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我很想在厚厚的雪地上使劲踩几脚,把雪踩出几个坑来,还想在上面滚来滚去,或者故意扑倒,把平整的雪地扑出一个人形的坑,这好像很无聊,可是做鬼本来就是件很无聊的事。
可我是鬼,总是轻飘飘的没一点重量,往雪地上扑半天也扑不出一个人形的印子。
Chapter。37 日记》》
夜深了,街上一个人也没有,雪花穿过我的身体落到地上去,把之前被行人踩得乱七八糟的积雪又覆盖住,到处看起来都是干净的白色。
我在公园的路灯下站了一会儿,然后往前扑倒,可是雪上面一点儿我留下的痕迹都没有,这可真让人挫败。
旁边有路过的野鬼一脸嘲讽地看着我,大概是没法理解我为什么要这么做,我从地上爬起来,不搭理那些鬼,去看公园的喷泉,可是冬天太冷了,喷泉早就冻住了不出水了,我就在落了很多雪的喷泉边上坐着,突然觉得特别寂寞。
以前还在那栋楼里的时候也觉得很寂寞,可那种寂寞跟现在这种是不同的,以前我困在那栋楼里,别的地方哪儿也去不了,也见不着别的活人,可那时候还有柯涵和张宜年他们,后来又有了沈炼,可是现在我终于能离开那里了,外面到处都是人,可我谁都不认识。
每天擦肩而过的鬼和人有那么多,却没有人和我说一句话,这个世界这么热闹,这么喧嚣,我却觉得非常的孤独。
我有点想他们了,我想知道柯涵的新小说写得怎么样了,还有张宜年,不知道他那股子疯劲儿改过来了没有,不过那么多年他都没改,这才过去多久,肯定也改不了,还有那只叫皮卡丘的傻狗,虽然长得傻又老冲人吐舌头有时候挺烦的,可是那身毛摸起来手感很好,可惜我那时候触觉不是很灵敏,要不我还挺想摸摸它的狗爪子,那么大一只狗爪子,肉垫摸起来肯定很好玩。
还有……还有沈炼,我还没谢过他呢,现在想想这个人其实是个很温柔的人,就是看起来挺讨人厌的,大概真的是距离产生美,我现在见不着他了,反而觉得他好,要是他还站在我面前我肯定又要觉得他讨厌了吧。
我以前还拿东西砸晕过他好几回,他倒是从未真的同我计较过,他让我睡他的床,还给我烧衣服穿……
哎,真愁人,怎么说的好像我多喜欢他似的,我可一点儿也不喜欢他。
现在他们都在干什么呢,柯涵他们肯定又上顶楼滚雪球玩了吧,沈炼呢?八成又是每天过着一点都不规律的生活,每餐吃着泡面,然后隔三差五的带个男人回家滚床单了吧,啊啊啊,真烦。
我抓了一把雪,捏成个圆球往前面扔,把路过的鬼很是吓了一大跳。
路灯旁边的长椅上并排坐着两只鬼,他们手拉着手,也不说话,只是微笑着,看起来很开心的样子。
我朝他们打招呼他们也不答应,我起身走到他们旁边坐下,他们也没什么反应,看起来好像都有点傻,两个男孩都是很年轻的样子,看模样不过二十出头,好像还是两个大学生。
我不禁感慨,这么年轻就死了,多可惜呀,只是想想其实我也是英年早逝,不由得有点伤感。
伤感过后又忍不住转头去打量他们,这个社会也不知道怎么了,哪来这么多同性恋,好像我死了的那几年大家都变得很开放似的,至少我那时候谈个恋爱都要偷偷摸摸的生怕让人知道,这种感情终究还是见不得人,有时候简直是千夫所指,可是现在出去不管活的死的都能看见几对,好像大家的心理承受能力都不错,前几天晚上我还在一个公交站牌底下看见一对年纪轻轻的小男孩在接吻呢,这年头人怎么都这么没羞没臊的。
沈炼也是那样没羞没臊,以前明知道我在还好意思当着我的面搞那档子事儿,真讨厌。
想起沈炼我又有点伤心了,最近我好像总是想起他,其实也难怪,跟一个人相处了那么长时间,突然分别之后很难不想起,就是不知道他那厢是不是也会偶尔想起他的生活里曾经出现过我这么一个鬼,这么糟心的拿东西砸了他三次,还上了他……的身。
他肯定以为我已经往生了吧,心愿已了,执念已消,是该投胎去了,只是我还在这里,不知道为什么。
我又坐了一会儿,然后觉得待不下去了,看着他们我有点嫉妒,然后我起身走开了,找一个安安静静的地方等天亮,再等天黑,之后要去哪里呢?哪里都行,我有很多时间,我还可以去电影院看一场电影,最近好像有个大片要上映了,我不用买票就可以进场,还可以挑一个好位置。
我总是趁着天黑的时候到处游荡,像所有的孤魂野鬼一样,然后有一天我厌倦了这样到处游荡的日子,我不想再去别的地方了。
刚开始的时候我是有很多的计划的,我想去稻城亚丁,还想去昆明,去丽江,还有很多地方,江南水乡,西北大漠,我向往了很久的活着的时候没去成的地方,我现在又不想去了,我都死了,去了又有什么意思呢,看到好东西不能吃,多痛苦呀,要是运气不好一见钟情喜欢上一个人就悲惨了,我很早以前就说过我对人鬼情未了这种戏码一点兴趣都没有。
更多的时候我只是找一个地方安静的坐着,静静看着过往的行人和各种各样的孤魂野鬼,有时候坐的久了,就会起来漫无目的地走一走,走到哪儿算哪儿,不想走了,就坐下来,继续看着周遭的人和事,每天都在看着一幕幕人生悲喜剧。
时间长了也会遇到一些很有趣的事。
有一次我在公交站牌下遇到一个通灵的女孩儿,人有各种各样的人,鬼也是,有的鬼保留了死时的情状,死法比较悲剧的看起来就会分外可怖,断手断脚血肉模糊的那都是有的,也有像我这样看起来还很正常的,只是活物碰不到我,我也没有影子,那个女孩就是因为这样才会以为我是个正常人,我正好坐在阴影里。
夜已经深了,公交站牌下一个人也没有,那个女孩脸色很不好,偶尔看见路过的死相可怖的野鬼的时候一脸惊恐,然后她朝我走了过来,很勉强地对我笑了笑,然后问我:“那个,我可以坐在你旁边吗?”
我猜她应该是要等末班车,就友好地点了点头,她很紧张地绞着手指,眼神飘忽,偶尔和我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说话,可能是觉得我看起来比较纯良不像个坏人。
她问我是不是也在等末班车,我想了想,觉得如果我说我只是在这儿坐坐会很奇怪,谁没事会大半夜跑出来在大街上坐着呢,所以我就点了点头。
她又说:“这么冷的天,你怎么穿得这么少?会感冒的。”
我身上仍然是当初沈炼给我烧的那身衣服,还是入秋时候的打扮,对比那些裹着厚大衣羽绒服的人看来确实显得过分单薄了,我不知道怎么回答她,就没有说话。
女孩戴着毛线帽,还扣着毛茸茸的兔子耳罩,脸被冻得红红的,她怔怔地看了我一会儿,突然笑了笑,然后解下自己的围巾搭在我的脖子上,好在她的手没碰到我,否则肯定要发现我不是人了。
真是个善良的人,对一个陌生人都这么温柔,末班车来了,我和他一起起身,她上了车,伸手就想来拉我,却抓了个空,我看到她脸上的表情一下子僵住了,我冲她抱歉地笑笑,司机不耐烦地催促,很快车门关上了,车开走了。
我脖子上围着她粉红色的围巾目送那辆车远去。
我总能像这样遇到各种各样的人,身无分文的流浪汉,神志不清的疯子,还有不知道为什么在街上大哭的少年,很多很多人,他们大多数都看不见我,这个世界上总有各种各样幸福的人和不幸的人,也许今天有情侣在街头拥吻,也许明天就会有另一对情侣在同样的地方说分手,我还在一个繁华的商业中心看到人当众求婚了,现在的人总是爱的直白而热烈,真好。
我有点羡慕,还有点嫉妒。
我还总是遇见各种各样的鬼,友好的,不友好的,笑嘻嘻的,哭哭啼啼的,也有看起来痴痴呆呆的和活泼伶俐的,还有一些缺胳膊少腿的。
有一天我抓住了一只随风飘荡的氦气球,后来我把它送给了路边一只不知道为什么在哭的小鬼。
又有一天有一个穿着花衬衫的男青年送给我一枝鲜艳的玫瑰花。
快过年的时候我回到了那栋楼,只是在楼下看了一会儿,没有上去,五楼的窗户还亮着灯。
从小区别的住户那里听说这栋楼依然还是远近驰名的鬼楼、凶宅,只是现在楼里还住着个怪里怪气的年轻人。
我在附近的一个比较偏僻的公园待了下来,这个冬天的雪总是下个不停,晚上也是亮堂堂的,只是入了夜基本上就没什么人了,鬼也不多。
这个城市新年的气息越来越浓厚了,到处都是张灯结彩的,透着一股喜庆的味道,只是活人的喜庆,和我这个死人一点儿关系也没有。
我总是静静地在路灯上坐着,偶尔会有别的鬼抬头奇怪地看我一眼,然后走开,大家都死了,也没什么好奇心去探究别人的事,也有一些鬼会主动跟我打招呼,我心情好的时候会冲他们笑笑,心情不好的时候就装深沉,扮演一个沉默严肃的雕像。
然后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有一只鬼总是在路灯旁边站着,他不跟我打招呼,也不和我说话,只是安静地站在电线杆旁边,一声不吭,等天快亮的时候才会消失,至于去了哪里我也不知道。
有时候我会趁着夜深的时候在公园里滚雪球堆雪人,拿公园里的枯枝做手,叶子做眼睛和嘴巴,只是没有鼻子,那只鬼依然在路灯旁边站着,一句话也不说。
我无聊了会跟他说说话,只是他从不搭理我,我就一个人自说自话。
不知道是二十七还是二十八这天晚上我堆完了雪人,时间还很早,路灯旁边那个奇怪的鬼今晚没出现,我只能对着电线杆说话了,然后我又开始滚雪球,只是滚了一会儿就觉得索然无味,边上没被我糟蹋过的那片雪地依旧平整干净,看得我心里痒痒的。
我又开始那个无聊的活动,立正,然后往雪地上扑倒,誓要扑出个印子来,只是我扑了好几回雪地依旧是原来什么样还是什么样,据说人的灵魂只有0。02克还是多少来着?总之是很轻的,落在雪上的时候就像武侠小说里说的轻功,踏雪无痕。
我就在我堆的雪人前面坐着,发呆。
身后传来一阵脚踩积雪上的声音,我没怎么在意,也没回头,这里虽然偏僻偶尔也会有一些穷极无聊的人因为各种各样的缘由来这个公园,反正他们都看不到我。
然后脚步声停了,过了一会儿又响起一声闷响,像是一个人扑倒在雪地上的声音,伴着一声“嗬!”声音听起来有点熟悉。
我回头,看到一个人趴在雪地上,然后他抬起头,面无表情地看着我。
我说:“沈炼,你发什么神经?”
Chapter。38 日记》》
他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雪,漠然道:“没什么。”
我骂了一句神经病,却又有点想笑,真是莫名其妙。
他问我:“你在这里干什么?”
我白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等死,等天荒地老,沧海桑田,天崩地裂,干嘛?”
他皱了皱眉头,然后伸手像是想拉我的胳膊,当然他抓了个空,他愣愣地看着自己的手,说:“孟存思,你搞什么鬼?”
我无辜地耸耸肩:“我没搞鬼啊。”
沈炼皱着眉头看着我,像是很苦恼似的,半天才说:“跟我回去。”
我没理他,脖子这样向后扭得久了虽然不觉得酸,但是心理上感觉很别扭,我回过头去继续盯着雪人看,回去?回去哪儿?我早就没有家了,这话说起来就够心酸的了。
没过多久他就把一张符纸拍在了我脑门上,被他跟扛麻袋似的扛上肩的时候我才想起这家伙是个天师……啊呸,什么天师,就是个神棍,总之我忘了神棍对于我这样毫无杀伤力可言的鬼魂而言就像开了作弊器一样。
我翻了个白眼,跟他商量说:“喂,你能不能换个姿势?”
虽然我变成了鬼但我好歹以前还是个人啊,就算做鬼不会疼不会痒可被人这么扛着我就从心理上觉得格外不爽,头朝下还有点晕,虽然我知道这只是我的错觉,可我觉得再被他这么扛着我都要吐了。
他停了下来,然后把我打横抱了起来,就是那种旧时代抱着新娘子跨火盆的抱法……他妈的。
我更没法接受了,吹了吹眼前的符纸,我继续跟他商量:“您好歹照顾一下我做鬼的感受吧,虽然我死了可我还是个男人,你这样我特别别扭。”
然后他瞪了我一眼,骂了一句啰嗦,然后又把我扛上了,只不过这回是两条腿在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