埋个不定时炸弹好了。仇报完取回心脏,小受就可以准备投奔薄少怀抱鸟~~
PS最后!!!!
最近一直很忙很忙真的很忙,我抽时间给艳汤结文,但紧跟着要换地方工作还要找房子,今天就是趁着空档赶紧码了一章,因为已经有人以为我弃坑了,内牛,洒家还是有些RP的其实……好吧,的确村了好多读者留言啊啊啊没空回,但是我都有仔细认真的看啊,内牛,知道乃们关心俺,俺也很爱乃们~等俺安定下来,一定加油更新,此坑绝对不弃!!
28
28、承?七窍玲珑心 。。。
昭华七十四年夏,七月十五,还魂夜。
美丽的少年,玉一般婉转,乌黑的发,惨白的唇,不似真人。他已死去多时,周身冰冷如雪,躺在一尊早已备好的剔透冰棺里,棺底铺了大片大片茂盛娇艳的蔷薇花瓣,少年嘴角含着一丝若隐若现的笑意,楚楚动人。
玉树临风的男子慢慢俯身,在他颊上落了一枚吻,指端捏着的匕首迎光一闪,锋利割开少年本已破落的胸膛。那胸膛上的骨刀早已被他拔出丢到地上,沾了红艳艳的血异常刺目,比那男人映着夜明珠森然阴鸷的脸,更恐怖。他手法轻巧娴熟,像是为了此刻先前早已演练过多遍,尖锐的刀锋像切嫩豆腐一般的隔开少年冰冷的皮肤,从袒露的胸膛里,取出一枚拳头大小的心脏。
鲜艳欲滴的心脏。
血流早已凝固成团,凄艳突兀的一大块黏附在心脏瓣膜上,男子用洁白的拇指与无名指轻巧的捏住它,透过夜灯幽暗的光,嘴角露出一丝满意的弧度。
“你的心,同你的人一样完美,毫无瑕疵。”他说,贴着少年静寂的耳膜,温热的和气扑打在他肌肤上,很快便结出霜花。密室本就阴暗潮湿,加之放了那一尊硕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