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和神仙谈条件这事无论如何都显得很荒诞,可他眼下的确是在和开阳讨价还价。虽然开阳说过他是天府真君,但到目前为止,他连半点那个所谓“少男”的感觉都没有找到。
“好吧。”就在他快要顶不住对方施加的压力时,终于听开阳慢慢说出这两个字,随后手就被握住了,“你有没有想去的地方?这个全是眼睛的茶馆可不是个谈情的好所在。”
“呃?”
手上那道温暖弄得一千浑身不自在,可是开阳好不容易才同意不立刻续什么狗屁仙缘,他又不便马上甩手走鬼,因此只得咬牙忍下这个毫不暧昧的简单握手。
“没有么?任何地方都行,甚至是去阴间外面。”
开阳平淡的嗓音继续传来,手也仍握住他的手。
一千忽然抬起头,却欲言又止,眼中闪动着不敢相信。
“有想去的地方?尽管说,不必担心。”
这回,开阳总算是弄清楚了他的意图,紧跟着再次保证一遍。
“嗯,我能去阳间看看吗?”一千小小声地问,脸上流露出渴望。
开阳微怔,随即注视着他的眼睛抬手抱过来。
“喂,干什么?”他涨红了脸抗拒,心下诧异这位看上去很注重形象的神仙竟然会在公众场合就动手动脚。
“……”开阳望着脸红红的一千,眼内闪烁着嘲讽,“不抱住你,怎么带你去阳间?你又不会飞。”
一千的脸突然比方才还要红上十倍,囧得抬不头。
糗大了!开阳武曲星君虽然神经和他一样粗壮,但再怎么的也不可能像自己想象中那么猥琐吧,看看他都……
脑子里正乱糟糟地想到这里,他忽然感觉身体一轻就离了地面。
耳边风声呼啸,脚下虚飘飘的没有实在的感觉,腰间那条胳膊却有力地揽住了他,而他的脸也紧贴在对方胸口。这个亲昵的姿势让他感到很尴尬,同时又有点不安。
偶尔往下瞟了一眼,他立刻脸色煞白地闭起眼睛。过了片刻,他微微眼睁一线继续向下方看,越看越是心惊,脸也越发白得不似鬼也不似人,倒像是一种半透明的胶质,青色的血管在里面隐现。
“何必勉强自己?”
身边的神仙轻叹,伸过袍袖挡在他眼睛上。一千扭头看他,眼里闪烁着奇异的光芒,嘴唇已被牙齿在下意识间咬破了。
“我的事,你好像都知道。”他低声猜测,语气却是一种肯定。
神仙深邃平静的目光落在他脸上,里面没有多少温情,也不见更多冷漠,只是一种飘渺的虚无。
“是,我还知道你为什么会恐高。”
“为什么?”也是冷静的询问,一千心里却真的被挑起了几分好奇。
“那是因为,你被贬下凡的那天,天上没有云。”
开阳淡淡地说,脸上没有一丝嘲笑的痕迹。
一千注视着开阳,面现同样的虚幻,两只眼睛清润得透明。
“这个笑话很冷,”他漫不经心地下结论,扭头看向下面黑沉沉的积阴之地,“而且,一点都不新鲜。”
如果他们的关系真像开阳所说的那样,过去是对情侣的话,为什么他在神的言谈举止间体会不到一点点情人间应有的温存和甜蜜?那种销魂蚀骨的爱恋与绵绵无尽的思念,那种他在想到柳兰君时满心满脑的忧伤和绝望,为什么从来都没有过……
兰君,兰君思念原泉时,他能感受到的那份全身心的投入,在开阳的身上也完全找不到。
难道这就是神与人的区别?可从他所看到的,似乎又不太像。
兰君,兰君,兰君……
睁大眼睛望着下方那些越来越黯淡的鬼火,他的视线逐渐模糊,最后有什么熟悉的液体从眼眶里涌出,无声地飞散在阴间的上空。零星的水珠带着晶莹的闪烁,在黑暗中仍能被看得一清二楚,在子夜的天幕映衬下,不谛于一颗颗坠落的寒星。
他缩了缩肩膀,用胳膊挡住脸。
飞到这样的高度,他才发觉阴间的上空竟然会这么冷,哪怕是他这具没有多少冷暖感知的身体也开始瑟瑟发抖。
开阳察觉了一千的异样,展开大袖将他紧紧抱在怀里,也遮去了他往下看的视线。
视线没有阻碍时,一千发现自己和开阳正挤在一个小小的试衣间里,唯一的门正被人从外面拼命拍打着。
“开门,开门!里面有没有人?有人就吱一声!这该死的门,又自己锁上了。”
一千缩在墙角,脸上忽青忽红。他刚刚发觉自己身上那套由2000请总务送来的便服现在忽然全变成了纸衣,稍微一动便会开裂,害得他一动都不敢动。而且周围的温度变得特别高,除了让他浑身燥热外,连思维都变得迟钝了。
对外面的吵闹声,开阳完全不予理睬。注意到一千的窘态后,他的脸上露出丝了然,抬手轻轻打了个榧子。
身上空虚燥热的感觉忽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在阴间时熟悉的衣物贴实感和些微的沉重。一千低头一看,发现自己果然又穿上了舒服的衣服。
上身是件粉蓝色的带亮片短袖T恤,裤子是薄薄的白色牛仔,脚上则穿一双透气性极好的步行鞋,款式和柳兰君曾给他买过的那双一样,甚至连内裤也……
盯住那双鞋,他怔忡了片刻,随后抬眼看向开阳。
这会儿功夫,开阳身上那套天人华服也换成了普通的俗世衣物,这不是神仙第一次穿此类服装,但却让一千看直了眼睛。
这是怎么回事?谁能来解释一下,开阳穿的那身为什么和他的这套一模一样?难道这就是所谓的,情、侣、装?!
他抽搐着嘴角移开目光,晕乎乎地扶住墙打算开门。
“等一等,还缺个东西。”
清悦却冰冷的嗓音低低在他耳边响起,接着是声刚听过的榧子响,窄小的试衣间里突然应声冒出了一只黑猫。
那只黑
猫半浮在空中,全身漆黑,唯有两只眼睛闪动着绿莹莹的光芒。对于自己出现在这个场合的事实,它显然也很意外,但很快就回过神向开阳行礼。
“主人,请吩咐。”
它沙哑着嗓子开口,绿眼睛偷瞟一眼这个有些奇怪的地方,以及站在一旁半张着嘴呈呆滞状态的一千。
开阳什么也没说,只是微抬手一点一千。
一千感觉眼前一花,那猫凭空软下去扁起来,最后成为一团黑影落在了自己脚下,形状与他见惯的自己的影子一般无二。
“在阳间,有个影子比较方便。”
对于他的讶异,开阳只淡淡解释了一句,便推门出去。
84、第八十三章 神鬼同游
84、第八十三章 神鬼同游 。。。
第八十三章神鬼同游
试衣间外那位手拎清洁工具、正气鼓鼓地准备去找保安开锁的妇女见这扇又出问题的门突然打开了,还从中走出一位好看得形容不出的男人,她不由张开涂着口红的嘴唇站在原地,只管盯住那男人发起呆来。
抬手一点遣开保洁女工,开阳回头扫了眼仍留在试衣间里神游天外的一千,晶波凤眼微挑,“怎么,你要等保安?”
一千的脸蓦地红了,急忙摆出付镇定的姿态跟上他。
“那个,这只猫是怎么回事?它是,妖怪?”
一边走,一千一边瞟着脚下那个伪装成自己影子的黑猫小声询问,脸上红色退下去些,只显出几分惴惴。
“凡人都说猫有九条命,其实是指它们有逢凶化吉的能力。而这种能力,需要它们有所付出才能得到。这是与我订有契约的凡猫,召唤它帮忙的回报就是在它遇到危难时帮把手,仅此而已。”
开阳眼望前方,不紧不慢地向他解释。
此刻,他们正位于一家大型商场的二楼。因为刚开始营业,商场里的顾客并不多,但已有越来越多的人注意到开阳并驻足围观。还有机灵的,立刻掏出手机拍照或是拨打号码,场内慢慢骚动起来。
听到开阳的说法,一千感到意外地抬头,马上便发觉了商场里这种不正常的气氛。他不由小声抱怨:“你能不能把自己变普通点儿?”
“我讨厌平庸。”开阳淡然回一句,随后施个障眼法隐去自己和一千的身形。
一千掉开头,暗暗翻个白眼,感觉和这位神经粗壮外加孔雀的神仙讨论平凡是件极其失策的行为。
踏入下行扶梯,开阳和一千站在同一层,不过一神一鬼各据一边,表情也都谈不上好看。
“想去哪儿?”
眼看电梯就要到达最底层,开阳终于开口问道,神色依旧淡漠。
望着商场入口零星的人流,一千眼睛里闪烁起明亮的光斑,然后再努力将这种光彩压下去。
“能去黄浦江吗?”他试探地开口。
开阳瞟了眼他,目光里是明确的了然与谴责。一千被逼得垂下眼睑,睫毛微微颤动,“我,想去看看。”
没有听到任何回应,眼前却暗了下去,稍嫌沉闷的氛围也换成了开阔地的松畅。
一千瞪大眼睛观察着四周,感觉所看到的景物似曾相识,却又有些陌生。
江对岸不再是黑沉沉的树丛与破烂房屋,现在那里矗立着一幢幢灯火通明的高楼与各式不明建筑物,它们密密匝匝地挤在一处,形成一个庞大的发光群体,远远看去极其壮观。斑斓的灯影倒映在漆黑的江面上,将起伏的流水映得似流金泻玉般华丽。
挖泥船没能找到,江心只有一艘艘装饰豪华的大小游轮在缓慢地航行。有些船的前甲板上还升着彩色的水幕,上面不断闪现出一副副光怪陆离的画面,内容都是他见所未见过的,
这边岸上的那道旧式水泥护栏也踪影全无,取而代之的是漂亮的金属栏杆,上面倚满了游人。他们衣着各异,但明显不同于旗袍洋装,而是更加舒适和实用,与阴间目前的流行穿着倒是极相类似。
令他最诧异,也是最大的变化,莫过于在梦中那些垂丝杨柳所在的位置此刻分布着一个个规格统一的水泥花坛,里面是绿色的灌木,而柳树一棵都没有了。这些灌木被高架路灯及马路对面那些曾见过的各式西洋建筑的彩灯照射出浓淡不一的重重阴影,使人很容易将它们的数目误估得过大。
呆呆地站在最初落脚的地方,一千脸上是个失落无措的表情。
不,这个地方不是他熟悉的那个梦境,所有的景物都变了味道,就连此时的自己也已不再是当初的那个他。物非人更非,没有多少“是”了。
开阳在旁边注视着他,眼底不断变幻出各种情绪,左手慢慢抓住右臂上那个黑色的印记。
“开阳,天为什么黑了?刚才不是还在早晨吗?”
想问的其实不是这个问题,但面对开阳却问不出其他的,而他又必须说些什么才能令自己确认现在不是在做梦,因此一千勉强想出这件有点奇怪的事情。
“阳光太强烈,直射在你身的后果会不堪设想。所以,我将时间往前移了十二小时。”开阳淡漠地解释,松开紧握的左手。
一千抬头看他一眼,嘴唇抖了抖想再说些什么,却最终却没能成功,只得转身向前走去。开阳缓步跟上他,脸色恢复到惯常的木然。
在熙熙攘攘的外滩边走边搜寻,一千的目光充满焦虑与不甘,似不敢相信,又不得不相信光阴已走得太远,现在想追都追不回了。
开阳是神仙,有任意在时空中穿梭的能力,不是不可以请求他带自己回到六十年前。但神经粗壮如一千也感觉这么做很不厚道,所以刚才他只是想了想,就放弃了这个主意。
不管怎么说,爱只是他个人的事,让爱自己的人帮自己去找回所爱的行为太过欺负人,且荒诞。一千做不出,连想到这个都令他汗颜。
最后,争停住脚步望着一个角落,慢慢咬住下唇,目光迷蒙而失落。
一处与之前看到的没有任何区别的水泥花坛,里面那些灌木既不比别年的少,但也不多;散坐在周围休息的游客打扮也相近似,没有丝毫与众不同的地方。但他却清楚地记得六十年前这里原本有一棵茂密到能遮蔽路人视线的大柳树,以及一张用到油润的木长椅,人坐在树阴里面既清凉又安静,是谈情的上佳选择。
但现在,那里什么也没有,那些旧物已如轻烟般消失在时代的变迁中,连一丝痕迹都没能留下。此刻,他才真正理解了什么是“往事不堪回首。
怔怔地盯住那个花坛看了一阵,一千低头走过去,凌乱的额发耷拉下来遮住了眼睛,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开阳抬手一指,原本坐满游客的花坛边缘立刻空出了一大块地方。一千靠上去,既没向开阳道谢,也没有抬头看他,姿态沉闷而落寞。
“有烟吗?”
江心又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