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兄,你那部分给不回拿吧,鬼仆就该尽仆人的本分,他最终也只是个消耗品,太宠他的话,将来如何能指使他为你出生入死?」
季堂可不笨,听得出来师弟对于自己处置不回的态度相当不以为然,无法否认,师弟说的有理,不回就是个鬼仆,而鬼山门创造鬼仆的目地也就只是为了用度方便,因为鬼山门跟其他赶尸门派最大的不同点就在于,他们赶尸时会带着一、两个鬼仆同行,保护喜神及赶尸匠,必要时,随时可以为赶尸匠而牺牲。
「也对。」季堂将铁具放到不回手中,「走吧。」
于是季堂当先领路,他少年时就跟着倒斗为生的叔伯们一起干那罪当杀头的行当,而许多大墓都隐藏在深山中,他受过训练的眼睛轻易就能辨识出哪些草径有人走过,哪些地方有虎狼盘踞。
他走的极快,章小恺勉强能跟得上,一段路之後季堂回头,只见师弟气喘吁吁,不回却完全没有了影子。
「他呢?」他问。
章小恺一撇嘴,答:「可能还在哪里蹭着吧。」
季堂回头去找,转过山坳口就见到一袭红衫,不回俏生生地隐在树荫里,铁斧等器具搁在脚边,一脸鬼气森然,似乎受了极大的委屈而怨怒。
「为什么不走了?」季堂质问。
不回没有任何动作,石雕泥塑了一般,季堂心下一动,这谷里阴气浓重,不回是个新生的尸鬼,还未完全成气候,若山中有多个鬼魂盘据,很容易影响尸鬼而产生变异。
要拉回鬼仆的意识很简单,鬼仆与主人建立过血的盟誓,此刻只要加强那连结即可,季堂立即咬破中指指腹,送血到不回的嘴里。
这血含有季堂的精气神,只要他精神力够强,法术高深,透过血,能给鬼仆更强的妖力。
不回微张着青白的唇,还不待季堂将血挤入,冰冷的小舌已经往那伤口舔舐了一下,季堂陡然间电触了般,收回手,心底酥酥麻麻。
看似无心的动作,若是由活人做来,挑逗的意味则浓厚,但不回只是个鬼仆,生前还是个死读书的书生,怎么可能懂那些风月之事?
季堂呆了一会,却见不回茫然瞪着他,完全不知道刚刚那一下给他的主子带来多大的震撼。
摇摇头,季堂拾回地下的铁具,放回到鬼仆手中说:「走吧,这回别跟丢了。」
不回无动于衷,双脚被定住了一般。
季堂皱眉,真的很有古怪,难道刚刚他喂那一滴血完全没用?立刻又念起尸咒,大喝一声「起」!用法力硬性驱策鬼仆行动。
不回的衣袖晃了晃,咣当一声,手松了,铁斧等掉了一地,但他依然是动也不动,只是眼神愈加凄恻,似乎含怨诉说着什么。
季堂弯腰一一捡回铁具,正在思考这其中的怪异之处,不回已经迈开步伐经过他,步伐依然有些僵硬,但速度并不慢。
「等一下。」季堂追上去,将铁具放回他手上。
不回袖子动了动,咣一声把器物给卸到地上,才又继续往前走。
季堂突然间恍然大悟,难不成鬼仆不想提重物?
练过那么多鬼仆,每个鬼仆虽然都有些微的差异,但一般皆以主子的命令是从,因为他们的生杀大权操握在主子手中,从没有一个会这样的──
怎么说?耍性子。
眼前的这个却很不一样,季堂猜测了下,寺庙老和尚说不回原来也是大户人家的子弟,只因家道中落,所以落魄躲在庙里念书,想要藉此求取功名,重振家业;这么说来,不回原来是个被宠坏的公子哥儿,或者这点息气在他死後还稍微留存了下来。
一时之间季堂真起了要将不回给灭毁的决定,鬼仆一旦起了违背主子的心念,日後可就相当危险,决对不能留在身边,要立刻将之销毁才行。
被鬼仆尸婢反噬的例子并不多见,但还是有,季堂心知肚明。
突然间不回停步、扭头回望,似乎问着季堂怎么不跟上来?那样的神情看来很无助、又有些怒瞋,霎时间季堂又有些心软了,总觉得,杀了这样的鬼仆很可惜。
事实上,他这一辈子从没对任何人、或任何事心软过。
「……下一次若再抗命,就毁了你,留魂魄在异地做孤魂野鬼,连投胎都没机会。」
不回没任何表示,继续往前走,季堂只好捡回地上的东西跟着。
章小恺远远见到那两人的状况,惊呆了,这、变天了吗?不过是回头找只鬼,结果师兄自己变成苦力了!
冲上前去就对不回劈头一顿骂,「你你你、搞不清楚自己的地位是不是?你是鬼仆,仆人就该主动担负主子的杂项差事,你以为自己还是从前的读书人吗?百无一用是书生,就算死了,还是一点用处也没有,真是白养了你,难怪人家要悔婚,只怕还是那位小姐做主的吧,她一个千金小姐,能看上你这个懦弱无能,遇事就气死的主吗?你……」
「别说了,师弟。」季堂制止,「不回还是个新鬼,动作迟慢,提了东西走不动,反而拖累我们的速度。」
「他哪里慢啦?!他──」
「怎么?」季堂问。
「没什么。」
章小恺本来想说,那家伙曾经差点儿挖了他的眼,何来动作迟慢之说?可要是把这件事说出口,师兄就会知道自己曾经意图抢夺青玉簪,这可就不好解释了,干脆闭上口,狠狠瞪了不回一眼。
沉默的不回,在章小恺看来,却是完全的目中无人。
一路追着人迹而行,终于两人一鬼也进入双龙岭,见到那条大江。
「没路了,师兄,你确定我们没走错?」由不得章小恺不怀疑,因为脚下那条河危险得很,就算有船也渡不过去。
季堂相当笃定,指着地上的脚印,「他们来过这里。」
可是这里没有别的路径,人也没踪影,难道他们飞上了天不成?这么一想,自然而然就仰头望去,看见了那条藤索,再根据地下那些被砍落了的枝条,这下心中了然,听魅两人并非飞上了天,而是飞过了河。
季堂见多识广,自然也知道有些地区的山民会利用自制的溜板来溜过滑索到对岸去,他取出铁斧,正要依样画葫芦去砍树,眼睛却瞄到有东西往他头上砸来,他一转身避过了。
满树吱吱嘎嘎叫个不停,一堆恐怖的火沙猴冒出头来,对着树下的人龇牙咧嘴恐吓着,有几只更是已经爬下树来,它们见季堂手中有铁斧,知道那是会伤害它们的武器,所以聪明地全往章小恺跟不回欺过去。
章小恺取了身上的铁铲子就迎上去要打猴子,发现不回还站着没动作,忍不住喝斥:「还装斯文?拿出你的狠劲来对付猴子啊!」
不回还是动也不动,章小恺懒得理他了,心想这最好,让猴子咬烂他,自己也省心。
铁铲子东挥西砍,果然遏退了几只火沙猴,一旁的季堂也是铁斧铮铮,猴子靠近就往它们的要害斫去,但百来只猴子来势汹汹,其中的猴王灵识已开,知道没有武器的不回是他们的弱处,立刻吱吱叫几声,指挥几只下属先去攻击他。
不回垂眼淡定,看似对于四周完全没感觉,季堂却已经察觉到猴王的想法,立刻喊:「不回,杀了猴子!」
不回眼睛倏睁,眼里阴狠流动,踢起地下的铁镰到手中,一个横劈,猴头飞到半空中,猴颈断口处的鲜血全往空中喷洒了去,他停也未停,回身又割了旁边猴子的胳膊。
好厉害!章小恺将这一幕看在眼里,心中一寒,师兄养过不少鬼仆,那些鬼仆凶狠是凶狠,动手时却未有如此的俐落,常常还需要师兄开口指挥,才能做出最完美的攻击;不回看着软弱,杀猴的动作却无丝毫滞凝,一气呵成,宛如天生的杀客。
季堂也惊讶,但目前没心思多想,举起铁斧便也砍了当头几只猴子,猴子们吱吱吱吱叫,拿起手中握着的什么就往两人一鬼扔,季堂挡了几下,突然发现那些东西类似于猪骨,不、就是猪骨。
脑中灵光一现,这些猴子是吃肉的,手中的猪骨头更证明听魅到过这里,也对付过这群猴子。
猴多势众,季堂知道他们没本钱也们时间耗下去,立刻喊:「快过河!」
「师兄你先过!」章小恺左挥右砍、身上已经多了几条猴爪造成的伤痕,却还是喊:「我掩护!」
季堂迅速衡量一下情势,他学过几年武,而目前两人一鬼之中,以章小恺的战力最弱,所以必须先让他过河去。
「让不回断後!」他说,这是在看过鬼仆阴厉无比的身手後,做出的决定。
这么一分神说话,某只猴子跳到了他背後,爪子就要刺往背心去,不回过来揪住猴头上的毛往後扯,猴子吱吱痛叫退了几步,季堂转身後铁斧一送,猴子被开膛剖肚。
章小恺见他们配合得极好,也不多说什么了,他不笨,猜出了师兄的考量,牙一咬就抓住藤索,双脚向上勾牢,双手一前一後的举抓,半滑半攀到对面去。
季堂又砍了几只猴子,身上却同样挂了彩,更多的猴子涌上来要抓住他四肢,竟想把他给撕烂,他砰砰几拳把猴子给打开了去,又对杀得起劲的不回说:「快跟着我过河!」
解下腰带往藤索上一套,飞快往下滑去,不回这时居然已经跟猴王对上了,战得有些吃力,那猴王体形比其他猴子壮硕,偏偏不回的镰刀在砍了几只猴子之後,刀口都钝了,伤害力逐渐减低。
再说,鬼仆也会有疲累的时候,他脸色愈来愈青,动作也逐渐迟缓,面对占着数量优势的猴群,对岸是唯一的退路。
丢下铁镰攀上藤索,猴王及猴群见到口的肉飞了,也跟着攀索追来,猴王的跳跃力极为惊人,这一跳,居然刚好跳到不回前头,把他给卡着了,前进後退都不得。
猴王探身就要把不回给抓起来,但不回动作更快,拧腰翻上藤索,抓下发簪往猴王手臂刺,猴王痛得哇啦啦叫,两脚抓着藤索上上下下摇,不回干脆跃跳到猴王背上,青玉簪直入猴王脑门顶後抽出。
「哇嘎嘎嘎嘎!」
猴王大叫,痛不欲生,猿臂往後猛挥,居然扫到了不回的脚,一猴一尸鬼同往江水直落。
季堂这时已经滑到了藤索中段,听後面有争斗声,觉得不妙而回头看,一见不回落入江里,不及多想就立刻放开手,跟着落入河里。
章小恺惊呼喊人,却已经来不及,只见师兄浮上水面之後,还奋力朝着不回游过去,奋力想要救人、不、救鬼!
章小恺急的猛跺脚,却没法可想,他水性不行,跳进水里稳死无疑,但他知道师兄水性极好,自保有余,与其他在这里乾着急,还不如继续追踪听魅的下落,师兄救不了鬼仆,还是会过来跟他会合的。
看见猴群还打算追过来,他拔脚就跑。
季堂水性很好,但水里暗潮汹涌,很难自主方向,就这样被湍急的水流带着,体温与体力逐渐消耗殆尽,接着头颅剧痛,撞到了类似礁石的东西,撑着飘浮了一会儿,却终于见前头红色人影载浮载沉,他想尽办法用力划臂过去,终于抓到了不回。
不回似乎有些怪异,居然……
生死关头,加上脑胀头疼,他无法深思,心里想着的却是:尸鬼与僵尸一样都怕水,就算他曾经对不回施以雪山咒,有冰雪护体,但是水流却会削弱这层保护,到最後,不回可能会冰消瓦解。
抓着不回他拼了命的要往两边滑,但水力急促,好几次几乎让他灭顶;就在他以为此生到头的时候,水流减缓,江面开阔起来,江中一座小岛青翠苍苍。
季堂一手抓着不回,一手奋力划了过去,最後精疲力竭倒在岸石上,晕死了过去。
六。卖断
小师弟跟着二师兄披荆斩棘深入山林,地势愈来愈陡,两人好像正往山底而去。
一路行来,小师弟惴惴不安,说真格的,他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话,过江之前,二师兄还对他有说有笑,时不时轻薄一下,可过江之後,这可好,师兄居然耍起性子来啦,除了有必要的话都不说,连看他的眼神都冷淡许多。
小师弟一下子不习惯起来,唉、他不过是拒绝被买断而已啊,这有什么不对?
「二师兄……还生气?」终于他鼓起勇气,小小声地追问。
二师兄马不停蹄往前走,连瞄都懒得瞄身後的人一眼。
小师弟自讨了没趣,摸摸鼻子继续跟,风起了、天黑了,仰头望山顶,却微亮,走在山谷阴影里的他们比山外人要提早半个时辰感受到夜色降临,这也是为什么二师兄急着赶路的原因。
二师兄终于开了口,简短交代要休息。
赶尸匠向来习惯于人迹罕至的荒野小径行走,小师弟常常跟着几位师兄出门赶尸,早习惯了在山野中行路或休息,这就动手搭床,预备过夜。
熟门熟路选定了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