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今日的饭菜不合妹妹的胃口?”她帮着挟一筷子素炒竹笋送过去,眼角微斜。
男人闻听,终于发觉那妖的异样,也停下咀嚼望着她,目光里是隐隐的担心,“绿,妹妹,身子不舒服吗?”
那妖听男人这么问,似乎联想到了什么,笑眯眯地摇头,眼光只落在她身上,“我身子舒服得很,从来都没像今天这么舒服过。”
男人的脸猛地涨红了,随即又是一白,担心地瞟了眼她。
她慢慢地咀嚼着白米饭,仿佛什么也没有听见,什么也没有看见。
早已输了,却不愿按约定自行离去,说到底只是因为心里仍存了份侥幸。她盼望男人只是一时糊涂,终有醒悟的那一天,所以才拼着老脸留在这个已嫌自己多余的地方硬撑。
只是,她尽可以这么忍辱负重算,那妖却耐不住性子了,急着要赶她出门,好与男人光明正大地双宿双飞。
“我突然想起件事,姐姐是梅花精,天生畏火。这一日三次地围着灶台辛苦,岂不是太危险了么?”
那妖一脸关切地询问,目光如锥子般盯在她身上,眼底隐约闪着绿光。
男人呛咳一声,几粒米饭喷出嘴角。他却全无所觉,只顾看着她,眼神惊恐。
她习惯地掏出手帕,想帮他擦掉脸上的饭粒。男人却像躲瘟疫般藏到了那妖的身后。那妖立刻伸手将他挽住了,而男人因为过于惊怕,竟然没能拒绝。
失落地垂下手,将那条手帕攥紧,她默默注视着男人,然后相貌慢慢恢复到初见时的倾国倾城。
“相公,她说的不错,我是梅花精。可她也不是人,而是只石妖。”
缓缓地一字一句说着,身上那套粗布衣裳也变成了银红的纱衫,她站在昏暗的饭堂里,如同天女下凡般美丽。
男人被她这种说法又吓了一跳,急忙低头去看那妖,面现恐慌。
那妖紧紧挽住他,俏脸轻扬,黑葡萄般的大眼睛脉脉含情。男人脸上的惧色渐去,重又换上温柔和爱恋,用手抚摸着她的脸呢喃,“绿娥……”
过了片刻,他转脸看向她,不认识般的冷漠,“你怎可因妒忌而污蔑她是妖怪?出嫁从夫的道理我不是早就教过你吗?不,你是妖,不用遵守我们凡人的礼数。你走吧,我不想再看见你。”
不可置信地望着那个曾发誓说要一辈子疼她爱她的男人,她的眼睛睁得极大,连眼眶都感到了丝丝疼痛,然后蓦地一挥衣袖。
“啊!”
那妖尖叫一声现出本相,是块卧牛般大的晶莹白石,上面层峦叠嶂,似乎还罩着层淡淡的水汽。
“绿娥!”男人扑在白石上拼命呼唤着妖的名字,却得不到任何回应,他不由怒视她大喊,“贱人!你把我的绿娥怎么了?快把她还给我!”
贱人,贱人,贱人……
这个词像道咒语,又像是个巨大的磨盘,将她的理智一点点辗压磨碎,直至彻底丧失。她的眼前慢慢浮起一片血色,嘴角却拼命向上挑起,“你想要她?这就是她啊。我不是说了么?她是石妖,这块石头就是她!这个屋子里有两只妖怪,一个是我,另一个就是她。你怎么办,怎么办?全是妖怪,哈哈……”
她放声大笑,笑男人的无情,也笑自己虽然修炼近千年,却仍是逃不过一个“缘”字。
本以为是良缘喜缘,如今看来却只是孽缘、不了缘,亏她一心待他十年如一日,换来的却仅仅是“贱人”这个评语。
不知道后来男人和那妖怎么样了,她大笑着离开了男人的家,那个原本以为也是自己的,家。
不辨方向、跌跌撞撞地走了不知多久,她这才发觉四周一片白茫茫的。那山那树那水那屋全不见了,唯有一条两旁开满红花的灰白小路在她脚下延伸向未知的远方。那花红得似火如血,挨挨擦擦地辨不出根茎,天地间似乎唯有它们才是活着的,并是唯一的颜色。
眼中血泪仍在不停地往外流淌,掉落在哪里,哪里的土地就冒出这种奇异的植物,然后瞬间怒放在这条不知名的小路旁。
走了很久,她总算注意到这个异相,忍不住弯腰将花摘了满手。低头间,她发现自己那件银红的衫子不知何时已变得如同怀里的鲜花一样血红了。
再抬头,眼前突然出现一座毫不起眼的小庙,上书“唯空”两个大字。
她看到了那两个字,却又像什么也没能看见,木然迈进门槛……
83、第八十二章 冲出鬼域
83、第八十二章 冲出鬼域 。。。
“菩萨说我太执着,罚我来扫落花。我心疼这些因自己眼泪而生的花被白白丢进忘川,所以收集起来熬来喝。谁知,只喝了一碗,前世的一切竟都不记得了,除了自己姓孟外。”
孟婆微笑摇头,似对自己当年的无知感到极其遗憾。此时,她的眉间没有一丝阴郁,仿佛这段旧事只不过是个单纯的故事而已。
一千眼眶红红地问:“孟姐,你怎么会活着走到阴间来了?你是梅花精,要是天年到了,不是应该形神俱灭的吗?”
“嗯,这个问题当时我也弄不懂。后来经王垂怜上报天庭,封我做了个小神,又赐灵力,我这才慢慢忆起前世。原来,我还没走出那个屋子就自行兵解了。可我一直想不开,所以一点元神就到了菩萨座前。”
“兵,兵解?!”一千失声叫道,表情极是惊愕。
虽然不是修道中人,但他却知道兵解是修炼人自杀的一种方式,过程无比痛苦,因此少有人敢去尝试。
孟婆点点头,秀美的脸上带着个淡淡的微笑。
“你当了神仙之后,天天熬汤给那些将要投生的鬼魂喝,也是王的意思?”
被对方的目光看得有些讪讪,一千扭过头望着奈何桥轻声问。
“是,王说,放下包袱重新开始生命的另一段旅程,比将一世世的记忆都保留着要轻松。”
“可是,你成了神仙,就什么都忘不掉了。”
一千回头注视着她,语气里有深深的遗憾。
孟婆轻笑着扬起脸,笑容温婉纯净,“忘不掉也好。不管是伤心,还是幸福,都是一种经历,只可以让我的生命更加丰富,而不是灰暗。”
“可,这么多年,你一直都没再谈恋爱。”一千低声反驳。
“……是这样。”被他说得一怔,孟婆随即有丝感叹地眨眨眼睛,“神仙都清心寡欲,很少有谁会对另一个生出特别的心思。而这里的鬼魂大概又觉得神鬼不同路,始终对我敬而远之。只有你从不把我当神仙看,和你聊天的感觉真的很好。”
“那,孟姐,你当我女朋友好不好?”
一千拉住孟婆的手,双眼诚恳地凝视着她。
孟婆一呆,忽然又一笑,抽出手摸摸他的头顶说:“看你这话说的,倒是和王当时的反应一模一样。心里没我,却想给我快乐,很可爱的建议。”
“……”一千脸上发僵,尴尬地垂下眼帘,小声说,“我是认真的,孟姐。”
“嗯,我知道,你是认真地想说服自己去重新开始。可是,你的缘分不在我这里,你爱的也不是我,何必非要勉强自己呢?”
孟婆耐心地解释,眼神更加温柔,笑容宛如春风一点点吹开了一千心头的重重乌云。
眨眨眼睛,再次将那股不期而至的泪水逼回去,他咬住下唇。
仔细端详一阵小鬼苍白的面色,孟婆重又拉起他的手拍了拍没有再劝,而是慢慢陷入了沉思。
一鬼一神坐在午后明亮的光线下,手拉手各自想着心事,仿如多年老友般默契。
入夜后,借着黑暗的掩护,一千成功地从酉望台溜了出来。他走在奈何大街上,一路躲躲闪闪的,生怕会被熟鬼认出。
其实,他头上戴的那顶拉到耳朵的宽檐大草帽已将脸遮得只露出个尖尖的下巴,能被认出的几率几乎为零,除非对方已经对他熟悉到了仅凭步态就能辨认出来的地步。而这种鬼,现阶段一个都还没有。
他边走边东张四望,同时不忘将帽子往下拉了又拉。
整条奈何大街几乎快要走完,可那个茶馆仍是没有半点影子,前面十殿宿舍大楼的鬼火都能隐约看到了。他不得不转身往回走,一面在心里默念茶馆的招牌“遗望”。
当第三次路过一家小面馆时,旁边原本空空的位置终于冒出了那家熟悉的茶馆,他慌忙冲进去,再次和那些眼睛打了个照面。
眼睛们无力地翻了翻一千,纷纷掉开视线,眼神郁闷地继续望向馆外,似对他不时撞来骚扰的行为感到很义愤。他尴尬地摘下帽子,将脸转向坐在门边的那位以手支颐的冰雪神仙。
“对不起,我好像晚了。”
“无妨,我也是才到。”
开阳淡淡地回答,目光在他身上滚了滚,脸上微现惊讶。但他什么也没问,只是用手指了指对面的椅子。
“要喝茶么?”
坐进椅子,一千下意识地问开阳,一面悄悄摸了摸脸,不明白自己脸上有什么东西能让面瘫冰美人露出方才那个难得的表情。
“我不喝,你请便。”
恢复了淡漠,开阳低声回答一句,皓腕似雪,眼波如冰。
一千回头看看老者,见他正在擦拭那个永远也擦不完的柜台,似乎没能注意到自己的到来。想了想,他也没有要茶,而是坐直了身子,准备听开阳说些什么。
开阳仍保持着那个随意而悦目的姿势,晶波眼睛若有所思地打量着他,微微开口,“这些天,你还好吧?一直得不到你的消息,只好让转轮王捎了个信儿。”
“我搬到机要室去住了,平常不大出门。”一千极不情愿地回答。
“噢?搬出宿舍了?”开阳轻挑长眉,那个弧度漂亮得给他平添了丝邪气和诱惑,“出什么事了?”
“没,没出事。”一千脸上微微一红,低下头,心里实在怀疑开阳这么问的动机。
现在,他因情困躲进机要室不敢出来见鬼的糗事恐怕全阴间没有几只鬼魂不知道的,可这位据说是自己前世准未婚夫的神仙竟然一无所知,他好歹也是个神仙,这不是明显的不合常理么?
“搬出来住也好,宿舍条件太差,我这些天正准备给你在外面找套房子。”
见状,开阳没再追问他搬出宿舍的原因,转而说起自己的打算。
“为什么?”你现在算是我的什么人,为什么要替我找房子?事先有问过我的意见么?
一千抬头看着他,眉头皱了起来。
开阳脸上也显出几分诧异,上下打量他一阵,想当然地回答:“还需要问为什么吗?自然是为了能与你更好地相处。宿舍那种地方不适合你我的身份。”
“可……”
被对方的这个理由说得更如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一千只迸出一个字便住了口,顺带翻个白眼,感觉自己根本无法同这位自我感觉超好的神仙正常沟通。
想更好相处,就可以自作主张吗?有没问过对方愿不愿意和他相处?还身份?什么狗屁东西!他就是一只鬼而已,哪里谈得上什么身份?这位开阳武曲星君的思维真是成问题。
琢磨一阵一千此刻的神情,开阳似乎终于意识到他正在不高兴,不由也微微沉下脸,虽然还没能弄清对方生气的原因。
“我可以将你的表情理解为对这个安排的不满么?”
一千没有开口,只是重重点头,圆圆的眼睛和那对狭长的晶波眸子四目相对,坚定地透露出自己的不满。
“好吧,你准备怎么处理咱们的关系?在了解了前因后果之后。”
稍停片刻,开阳冷漠地问他,同时周身隐约散发出一股冷气,将茶馆里弄得凉风习习的。
缩了缩脖子,一千转转眼珠,狡黠地反问:“那,你是怎么想的?”
“再续前缘。”
开阳毫不犹豫地回答,目光如炬将一千紧紧罩住,不容他再回避。
“咳。”
掩饰地轻咳一声,一千抓抓脑袋,感觉开阳的思路真是简单到了不用猜就知道的地步。早在这位神仙开口前,他就知道会是这个答案,可如今真的听到了,却仍是让他别扭了一下。
仅凭观看几个过往片断,他就能恢复记忆吗?再说,就算恢复了记忆,他喜欢的也是别人。这位开阳神仙凭什么这么坚定地认为一切都可以重来?
“那个,我现在还想不起前世的事,缘不缘的就更没什么感觉。”他硬着头皮解释,两眼四下乱瞟,单单绕开对面开阳的冰雪玉颜,“你看,这个办法怎么样:咱们先别着急续缘,还是再相处一段时间,到时候再说。”
对面没有回应他这个敷衍色彩其实挺浓厚的主意,一千心虚地垂下头,感到身周比方才还有冷。
鬼和神仙谈条件这事无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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