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厅馆内,我一人自斟自饮着,桌上摆满了用银器盛装的食物,但此时的我却只对酒有兴趣。街市依然是昨日的街市,西湖依然还是昨天的西湖,但这些在我眼里却都失去了颜色。
楼下的关扑还在进行着,百姓们一手提着小酒壶,一手支着一根长长的竹杆,竹杆上挂满了关扑赢来的衣服、器皿。他们迎着人群,伴着歌叫,在闹市中穿行,好不惬意,好一派炫耀。我失神地看着窗外的一片嚣闹,只觉这一切恍如在梦中,却又是那么的真实。上天给了我一位好友和情人,却又让我在同一时间便失去了他们。我真希望一觉醒来,却发觉这一切都是一场梦。或者一觉醒来,又发现满房间都是家电……
一阵轻微的敲门声打断了我的思绪,我心头不由一阵无名火起。刚才我已赶走一批歌妓,而且交待过店家不要来烦我,却不想这店家却是如此不识相。
“进来。”我狠声说道,我已打定主意,出现在门口的若是男的,便一脚将他踢下楼去。若是女的……咦!
一位身材苗条、披着细柔的长发,头戴乌纱的女子出现在我的面前。
看着这女子的一身打扮,我知道她并不是酒楼里的歌妓,于是放下手中正要甩出去的食物,没好气地说道:“小姐想必是走错房间了吧,离开时劳烦关门。”
“小女正是来找公子的。”那女子轻声一笑,莲步轻移来到我面前坐下,说道:“郑公子这么快便将汝家忘了吗?”
“你……你是翠莲?”我半信半疑地猜道。
“正是翠莲。”那女子笑着摘下了蒙在脸上的面纱,却不是翠莲还有谁。
“原来是翠莲小姐。”我面带愧色地对翠莲说道:“适才郑言多有得罪,还望翠莲小姐不要放在心上。不过……翠莲小姐又怎知郑言在此呢?”
“适才翠莲已去过军营,却是一位自称王统领的军士告诉翠莲的。”翠莲瞄了一眼桌上的酒菜,笑道:“翠莲只道郑统制是因军务繁忙才无暇去看望翠莲,却不想郑统制繁忙是实,不过却是忙于酒食。”
“翠莲小姐误会了。”我苦笑了一声说道:“郑言今日会在此饮酒,实因两位朋友出事,在此喝酒解闷而已。”
“其中一位应该不只是朋友吧。”翠莲脸上露出了些不自然的神色,笑道:“只怕该是统制夫人了。”
“翠莲小姐又何以得知?”闻言我不由奇道。
“哦……是,这也是王统领告诉翠莲的。”翠莲的眼里现出了少许慌乱,忙将眼神投往远处的西湖。
原来又是那个大嘴巴的王坚,我心里暗骂了一声,举起酒杯一饮而尽,却也没注意到翠莲奇怪的表现。
良久,翠莲才轻叹一声道:“郑统制想必正是因为她才不来看翠莲的吧。”
我一边把玩着手中的酒杯,一边缓缓地说道:“翠莲小姐说得不错,郑言没有去见翠莲小姐,正是因为心中有愧,觉得对小姐不住,是以无颜面对。”
“原来如此。”翠莲闻言不怒反喜地说道:“翠莲现在明白公子的心意了,公子放心,翠莲交游甚广,定会帮公子寻回燕儿姐姐的。来,翠莲敬公子一杯。”
闻言我不由一愣,心中一阵奇怪。我也知道翠莲对我的心意,只是此时我心中却只有燕儿。刚才我那句虽说是实话,但已是委婉地在拒绝了翠莲,为何却……
想到这里我不由疑惑地问道:“翠莲小姐肯助郑言寻找燕儿,郑言自然心存感激。只是小姐为何要如此做呢?”
“公子难道还不知翠莲的心意吗?”闻言翠莲含羞浅笑道:“自从楚州一别后,翠莲才真正体会到了什么是‘朝夕相对,不知有恙,离别之际,方知心中所忆’。上次临安一别,更让翠莲心中多了些期盼,也多了一份担忧,甚至……”
说到这里,翠莲惊觉失言,忙转口说道:“这一月以来,翠莲天天在倚翠楼等着公子,却不想公子竟狠心不来相见。本以为公子有了燕儿姐姐,便赚弃翠莲是风尘女子,才不与翠莲相见的。此时才知原来公子心中还有翠莲……”
啊,听到这里我才渐渐明白过来。原来在这一夫多妻的社会,相对于你有没有别的女人来说,这时代的女子更在乎的是你心里有没有她,在乎的是她在你心中的地位。换句话说,就算你妻妾成群,也不妨碍你与其它的女子谈情说爱。
可是早已习惯了一夫一妻制的我,却一时没有办法接受这种观念。毕竟我从小就是在那种一夫一妻制的环境下长大的,几十年成长起来的爱情观,使我觉得如果这样做的话,对燕儿和翠莲都是一种伤害。
一种犯罪感在我心里油然而生,“偷情”这个词很快就闪入我的脑海。可是我心中也确实有翠莲啊,我苦恼地想道,甚至对翠莲的感情比燕儿还要多一些,而对燕儿,更多的却是怜惜与责任。
我该怎么办?
第二十一章 北伐
端平二年五月,灭金后不过半年,赵昀便迫不及待地发动了北伐战争。我能理解赵昀的心理,他刚刚摆脱史弥远的控制,很希望能够有所作为。而恰好此时又出现了这样一个“大好时机”,所以这种收复故土建立盖世功业的念头,很快就促使赵昀作下了这个决定。只是他却完全没想到,经此一役后,大宋便再也没有能力组织另一次北伐了。
此战以赵葵为主帅。两淮制置使赵范,也就是赵葵的哥哥,节制江淮军马以为策应。而我,则是威风凛凛的先锋将。其实我也知道我的身份说得好听是先锋将,说得不好听些,便是一个马前卒。我扫了身边的军士一眼,心里隐隐有些不安。当我接到赵昀的密旨,任我为先锋时,我便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大宋历来都是以精锐部队为先锋,可是此次却以骁骑军为先锋。就算赵昀再怎么相信我的练兵能力,也应该考虑到骁骑军大多数军士都从未上过战场吧。那么唯一的解释便是,赵昀耍了一招“投石问路”的把戏,用骁骑军这一万人来探听河南的虚实。
此时离燕儿出事已有四个多月了,这四个月来,我每一天都迫切地想知道燕儿到底被掳到何处,现在到底是生是死。但就算翠莲尽了全力,甚至河南一带的城市也已打听过,却还是得不到燕儿的下落,那些人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从翠莲的转述中,我知道掳走燕儿的共有二十七人,这二十七人全都是汉人,但用的兵刃却是金人惯用的阔背弯刀。对于这点我并不奇怪,我在“忠孝军”中就见过许多汉人。毕竟河南以北之地有千千万万的汉人。他们许多人从出生起便在金人的统治下,所以他们为金国效忠也并没有什么不对。我从翠莲在楚州的姐妹处得知,这一干人等至少已在城外潜伏了十余天,这说明他们并不是普通的强盗流寇,而应该是冲着燕儿而来的。
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呢?我皱着眉头想到,燕儿只不过是一个奴隶而已,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大费周章地将燕儿掳走?
我勉力收回了自己的思绪,这段时间我已尽量不去想军队以外的事了。我知道骁骑军要面临的是一场恶战,也知道此时若还为其它的事情分心的话,很有可能便会有许多的战友因此而牺牲。但说得容易,真正要做到却是很难,特别是坐在空无一人的马车里。所以我便放弃了马车改为骑马。而我这一举动又很碰巧地让军士们误会我是不搞特殊化,以至于每位经过我身边的军士,都对我投来了敬佩的目光。
这次的出兵让我真正认识到,在古代拉一万人出去打仗可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虽说我在这时代也打过几场战,但以前那几次我都只是一名小兵,体会不到其中的难处。如今自己做统制,才明白原来柴、米、油、盐样样都是来之不易。
此次出征的骁骑军虽说只有一万,但随行的辎重、伙头等不入队人却足有五千余人。再加上千余辆大大小小的驴车、骡车,使得整个队伍足足排了三里长。这还没算上在前方开路的千余名骑军和在后方策应的两千余名弓弩手。
有这么多辎重的原因之一是粮草。以每位军士每日的定量为一斤五两计算,那么一万五千余名军士每天便要消耗两万斤的粮食古时一斤为十六两,那么一个月……想到这里我都不敢往下算了,反正我现在所带的粮草只够支撑全军一个多月。而我们从临安出发到现在已走了十余日,虽说已快到了蔡州地界,但粮草却已消耗了近三分之一。看着越来越轻的驴车,我的心情却是越来越沉重了。这样下去,恐怕到汴京还没多久,我们便会有粮草之忧了。对于这点赵昀的解释是,临安会源源不断地将粮草送往蔡州,我军无粮之时,只管向知蔡州府王洪索要便是。
粮草之外的另一样让人头疼的辎重便是兵器。宋时虽然已有钢,但练钢的方法大多还停留在“百炼钢”的层次,产量极低。所以部队中使用的兵器都是铁制,而这时代铁的质量又很差,大多数的兵器在打完一场战后,便到处是缺口,有的甚至会折断。所以必然要准备上许多的兵器替换,否则这只万余人的军队在打完两场仗后,便会彻底地失去了士气和战斗力。
弩箭也是一大问题,六千余人的弓弩手,只要给他们每人准备一个满量的箭壶,那便是十余万枝箭。此外还有扎营用的帐篷,做饭的器皿,防敌骑用的拒鹿和铁蒺藜,攻城用的云梯……这些东西的准备已经烦了我一个多月,以至于当我跨出临安奔向战场之时,竟有一种大功告成的感觉。
这些烦人的事让我头疼的同时,还让我意识到这时代的作战效率实在太低了。我粗略地计算了一下,一万人的军队若要在外作战一个月,大约每两名军士后便要跟着一名勤务人员,每六名军士后面便要跟着一辆驴车。如此多的辎重大大地减缓了行军速度不说,这些辎重还是军队最大的弱点。一旦粮草被烧或是辎重被夺,那么这只军队大多都只有等死一途。想到这里我不由暗暗地摇了摇头,以这样的作战方式,又怎能打得过没有粮草之忧的蒙军?但不用这样的作战方式又能怎样呢?难道像蒙军一样烧杀抢掠,或是发明汽车来运送粮食?汗,鄙视一下自己
“郑统制,郑统制……”随着几声叫声,吴欲刚策马迎面而来,只见他满面疑惑地问道:“敢问统制大人,我们这是去往何处?”
这小子总算发觉不对劲了,我暗笑一声。为了不让蒙军先行得到消息而有所防备,所以我只说是外出剿匪。不过此时已快到蔡州了,离汴京也只有几日的路程,就算说出来也没什么关系。
想到这里我便轻笑一声道:“我们此行的目的便是汴京。”
第二十二章 知府王洪
“我们此行的目的便是汴京。”见吴欲刚没有回应,我以为他在身旁的脚步声和甲片的“沙沙”声中,没有听清我的话,便重复了一遍。
过了良久,却还是没听到吴欲刚的回应,回头一看,却愕然地发现吴欲刚连人带马已呆愣在身后好一段距离。靠,这人胆小,连养的马都是这副德性,我不禁暗骂一声,掉转马头迎了上去。
“怎么啦,吴统领?”我明知故问地问道。
“统……统制大人。”吴欲刚打着哆嗦说道:“大人是在开……开玩笑吧!”
“你看我像开玩笑的样子吗?”我一摊手说道:“我现在还记得,当初收到三千张‘神臂弓’时,吴统领那高兴的样子。怎么?现在‘神臂弓’能派上用场了,吴统领倒不愿意了?”
“大人。”吴欲刚哭丧着脸说道:“属下怎知那三千张‘神臂弓’是用来打蒙古人的。若是属下知道,便是打死我也不敢收啊。”
“现在你知道也不迟?”我笑道:“我们离汴京大约还有三、四天的路程,吴统领还有四日的时间准备。”
“统制大人。”闻言吴欲刚急道:“骁骑军大多数的军士都没打过仗啊,这……这如何能上得了战场?”
“吴统领不会也没打过仗吧?”看着吴欲刚着急的样子,我不由觉得有些好笑,自己害怕却还要把责任推到军士身上,不过他说的倒也是实情。
“打过……”吴欲刚大叫一声道:“不过打的却是山贼,还受过伤呢。”
说着吴欲刚挽起袖口,露出左臂上的一块伤疤道:“大人请看,这便是我剿灭凤凰山上三百山贼时留下的伤口,当时那个刀光剑影……”
“那是摔伤的吧。”我瞄了一眼那伤疤,打断了吴欲刚的话说道。
“大人怎知……啊,这个,这个……”吴欲刚尴尬地挠了挠头道。
“撒谎也要有些水准才成。”我摇了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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