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有法。仙灵纵然诞于天,但在地界,仍得受制于律规。是以,我与沉天虽都身在凡世,却只能禁足两地。为此,他只能等你,我亦无法亲手成全你们。落枫,世事蹉跎,现在已耗去一百四十年了,但你还有时间,他还可以守护你余下的此生——只要你能找到他,找得到他……
落枫。
你失去的,归来了否……
归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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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落枫重新睁开眼时,有那么一刻错觉,自己已经死去。
全身没一点知觉——剧寒也好,巨痛亦罢,已然全部退出了这个躯壳,只遗下凝凝散散、似有还无的思绪。若不是上方那片斑驳的竹舍梁顶,他定是认为自己正躺在虚无的冥地,等待轮回,或永恒放逐。
一声清脆鸟啼,让他游离的神思聚拢了一下。继而陆陆续续,各式林鸟的啼鸣此起彼伏,才将他缓缓拉回到真实。
落枫动了动手指,然后转动僵硬的头颅,费力扭往一边。他看到一个窗户,然后有盛大的金光,扑眼而来……
晚霞,夕阳,深山,归鸟……大片浓艳的色彩一下子溶化在眼中,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他说不出这些颜色,但已完全打碎了原本那个黑白世界。一切,如此鲜活、新奇,如此让人流泪动容。
倘若从没得到过,即使没能拥有,也不会觉得有多可惜;可一但得到了,便成了生生世世的执著,再不容失去。这种如同蜕变的感觉,让他久久不能言语。
眼前一切,落枫凝视许久,才恋恋闭上眼,又复睁开,仿佛,再也舍不得合上。
“若没事,就起来吧。”
旁边,忽然传来幽幽冷冷的声音,落枫登时一惊,支身而起,这时候,酸痛的感觉才重新爬满全身。他咬紧牙,皱了皱眉,才想起有个叫天锁的人,遂抬起头,看到那个如妖似仙的女人。
夕阳余辉下,一泓鲜艳刺目的色彩簇拥着她,让人不敢逼视。落枫还不知道,这种叫做“红”——是与花和血一样的颜色,霸烈,美艳,惊心,为人世唱颂不休的颜色。
落枫看得有些发痴,这大片浓郁之色,似乎有种似曾认识的感觉。
天锁不动声息的走来,在他跟前坐下,落枫依旧愣愣看着,却骤然打了个寒颤——因为添了色彩,现在这女人的两半脸容,美得更魅,但也丑得更加狰狞。如此巨大反差,让眼前这张脸说不出的怪异,心寒。
天锁却对他的反应视而不见,忽然抬手,向他递上一样东西。落枫才即回神,低头去看……
正是那把半截的古剑?!
然而,只消一眼,他便发现与之前所见的感觉大为不同。剑身颜色深了许多,还覆着一层斑驳的色块。他并不知道这种叫做铜褐色,但却能摸得出来,那些斑块便是铜锈,也是他第一次真正看到铜锈的颜色。
腐朽的色彩,记载着一份不为人知的风雨沧桑,让这把远古的冷兵器更显厚重、深沉,虽是残躯断刃,依旧让人心生畏惧。落枫心里登时涌起一股异样的感觉。
没错,是感觉,没有来由的感觉。他将断剑接到手上,重新端详,又看到上面那个古老而残缺的文字——「炎」。心莫名狂跳起来,他登时抬首,望向天锁。
天锁却一副波澜不惊之状,待他将剑接去,便起身走到窗前,凭栏伫立。夕照与暮色,将她涂成了一侧旖旎的剪影,迷离似梦。
她幽幽之声,骤落在林间,“走吧,做你该做之事,完你想完之梦。接下来的路,在你足下。”
“天锁姑娘……”
“什么都别再问,马上走,凭自己的感觉与信念走下去,不要强求结果,也不要放弃希望。”
落枫,我不能说太多。我想,他亦不会希望你的人生被太多事情左右。
天锁的声音很冷,很决绝,幽幽渗进山林暮色之中。落枫刚张开的口顿了顿,终然还是合上,只用手死死攥着那把残剑。
确实,确实有许许多多疑惑想问,问个石出水落、天光大白。然,她那一身疏离、决绝的气息,却让人心头一空。就是这个瞬间,他忽然懂得,或许应该放下。
自己不可能再从这个叫“天锁”的女人身上,得到更多。因为,她已经给了他最好的东西——新生。
凡事知度,君子不贪。如果自己想知道的事能让自己知道,她早该说了,又何需为这一言两语而吝啬。
这个女人,诡秘莫测、正邪未知,但至少到这一刻为止,他对她,还是心存感激、心生敬畏的。她给他开辟了一段新的路,纵使留下迷团,但也没忘奉下谏言——走下去,不强求结果,也不放弃希望。
够了,足够了。
落枫思量许久,终于跃下床榻,抱拳,谢别。一言不发,却恭敬万分。
天锁却只转过身,不再看他,听着背后的脚步声,在竹楼里渐渐远去,直到消失……
楼内空空,她的使命亦完了。
他俩能否相见,能否前缘再续,已是她不可染足之事了。即便只是看上一眼,也不知道自己能否等到那一天的到来。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十六回:风息 】
☆、第三十六回:风息
落枫思量许久,终于跃下床榻,抱拳,谢别。一言不发,却恭敬万分。
天锁只转过身,不再看他,听着背后的脚步声,在竹楼里渐渐远去,直到消失……
楼内空空,她的使命亦完了。
他俩能否相见,已是她不可染足之事了。即便只是看上一眼,也不知道自己能否等到那一天。
沉天逆了一次天命,如今,自己也犯了一次戒,去擅改一个人的一生。但她知道两者的结局,却不一样——自己在世的功绩不比沉天,一次任意妄为之后,她就只能等待上天惩责,等待自己未知的结局。
天公地道,所以也懒得在乎。
结局,更没什么好说的。当年,「天熔」倾入荆山,她险险抽身,可仍然不幸被溶浆毁去了半张脸。到最后回头想想,原来自己的存在,于上苍也就这么回事——天,为成大事,遣仙造灵,赋人各职,然而这些人最后的一切牺牲,亦是应当。只因苍生为大,天下得安。
她淡然一笑,心却冷了一半。
自己做这一切,是为了什么;又是为了什么,去做这一切。
落枫一直不明白,为何自己愿意出手相助。其实这问题,自己又何曾没思量过。
是啊,为什么呢?他师徒二人缘份如何,又与自己何干。为何偏要心心念念、为他们辗转奔波了一百四十年?到头来,又给了自己什么?——连一个理由,也给不了。
许是对上天冷心;许是对封仙不屑;许是受他所染,舍不下这个其实不属于自己的人界;又许看过人世的爱恨纠缠,让她好奇万分,亦期盼万分;更许是……许是不忍再看那个相对了七千年的人,继续孤单寥落,寡言失笑。
就是这些太多的“或许”,让自己放弃了原本的去往,与他一起滞留人间,继续沦落凡尘的七情六欲……
红衣女子倚在窗前,静静眺望着他的背影,看他顺着远处那道羊肠小径,渐渐没入山林,被暮色吞尽。漫天红霞,流云似火。
落枫,我明白你有太多想知,但到底都是上辈子的事了。不可知,亦不可求。
上天虽允我与沉天留于人世,但苛谨的天规,让我们只能圈足于两地。他正在那处默默等你,他用放弃归仙的代价,换取了二百年,默默等你。
惜我力微,只能用如此周折的办法成全你们。现已搓跎了一百四十年,诚心希望余下这六十年,他还有机会最后陪你走完一生。
或许这一世的落枫,已经不再需要沉天。但我知道,这是一个他永远牵念的承诺——他亲口对你许下的,隔世之愿。
二百年前匆匆一别,想必,你并不知当年发生了何事吧。
昔年,沉天将三成精元之力渡入「镶珑」,只是一个局,设计炎芒的局。
当时,天显异像,我怕是「熔降」时辰将到,便将一片碧叶代书,沉入地冢,告知沉天。很快,我得到了他的回应……
因炎芒预感大限将至,自己却仍无法出冢,于是以驱动地火、同归于尽的办法要挟沉天。
然,沉天看得出来,这到底是炎芒没有选择之下的办法——他受尽煎熬,在地冢苦等了万年,又岂甘心让自己随便死去。所以,只要落枫身边失了沉天,他定然会来再夺「镶珑」,这样才可恢复足够的力量,破牢而逃。
要对付一个人不想死的人,那便轻易多了。后来,沉天笑着这么对我说。
是以,他在你面前将自身精蕴渡入「镶珑」。然,虽口说三分,实则七分——他骗过了所有人,将七成力量抑藏在「镶珑」之内,等待时机,一触即发。
随后,他再耗去一成真力布下天网,仅余两成留给自己所用——追至地底,对战炎芒。
力量削减之后的沉天,当然不敌炎芒,被他用「炎芒剑」钉在冢壁之上——然,这却是沉天的苦肉计,亦是险着。因为只要让「炎芒剑」钉在自己身上,这兵器便不会再伤害到你;同时,到此地步,炎芒也只得去夺雀镶珑」,附身寄灵,别无选择。
只要鱼儿张口食饵,便是收网时。
为了免除炎芒对自己战败原因的质疑,也让炎芒敢于抢夺蕴藏了自己力量的「镶珑」,于是他要让所有人都相信:「镶珑」只获自己三成真蕴,其余更大一部分是耗去织造了那张天网——也只有我与沉天才知道,那个以一成功力造出来的网,却在荆棘花粉的迷幻作用之下,被无限放大,成以虚雄之像,欺鬼欺神。
于是,才有蒙在鼓里的炎芒仰天狂笑,不知原由的你挣扎惊惶。
最后依据计划,我进入地冢,适时将你带走,营造「熔降」的险急之像,这既是借势将你救出,也是为让炎芒急于夺雀镶珑」附身,没有太多思索的时间。
剑入敌手,目的将成,因为只有沉天知道——诛杀同生剑灵的方法。
沉天与炎芒,同生于天宫九印铸炉的神火,更是同出战神嘲邪之手。是以,他们都镶有嘲邪身上一骨,此骨,名「魂骨」。
魂骨乃天剑的精元和力量的本源,也即是说:
骨碎,魂破。
因为炎芒自知身体残缺,以其力量是无法崩碎沉天的魂骨,所以只可将之钉于冢壁,禁其手足。同时,炎芒要将自己灵体附生到新的剑上,就必须将自己的魂骨“转移”。
于是,当这块骨头从炎芒剑上被取出,嵌入「镶珑」之际,便是它命运终结之时——沉天抑藏在镶珑剑内的七成真力当场释出,将这块魂骨从内而外彻底击碎!
落枫,你可信冥冥中早有注定?
倘若不是炎芒的心焦与鲁莽,只要七日之内他不入局,这镶珑剑便只得被沉天剑的巨大能量生生摧毁。此局,满盘落索。
真叹天命有数。炎芒,苦等了万年,也终于等来了一个结局……
或许,还有人曾记得他是战神之刃;或许,更多人只知道他是受天诛地灭的魔。一万年,足以让一个人成魔;又一万年,足以让一切烟消云息,散落苍茫。
问世间,到底有多少人,愿意成魔,或者归尘。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十七回:火烧山 】
☆、第三十七回:火烧山
夏蝉唱,游子归。
当落枫回到家中,父母二人可是高兴得枕夜难眠。翌日,当即张罗一番,礼佛谢祖,斋祭三十六日叩感神恩。
三个月后,落枫一身战甲,现身于征东军队之中,梦想,终于变成眼前一道真真切切的黄土路——满途草木斑驳,蹄印车辄密密交织,一直婉延到天边无尽之处。旌旗飘,烟尘漫,自古迎来送往,是一个个悲壮而悠长的家国梦。
有捷报从北而归——已取司阳要地。一时间,朝堂上下喜极而泣,慨叹不绝。这场筹谋廿载、吞去了无数生命与心血的战争,终于修来正果。
然,新夺的城池根基未稳,人心未定,竟又悉琉国正团兵而来,欲趁湛军元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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