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朱利安回来了。我不知道他是如何找到我们的,他就在我们谈话的时候突然地出现在了房门外,浑身带着逃逸者的颓废气息,叩响了房门。
我正想问问他到哪里去了,卡斯尔挥挥手制止了我。
“见到他了?”卡斯尔问道。
朱利安点了点头。
“今晚的行动我们会带上你。联系‘月食号’,告诉船上的人我们大概十点左右上船。目的地是罗马尼亚。”
朱利安再次点了点头。他看上去精神很不好,似乎全是凭着本能在反应着卡斯尔说的话。接着他就像一只猫一样从窗户灵巧地跳了出去。
傍晚,朱利安赶着一辆马车出现在我们旅馆楼下。
街上行人渐渐稀少。接下来的所有时间都会属于夜晚的生物。我们每个人都穿上相同的黑色斗篷,像是将要去举行某种仪式一样上了马车。
载着一群暗夜生物的马车疾驶在通往郊外的林间小路上。一路无话,一切都将按照之前制定好的那样行动。
我们的马车在距离拉森庄园一段距离的地方停了下来。文森特和塞缪尔先行下车,他们的身影与夜色混为一体,仿佛两团黑色雾气突然变成一缕冰冷的疾风窜进了庄园。
如果文森特的情报没有错,庄园的外院大门将有四名吸血鬼守着,进到花园后,有六人在不同的地方巡逻,其余的地方也有数量不定的吸血鬼来回走动。
但我们不知道庄园内部的情况,莱安的棺材会由谁、又有多少人守着?内部会有多少吸血鬼潜伏在密不见光的房间里?这些,我们都不清楚。
我和卡斯尔下了车,树林里起了风,轻轻扫着我们的斗篷。卡斯尔抬起头看了看,天上有几点疏星,隐晦不明亮,不像在“月食号”上那样耀眼。
他向我走过来,俯下头,亲吻我。
我短暂地回应了他,张开嘴想要说些什么,他用食指按住了我的嘴唇:“记住我的话,如果我没能回去,去找他。那里会有你想要的答案。之后……”他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仿佛耳语一般说道,“你再选择是否原谅我。”
我机械地点了点头。他的话令我感到不安,这是我变成吸血鬼之后,第一次感到如此不适和焦虑。如果分开,我还能再见到他吗?如果见不到,我会变成什么样子?
“你要记住,鲜血必将指引我们重逢。”
他说完这句话,我就看到不远处的文森特冲我们招了招手,示意院外的人已经解决完毕。
我们拉紧了斗篷系带,加快脚步向庄园的方向奔跑而去。
这是一栋两层楼的建筑,虽然只有三层,但在月光和阴影的渲染下,却显得异常高大。窗户全都紧紧闭着,一丝光亮也没有,使得整座庄园显得无比压抑和阴郁。
院子外躺着四具尸体,血从他们左胸的部位汩汩流出,不一会儿,空气里“嘭”地一声,他们就化成了一团黑色的粉尘。
这还是我第一次亲眼见到吸血鬼被银器所伤后死亡的样子。这让我想起尤金,他是自然死亡,过了很久他的尸体还是安安静静地躺在棺材里,而我们也是那样安葬了他。现在他于伦敦一座荒凉的坟墓里永远安眠,我想象不出他腐烂后的身体是什么样子;或者正常死亡的吸血鬼会与他们可以活动时一样,永远保持那个容貌?我不知道答案。
“只有我们几个人?”
悄无声息地潜进庄园后,我问文森特。
“其他人在附近守着,如果有异常响动,立刻冲进来。”他回答。
花园里的人似乎并没发现门口的守卫已经消失了。我看了一眼文森特,如果他不是北方血族的代表,我甚至会怀疑他是一个暗杀者。能在无声无息中和塞缪尔同时杀死四个人,还是在他们没有发出呼救之前就让他们断了气。文森特回望了我们一眼,做了一个准备好了的手势,率先冲进了花园,我和卡斯尔在建筑投下的阴影里等待着。
几乎看不清他是什么时候出手的,最先发现他的两名巡逻吸血鬼就捂着脖子倒了下去。但很快,剩下的四个人就发现了他。他们一拥而上,其中一个人已经准备摇响手里的警铃,突然他的身后出现了一抹耀眼的橘色——塞缪尔一只手握住铃铛,另一只手在他脖子上极快地划过,一道血花喷溅了出来,那人也倒了下去。
“那些全是视觉死角。”卡斯尔突然开口。
“什么意思?”
“那些巡逻的吸血鬼被杀死的地方,在庄园里是看不到的。即便庄园里有人监视,他们也不会发现文森特和塞缪尔。”他勾起嘴角笑了一下,“文森特是个合格的暗杀者。”
说完,卡斯尔指着花园,对我比划着:“按照这个路线,是视觉死角。准备好了吗?”
我点点头,和他一前一后飞速穿过既定路线来到了庄园主建筑的门前。
大理石阶梯上一点灰尘都没有,看上去经常有人到访,但这里却是一片死寂般了无生气。
卡斯尔走到大门前,停住了脚步。他似乎是在辨别什么声音,但我什么也没听到。他对我摇了摇头:“你能直接跳到二楼那座窗户吗?”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那是一扇紧闭的窗户,厚重的红色窗帘挡住了房间内的景象。
“你不和我一起?”我反问。
“听着,我们要分开行动。进入庄园内部以后所有安排都是临时决定的,我们不知道莱安在哪间屋子,两个人找比较快。而且,万一有危险,可以保证另一个人的安全。”
我没有反驳他,瞄了一眼二楼的那个窗台,我轻轻一跃就跳了上去。自从被卡斯尔二次转化后,我的体能,无论是速度还是力量都有了大幅提升。初次见面时我不堪一击的身体状况,不禁令我失笑。
我冲着楼下的卡斯尔比了一个手势,示意没问题。他对我点点头,一跃跳上了三楼的另一个窗台。
我悄悄打开窗子,轻盈地跳了进去。扫了一眼花园内的情景,我居然没有发现文森特和塞缪尔。卡斯尔说得对,他们善于隐蔽,这些视觉死角让屋子里的人根本看不到他们。
我转身回到房间。四周仿佛泼洒了瓶墨水一般黑暗,空气里弥漫着尘土和书页的味道。即使没有夜视能力,我也猜得出这是一间书房。
桌上落满了灰尘。我走过去,发现桌上摊开摆放着一本《圣经》,我用手指轻轻拂去书页上粘着的灰尘,泛黄的纸页便暴露在眼前。
我的神,我的神!为什么离弃我?
为什么远离不救我,不听我唉哼的言语?
我的神啊,我白日呼求,你不应允;
夜间呼求,并不住声。
是《诗篇》。但此刻我脑中响起的却是另外一个声音,他对我说:“去乞求你的神吧,求他的宽恕。只有他能给你救赎,然而他却不应声,也并未垂怜。”
我的头又开始抽痛起来。我合上书,打开了房门。
一把冰冷的刀贴上我的脖子。与刀口接触的地方灼烧般地疼痛起来。门外的人对我咧开嘴笑了笑,然后表情就凝固了——在他把刀架到我脖子上时,我已经把一把刀插进了他的胸口。
他的尸体在我脚下化成一团黑色的灰。我在黑暗里向走廊望去,只能看到很多门,一扇连着一扇。周围很安静,一丝呼吸声都没有。但吸血鬼不需要呼吸。
我握着银色的匕首一路向前,越过墙上挂着的那些精美画作,仿佛穿过米诺斯的迷宫一样打开手边的一扇扇门。它们后面空空如也,或者会突然窜出来那些吸血鬼。但我只是握紧了手里的武器,将它安静地挥向他们的脖子或者心脏,然后造就一团又一团的尘埃。
我的手上沾满了血。但转眼随着那些吸血鬼的消失,血迹也蒸发了。
一切都很安静、有序。事情比我想象的要简单多了。脚下满是焦黑的尘埃,我已经走到了走廊尽头的那间屋子。
我推开了最后一扇门。
银色的月光照在我的脸上,微风吹动着窗帘微微飘动着。这间屋子的窗户居然是打开的。我走了进去,但里面除了一张床、一张桌子、一面镜子和一座衣柜以外,并没有其他。
整个二楼,没有棺材。没有吸血鬼。
我失望地准备离开这间屋子。却听见头顶传来一些窸窸窣窣的响动,我以为听错了,因为整座庄园的隔音效果非常好,加上遍布的地毯,安静得就像死神的住所。那么头顶的响声究竟是从哪里传来的?
我在屋里又走了一圈,确定了声音来自衣柜。我握紧了匕首,打开了衣柜门。
里面竟是一架梯子。
我钻进衣柜,顺着梯子向上爬了两步,伸手摸了摸上面,触到了一块木板。我小心翼翼地将木板掀起,尽量不发出声音。将上半身探出去,视线所及是一片黑暗,我眨了眨眼,伸出一根手指向前摸了摸。
似乎又是一块木板。随后我将整个手掌覆上去,摸到了一条缝隙,但是没有光从这里漏出来。我猜这架梯子通向了楼上的另一个衣柜。
正当我打算爬下梯子时,一个熟悉的声音突然响起——那一瞬间,我感觉自己的头皮都炸了起来,使得我身体都开始发僵,那是卡斯尔——
“好久不见,艾尔默。”
然后是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听起来离卡斯尔很近。他在笑:“真不是个令人愉快的开场,卡斯尔。好久不见,最近过得怎么样?”
“老样子。”卡斯尔冷淡地回答,他的声音很疲惫,但他在极力掩饰。
“哦,老样子。我来猜猜,每天像只老鼠一样躲着吗?逃上你那艘该死的‘月食号’,跨过大洋往返于欧洲和美洲。我们为什么不打开灯呢,我不喜欢这样说话,老朋友叙旧别这么压抑。”
“啪”地一声,一道强烈的光从衣柜的缝隙里刺了过来,突如其来的光亮让我本能地闭上眼睛,过了一会儿,我睁开眼,从那道缝隙里看到了两个身影。
卡斯尔身体僵硬地站在窗户旁边,而那个叫艾尔默的金发男人欺身向前,离卡斯尔非常近。他抬起一只手捏起卡斯尔的下巴,仔细地打量着他的眼睛:“别用那种眼神看着我,卡斯尔。加洛维死了,你很难过吗?他追了你那么多年,最后却死在了一个驱魔人手里。”
我在脑中迅速反应着他们的对话。加洛维,月食号,逃亡。
艾尔默是个执法者。
但他们为什么会出现在南方吸血鬼的庄园里,难道说他们已经联手了?
“我没想到你们会在这里。”卡斯尔将头侧到一边,拍掉了艾尔默的手。
“你知道的,亲爱的卡斯尔。不抓到你我们是不会罢休的。”艾尔默嘴角勾起一抹笑,意味深长地看着卡斯尔,“不止我们,莱安也在这里。”
我的视线随着他们移动到房间的角落里。
那是一口纯黑的棺材,靠近底部的地方用金色勾画了繁琐的花纹。
“这棺材真美,很适合他,对不对?”艾尔默蹲弯腰打开了棺材,但我看不清里面的情形。
卡斯尔默默攥紧了拳头。
“来吧,卡斯尔,你想带走他吗?他就在这里。”艾尔默拍了拍卡斯尔的肩膀,金色的头发有几缕从耳侧滑落,“但你带不走,你们谁都走不了。”
卡斯尔从怀里掏出了一把手枪,用它对准了艾尔默的额头。对方只是笑了笑,同样掏出了一把枪,但是却指着我所在的衣柜方向。
“我忘了,衣柜里有个好奇的人正在偷听。如果我朝那里开一枪会怎么样?”
说完,一颗子弹呼啸着擦着我的耳朵飞了过去。我勉强躲过,面前突然“吱呀”一声,耀眼的光亮一下子全都照了进来,艾尔默举着一把枪出现在我面前,他蹲□体打量着我,我被他的目光看得有些不知所措,手默默伸向了衣袋里的那把手枪。
“别打坏主意,纳撒内尔。”
他知道我的名字。
“你还是和以前一样蠢得不可救药。”艾尔默叹了口气,“看到你那张脸,我就想起了当年的那些事。你还相信你的上帝吗?”
他年轻的脸上写满了嘲讽。墨绿色的眼睛让人不寒而栗。他一把抓起我的衣领:“出来吧,年轻的天使。死亡并不能使你觉悟。看看这次你的上帝是否会来救你。”
“别碰他。”卡斯尔怒斥道。
艾尔默真的松开了手。他回头看了一眼卡斯尔,眼神里却没有丝毫畏惧。而卡斯尔双眼通红,面色苍白,似乎已经到了极限。
我爬出了柜子。
“卡斯尔,我真想不到你会拿以诺基石去做这种蠢事。”艾尔默凑过来,手指从我额头抚摸到下巴,“我们找了那么久都没找到他,他却自己送上门来。”
“这件事和他没关系。”卡斯尔站在那里平静地开口,“你不能逮捕他。”
“当然,当然。我想找他只是因为好奇,以诺基石真的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