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给我过来!」
众师兄弟迷糊了,不过二师兄的话也没人敢违逆,这人是继大师兄之外,另一个能毁天灭地的恶劣人物,只好我倚着你你靠着我,在狂风浓云里勉强站着。
猗傩派师兄弟们顶着狂风而站,在所有匍匐地下躲壁的众人之中,他们显得很鹤立鸡群,众鬼们见这几个人的面具凶恶,跟着就围绕而来,大声以鬼语嘶吼。
『你们是鬼是人?』
『吾乃宫廷傩祭主持者方相氏,奉君王之命,来万劫不复坑驱逐鬼物!』二师兄以鬼语大喝,『速去!』
众鬼哗然,因为方相氏是护卫王朝不被恶鬼骚扰的神官,深懂与鬼魂沟通之道,又称为大傩,长年有一群戴着残狠面具的小傩跟随,统领杀气腾腾的军队,演练十余种战阵之法,专门对付凶物恶鬼。
众鬼同样开始慌乱,要知道天下一物克一物,鬼魅虽然没有形体,但魂魄留在人间,还保有人的七情六欲,自然也怕被消灭,更重要的是,鬼怕恶人,尤其是专门逐鬼驱厉的王朝钦定方相氏。
但还是有鬼不甘心,他们感应出来二师兄的气味与众不同,开始了最擅长的诱惑把戏。
『你是半人半鬼!属于我们!干脆脱掉无聊的躯壳,与我等在山中赏风赏月,日夜不知年,何苦跟那些臭皮囊混在一块儿?』
『人身难得,以为我会轻易放弃这皮囊?』
『皮囊有什么好的?除了制出屎尿汗水,于魂魄无益……』有鬼说:『我认识你……你是鬼的孩子,少数能沟通鬼界人界的人……』
『是又如何?』
『对了,我也认识你的母亲……自从奈何桥前丢了你,她一直在那里徘徊流连,不愿喝下孟婆汤……』
『速去!若不听命,就撕汝肉、挖汝眼、抽汝肺肠,视汝为小菜食粮!』
风声变小,浓云转薄,众鬼逐渐退散,但奇怪的是,二师兄虽然喝退了众鬼,却也一直望着鬼群背影,沉默了一会之後,竟也跟着往山谷里走去。
「二师兄?」小师弟觉得不对劲,又喊,「二师兄?」
二师兄彷佛听不见、看不见、其他师兄弟觉得奇怪,想去把他拉回来,他随手一挥,轻松甩开他们,戴着面具的他,也同样化成了鬼,打算随鬼浮沉。
他是半人半鬼,在人世时,有人厌恶有人怕他,若跟鬼群为伍呢?或者也同样有鬼怕他恨他……
听说母亲在奈何桥边等着他,那素未谋面的母亲,即使肉体死了,也拼了命的想把他给生下来,这该有多大的毅力、多强的执着?这样的母亲,只怕会在桥边等下去,直到他也魂归地府为止。
何苦让她等呢?他是天涯流落客孤寒,不如走了吧。
腰上忽然一紧,「二师兄!」
温热且让人舒服的体温传来,低头看,一张讨喜的、秀俊的脸庞仰看他,有些忧心、有些无助、有些害怕,两手环抱他的腰,紧得很,就像怕被他给甩了似的。
彷佛醍醐灌顶,自己居然也有被鬼迷的一天,鬼魂最擅惑人,其来有自,而地府之事幽邈难知,他的母亲投不投胎,都有天规地律来安排。
「二师兄去哪里?」小师弟见人还沉寂着,焦急追问。
「哪里都不去。」
哪里都不去,还是跟着小师弟于人世体贴温存、话语缠绵,百年後的事、百年再说。
不远处,猗傩派掌门被某人死死压在地上,面具脱落半边,眉眼盈盈。
「你人应该在坑里,怎么跑我身上来了?」他问,促狭地。
没错,本来应该在坑里跟另外两人竞逐鳌头的季堂,这会儿居然跑了出来,压在、不、是护在另一派掌门的身上。
「我……」季堂语塞。
能说吗?能说他一发现众鬼出坑,就顾不得比赛,丢下喜神跑出来,当时狂风乱卷,浓云里黑影杂错,可恼的是不回居然还站着探头而看,如此一来,很容易成为众鬼攻击的目标,他干脆把人给压了下去,方良金牛铃摇晃护身,直到现在。
他根本失心疯了,疯得彻头彻尾,因为……
猗傩派掌门师兄重新戴好面具,推开人而起身,走了一步,却又回头,蹲下。
「昨晚有人把我的青玉簪给扔到水潭里了。」小声地、以别人听不到的音量,「一起去找回来。」
「……」冷硬地说:「我不会去。」
「嗯、这次别在水里玩了好不好?我差点儿染上风寒。」
「我不会去!」
一念之失让他错了起头,他绝对不会错到底。
面具後传来一声轻笑,像是一根羽毛拂过,搔得他心旌动摇,因为……
尾声
喜神会终于落幕,赢家是谁?自然是猗傩派里百折不挠的老三。
他又是怎么击败柳溪派弟子,第一个抵达终点的呢?
「我趁他还抓着树干怕被风吹走的时候,把他的喜神给绊倒,他为了起尸,又花了一些时间,嘿,我已经把喜神赶到终点了。」
老三说起这一段来,真是得意洋洋,为了不让掌门师兄把自己给卖出去,卑劣的手段都得学着使。
其实柳溪派弟子有瞄到对手使坏啦,也跟考官等人提出异议,但长老们审量之後,认为猗傩派人在万劫不复坑外驱赶鬼魂有功,干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判定老三胜出。
毕竟他们选定万劫不复坑来赶喜神,差一点儿害得赶尸匠都被恶鬼们骚扰,幸好大祸未酿成,要不官府查来,甚至藉故刁难,以後要再举办喜神会,那可就难上加难。
最高兴的该是掌门师兄了,这时候正在角落里算银子呢,因为押自家老三赢,所以赚了不少的赌金,呵呵、有钱就可以到热闹的镇里租个小铺子,开起招揽赶尸还乡的生意,更别说猗傩派赢了比试,赢得声誉,从此以後生意肯定接都接不完。
除此之外,他也顺利把老二给留了下来,以後江湖上有谁再想让老二出马,都透过他,光是佣金就可以抽不少,想到这里,掌门师兄的嘴都笑咧了开来。
「大师兄,你的青玉簪找回来啦?」小师弟看着大师兄顺手在绾发,问。
「找回来了。」将簪子推入发髻中,「别的簪子都用不惯。」
「花了一晚找簪子,你也好大的兴致。」二师兄说,基本上他刚从含冤口里听来一堆八卦,而含冤的八卦又是哪里来的呢?只能说,她偷窥的功力愈来愈高了。
「总得有人牺牲。」掌门师兄最後说。
《完》
特典 赶尸秘情录之归燕堂
赶尸,是一种利用咒语、药物等等手段,让死者自行走回故里安葬的催尸法术,大多兴盛于山高水险、莽林深谷、交通极为不便的地域。
根据赶尸匠的手法、细节,产生了许多的派别,比方说,有豢养兽类帮着赶尸的围兽鲁门、有养鬼仆背尸的鬼山门、有利用笛音驱动尸体的伶伦曲家:在这其中,猗傩派却是最神秘的一支。
很少有人能见到猗傩派人的真面目。因为都被遮挡在木刻的傩神面具之下,据说,猗傩派人各个清丽俊美,戴面具,并非为了阻挡登徒子来骚扰,而是那样的好面貌,并不适合吃赶尸匠这行饭。
要当赶尸匠,有个天生的限制,要嘛丑、要嘛凶恶,借此震慑尸体、压剋鬼物,猗傩派人为了克服容貌上的缺点,因此戴上恐怖狰狞的木刻面具以补不足。
卧猗城,传说曾有猗兽于此地卧睡,醒後化为白光遁去,猗傩派的猗字就是从城名而来:猗傩派总堂原本位于城後卧猗山上,但自从大师兄接下掌门重担,立刻决定搬到城中,城里来自外地的商家多,喪殇率高,生意也就源源不绝。
所以要找猗傩派,只要往城南口,见到门上挂着杏黄色小旗,旗上写着「代办还乡」四个字的屋舍,那就是了。
还乡,指的自然就是赶尸回故里。
如今的猗摊派可风光啦,喜神会上夺胜之後,生意比以往好了数倍,几乎大部分的师兄弟都出门赶尸去了,门里人手不够,所以掌门大师兄正逼着三师弟出门买菜。
非到万不得已,掌门师兄绝不轻易抛头露面,根据众师弟的说法是,他那一张脸祸国殃民,少出去为妙。
「老三,去跟老王买猪肉。」
「老五也在家,让他买去。」
「老王见到你,都会多送个几两肉,老五去可没这福分。」掌门师兄算盘拨得响亮,「为了肚皮着想,你就卖个笑,等他晕陶陶,再讹个几根肉骨头回来熬汤。」
「大师兄你让师弟我抛头露面,不会良心不安?」老三发指。
「卖笑不卖身,你也不会损失什么。」掌门师兄脸一板,「去。」
掌门的威仪让老三也不得不从,乖乖提着竹篓儿出门。
市集正热闹,卖肉卖布卖小吃的摊贩卖力吆喝,老三挑了些干货,买了两大把青菜,磨磨蹭蹭终于来到老王的猪肉摊,一看,摊子前站着二师兄小师弟,还有尸婢含冤呢。
「大师兄说,这两天你们两个就该回来了,果然没错!」老三很讶异,哎呀也就是说,今天多两口人吃饭,幸好刚刚多买了两块水嫩白豆腐。
「我跟二师兄弄完超渡的法事就回来了,这几天江上又风顺,所以没延误到行程。」小师弟答。
「你们也要买猪肉?别买别买,大师兄给了我猪肉钱,晚上加菜,给你们洗尘。」老三说。
「我们没要买猪肉啦,是二师兄说老王切肉的手法好,所以拉着我看。」
「好看?」老三常来买猪肉,可从来不知道,原来切猪肉还分好看不好看。
二师兄说:「听过庖丁解牛吗?庖丁为君王屠牛,进刀时合乎音律,刀人肉骨,游刃有余,十九年没换过刀:我见老王颇有庖丁之风,嗯,倒是耐人寻味……」
听了二师兄这么一解释,老三这才注意到老王解肉果然刀刀到位,一柄沉重的杀猪刀在他手中轻若无物,刀尖一提一拉,豁啦一声肉骨分离;劈排骨时,刀柄于掌中翻了几个花,猪骨便轻松割开,切口平整的像是拿了磨石给砥砺过。
「学过武吗?」二师兄问老王。
老王虽然被喊成老王,其实并不老,一脸络腮胡遮了大半的容貌,看来精武粗壮,露在衣服外的两条臂膀肌肉纠结,总而言之,就是个汉子,他好像听不懂二师兄的问话,抬了抬头看,也没说什么,但一等瞄到旁边站着个老三,唉唉那表情像是花开了似的。
「小娘子来买猪肉啦,今儿个送来的猪是山上猪户老陈养的,脂膘饱满,肥瘦均匀,瞧这五花肉,油肉比例恰好,拿回去做扣肉,让小娘子吃的油,油光满面,福福泰泰……」
老王嗓门大,半条街外都听得到他喊,街上每个人都偷偷笑,老王又拿猪肉来求爱了。
「那个,就五花肉,我……」老三掏出口袋剩下的钱放摊子上,「这些钱能买多少就给我多少。」
老王剁剁剁,切切切,拿叶子将猪肉包得满满满,任谁一看都知道,那份量绝对比老三的钱所能买到的还要多很多。
油腻腻的两手往衣服上抹两把,老王亲手把大包猪肉送出来,放到老三的竹篓儿里,笑的不停抖动,还说:「小娘子又女扮男装,好看,合俺的胃口。」
「没有,我不是女扮……」
「俺晓得了,是不是怕被人欺负?谁敢欺负小娘子,跟俺说,俺拿杀猪刀砍了他。」
「没有,没人欺负我。」老三拿了猪肉就跑,天啊,都说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他小小赶尸匠碰到了个大老粗,说了几百次不是女扮男装,都不被相信,他放弃了。
老王看着老三跑离的背影,就是口水直流,跟猗傩派当家的说过,要拿十头猪当聘金,怎么老三还是不点头?嫌十头猪不够吗?明天再请陈家媒婆过去一趟,二十头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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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师兄小师弟一踏入猗傩派总堂,掌门师兄立刻谄媚迎上来,一发现两人手上空空如也,立刻变成了晚娘脸。
「东西呢?」
「什么东西?」小师弟问。
掌门师兄翻了个大白眼,「当然是金银珠宝翡翠珍珠啊!你们回安国君陵墓超渡亡魂,自然会顺便把上次来不及带回来的陪葬物抓几把回来。」
「没有。」二师兄凉凉地说。
「什么没有?整整二十箱在後殿里!你懒得带,让小师弟拿呀!」大师兄气急败坏又指着含冤,「她也有两双手呐,结果你们空手而回?你对不对得起我,对不对得起猗傩派众师弟?!」
「说没有就是没有,你耳朵塞满屎了是吧?听不懂人话,我可以用鬼语说一遍给你听。」
掌门师兄眉一挑,「老二,该不会你独吞了吧?」
「这几年我钱赚了不少,也把小师弟给买断,没必要独吞。」二师兄理所当然的说。
「二师兄!」小师弟忙喊,真实的,别老是提他被买断的事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