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阁的门很快就被推开了,依旧是一阵暖风迎面吹来,仔细嗅闻还带著一股花香。
“这是……花瓣?”
随著热流一同涌出的,是如细雨一般的桃花瓣,有些还保持著新鲜,但绝大多数都已经枯萎成了褐色。
桃花地仙……?
走在前面的商陆从地上捡起一支桃枝,这是那位地仙大夫的原身。
不仅如此,本应随时留在床榻旁的看护童子倒在了地上,不省人事。
意识到发生了什麽,玉竹君立刻推开商陆,几步跑到床前掀开帘子,然後呆在了原地。
依旧是那床金丝秀被,然而中间包裹的东西却不见了。
不,更正确的说,消失的并不是龙蛋。
那些青玉色、洒著金花的美丽蛋壳已经破碎,花瓣一般散开。而就在花瓣的中心……
一无所有。
“怎麽回事?我的孩子呢!?”
“玄泽!!”商陆的低吼声,从他身後传来。
果然,他们再赶去玄泽的房间,那里并没有任何人。
玄泽离开了,带著孩子──已经孵化出的、商陆与玉竹君的孩子,离开了!
“他一定是去见溟澄了,只有溟澄才能操纵他做出这些事!商陆,我们现在就去天上,去找溟澄!”
紧紧抓住商陆的衣襟,玉竹君以哀求的口吻这样说道。
虽然与他同样紧张,但是理智令商陆摇了头。
“在没有找到证据之前,溟澄都还是北岳帝君,举重轻重的角色。就算是我也不能毫无理由地……”
“毫无理由?他抓了我们的孩子!”
几乎是喊叫著说出了这样的话,玉竹君一拳打在商陆胸口,咬牙切齿地喊道:“你不去,我去!”
出於愤怒,他并没有控制力道。商陆吃痛,却连眉毛都没有抬一抬。
他在忍耐,同样压抑著内心黑色的火焰。
所幸,他们之间的争执并没有持续多久,因为很快,狐狸蒙戎就从在泰山修行的山精水怪那里得到了消息。
“有人看见玄泽了,他刚从後山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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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痛……
痛得失去了神智,痛得不知道自己在做些什麽……
怀中抱著的是什麽?软软的,是包裹?不……不是的,这是一个婴儿,谁的孩子?……好痛。
虽然疼痛在一刻不停的侵袭著全身各处,但是肢体却在不知不觉中行动著,一刻不停地在山林里奔跑著。
随著意识的情形,有些什麽重要的东西一点点从头脑里分离出来。
泰山……宫殿……暖阁……玉竹君……商陆……蛋……破了……
自己怀中抱著的是玉竹君和商陆的孩子!自己将他偷了出来,要送去……送去哪里?
“来我这里。”
一个声音出现在他的脑海中,冷酷、悦耳,简单明确地下达命令。
是溟澄!
被疼痛掩埋的记忆如潮水一般涌回,冲得玄泽踉跄了好几下。
都记起来了,不久之前,自己还只是因为风寒而卧病在床,随後溟澄的声音突然出现在脑海中,紧接著身体就失去了控制。
是禁咒钉……溟澄通过禁咒钉控制了自己……
这意味著什麽,玄泽无法细想。但是他明白自己必须摆脱溟澄的控制。
应该怎麽做?
正当他无助彷徨的时候,身後的山林里传来了追踪者的声音。
“玄泽!把孩子还给我!”
数百年来,玉竹君在凡间不知追踪过多少山精水怪,却没有哪一次比得上今天这般焦急。山林里的狂风吹乱了他一头的长发,看起来憔悴又可怖。
“对不起,玉竹君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不断道歉的玄泽,双手却还是紧紧搂抱著怀中小小的繈褓。
“我们知道,只要你把孩子还给我!”
这样说著,向他伸出手的男人,站立在玉竹君後方,像是一堵坚实的高墙,挡住了雪片的侵袭。
看见曾经救过自己一命的商陆,内疚的感觉让玄泽羞愧地低下头去。
“商……商大哥,我对不起你们……可是……可是我控制不了,我的手脚啊……”t
这种感觉,透骨钉所带来的痛苦,商陆也曾经经历过。但是已经没有时间再去同情。再迟一点,再迟一点的话……
“玄泽,把那个给我!”
第四道声音从天而降,悦耳而冷酷。在所有人的注视之下,漫天的雪片被旋风汇聚成一条白色的雪柱,又逐渐幻化成一个人的形状。黑色的衣袍,黑色的长发,唯有面色苍白如纸,衬得细长的凤眼愈发邪气。
“北岳……溟澄!”
咬牙切齿地喊出这个名字,商陆向前一步,将玉竹君挡在身後。
目光在他身上仔细观察了一阵,溟澄露出了然的神色。
“久见了东岳帝君大人。你我以真身彼此相见,似乎还是头一遭。”
“应该也是最糟糕的一次。”
商陆毫无表情的脸上,看不出半点心思。
“和焱青暗中通联的人,果然是你。已经身居高位的你,究竟有什麽目的……图谋篡位、统一六界?”
他的假设并没有触及到溟澄内心的真相,只换来一声冷笑。
“我只是来代替天帝,收回流失下界的阴阳鱼而已。倒是你们,真的准备与玄泽打上一场,从他手上把那个小家夥夺回来?”
“为了孩子,我可以不择手段。”商陆毫无不犹豫地这样回答,“就算是要对昔日的夥伴动手也在所不惜。”
他过於果断的抉择倒让溟澄心中微怔。
“哼?还真是无情无义的大神。”
“要说无情,怎麽样都比不上你。北岳帝君。”
一直站在商陆身後的玉竹君这时候也终於开口道。
“禁咒钉是多麽残忍的酷刑,你究竟将玄泽当作什麽东西了!”
“罗嗦,这不管你的事!”
溟澄
“……玄泽!”
受到咒术召唤的玄泽,再一次痛苦地弓起了身子,浑身的肌肉都在痉挛著。可以看出,他正经历著最痛苦的挣扎。
但是,禁咒钉的控制几乎是无可抗拒的。虽然抗拒的意识令玄泽汗流浃背,但最後还是将繈褓交到了溟澄手上。
“乖孩子。”
满意地轻触著玄泽的额头,就像是在抚摸著一只听话的小狗。溟澄细长的眼睛里闪过满意的微光。
“现在……你可以休息了。”
暗示解放的咒语,让玄泽一下子瘫软在地上。而溟澄则得意地举起了那个小小的繈褓。
“你们的孩子在我手上。怎麽样,还准备进攻就放马过来!”
“无耻!”
几乎是从齿缝间挤出的咒骂声,玉竹君腰间的钩吻剑已经开始发出青色的戾气。
“哦,那可是焱青送的好剑呢,只可惜无用武之地。”
知道他们有所顾忌,溟澄也不准备继续拖延时间,衣袖一甩,化为一道黑光。玉竹君与商陆自然紧随其後。昏暗的雪地黄昏中只见三道光芒前前後後,向北面而去。
☆、殇竹韵 54'完结'
说罢,溟澄抚掌一击,云的流向突然改变。巨大的气流从脚下腾起,似乎带上来了什麽东西。
“小心!”
商陆立刻用龙尾将玉竹君卷起来,坚硬无比的龙鳞像铠甲一般保护著他。等到如山崩一般喷发出的碎石减少之後,被气流带上来的是无数奇形异状的怪物。
与玉竹君所熟悉的妖精不同,这些怪物并不是任何一种动物或植物的化身。身体也似乎并不是血肉之躯。
这些是……魔!北岳帝君竟然能够随意调遣魔界中人!
“可恶,这家夥比想象中的更麻烦。”
商陆利爪一挥,首先解决了一个;与此同时,玉竹君也找回身为天界戮仙的自觉,钩吻一挥冲入敌阵。
虽然他们战力惊人,但是魔物越聚越多,并没有半点消减的意思。而被魔物团团维护住的溟澄,也似乎有趁机逃离的可能。
“商陆!”
玉竹君向著青龙高喊了一声。两人以一瞬间的对视交换了心思。接下去,商陆长尾一甩,扫向玉竹君身旁的魔物。
脱身之後的玉竹君便持剑向著溟澄奔袭而去,他明明已经尽了全力向前奔跑,然而却有个影子更快地从後面超越了他,径直冲到了溟澄面前。
“我不能……不能让你得逞!”
“……玄泽?!”
溟澄难以置信地看著眼前的青年,但那的确是玄泽。经过长距离的快速奔袭,青年似乎已经到了体力的极限,艰难地大口喘息著,看起来连站立都有困难了。
看著这样的玄泽,溟澄不禁怒骂:“你这个蠢材,更到这里来干什麽!我暂时不需要用你了。走开!”
“我来……不是为了帮助你的。”
玄泽的声音,虽然轻微,却十分坚定。
“……溟澄,把孩子还给玉竹。我……不会再让你对我为所欲为!”
他的宣言换来的只是溟澄的蔑视。
“就凭你?难道你还没领教禁咒钉的厉害?不认命的话,下场可不只有疼痛这麽简单。”
“就凭……我。”
这样说著的玄泽,突然向著自己的左腿伸出了手。
“等等,你要做什麽?”
最先意识到他意图的人是站在身後的玉竹君。
血水从透骨钉被抽出後留下的窟窿汩汩流出,伴随著玄泽极力抑制痛苦的呻吟。但这还只是一个开始。
当右脚的透骨钉也被以同样的方式拔除之後,玄泽的嘴唇已经惨白如纸。
“……住手!”
当看见玄泽将手伸向左臂的时候,竟然就连溟澄都发出了支离破碎的惊呼。
松手,让又一枚血迹斑斑的铜钉从指缝间跌下云端,玄泽以几乎轻不可闻的声音说道。
“‘先死而後生,离魂而归梦’……我终於明白了那句话的意思……是……摆脱你的操纵,唯一的办法……”
随著透骨钉被一枚枚拔出,玄泽身体被红色所浸透,就像是著了火一样。
流那麽多的血,忍受如此非人的痛苦,根本不可能会有人还能生还。甚至不需要再拔出其余的两枚铜钉,玄泽必死无疑。
然而就在玉竹君这样确信的时候,血液的红色却开始发光了。
红色的光晕包裹著玄泽,继而像火焰一般开始燃烧。透过金红色的光晕,可以隐约看见玄泽正在“融化”,迅速失去了人类的轮廓。
这并不是透骨钉的作用,玉竹君可以十分肯定。在玄泽身上,一定隐藏著什麽秘密。
不过一眨眼的功夫。火光中的玄泽已经完全失去了人形,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巨大的鸟类的轮廓,而那并不是燕子。
与此同时,玉竹君感觉到周遭的温度正在不断升高。火焰的颜色正在发生变化──从最初的金红色转为蓝紫色,最後变成了刺眼的白色。
“三味真火!”
远处传来商陆惊诧的声音。
“怎麽会,玄泽究竟是什麽来历?天界会使用三味真火的,除去羲和真君之外,就只有……”
“我是前一任的南岳帝君,也是你们所认识的玄泽。”
火光里的巨鸟,回应了他的疑惑。
“很久以前,我被溟澄与焱青合夥欺骗,魂魄和记忆都封印在家燕狭小的身躯里。世人皆以为我已死,却不知我还能有置於死地而後生的这一日。溟澄……你加在我肉身的封印终於解除。现在,是清算旧账的时候。”
听见他提到自己的名字,一直冷静的溟澄顿时变了脸色,立刻准备趁乱离开。然而刚一转身,就被玉竹君持剑拦住了去路。
“你竟然封印了南岳帝君?这可是要上剐仙台的重罪!”
被前後围堵的溟澄,已经如笼中的困守。融融火光照亮了他黑如深海的双眸,照出了深藏於其中的惊涛骇浪。
他突然举起了双手──宽大袍袖垂下,裸露出苍白如骨的双手,紧紧抓著那个锦缎繈褓。
“哼,既然走到了这一步。就算我完了,也不会让你们好过。哈哈哈哈哈……”
一串歇斯底里的笑声之後,他松开了手。
“孩子!”
撕心裂肺地一声大喊,玉竹君立刻朝著繈褓坠落的方向追去。紧紧跟随在他身後的,是青龙之姿的商陆。两人在团团浓雾之中穿行,任由刀片般的狂风吹痛圆睁的双眼。然而无月的午夜实在太过於朦胧,那小小的繈褓很快就消失在了他们的视线中。
而这个时候,北疆的暴风雪正要来临……
人间,六个月後。
夏季的草原,正是一年之中最为美丽的时节。一人多高的牧草上,大朵大朵的鲜花正在怒放。远远看起来,如一片五彩的云霞,蒸蔚著辽阔的草原。
正午时分,两个中原装束的男子,从东方策马而来。虽然脚下花海浪漫,他们却无心留恋。身形较为纤瘦的男子,一直引颈向四处眺望,仿佛在寻找著什麽。
在经过一处海子的时候,马匹停下来饮水。高大男人也在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