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此时,朝来的声音突然响起:“可以了,我们走吧。”
“那么快?!”裴素非惊讶的问出声。
“时间快到了。”
“……那我们下次就早点吧。”如果朝来不是粉蝶的模样,他大概会忍不住伸手去拍拍对方的肩膀。
“还有下次?!”朝来没想到裴素非还愿意陪他来。
裴素非笑着点头,还能有人想去见是件多幸福的事,哪里像他,前无去路,来无归处。
“对我们来说,你们人类的一辈子就如同朝露,一下子就没有了。中间的欢喜还没来得及品味完,转瞬就又迎来了痛苦。可就算如此,我也羡慕你们啊。如果我也是人类就好了,我一定到死都跟着他。”
朝来这么说着靠近旭东阁飞了几圈,才终于恋恋不舍的飞走。
在前台小姐暧昧不明的微笑中,裴素非和朝来并肩出了宾馆的大门,外面天已擦黑。
裴素非忍不住提了个建议:“下次找另一间宾馆好了。”那前台小姐的眼神让他浑身都发毛。
朝来叹气:“这间是最便宜的,而且位置最好。”
“……那就没办法了。”谁让他们都是穷人。
朝来攀住他的肩膀,笑说:“下次我赢了钱就请你去吃饭。”
“那可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了。”
“虽然不能跟你比,不过我最近手气还是不错的。”
这个时候的朝来与平时一样,语气总令人愉悦,让人觉得连迎面而来的徐徐暮春冷风都带上了暖意。
回到大宅正赶上吃饭时间。
朱衣和暗息不在,因此摆碗筷和端菜的是东君唤出来的地精,而他本人则站在廊下,慢悠悠的用毛巾擦着手。
“哦,真难得一起回来。”他问的轻描淡写。
听的人却胆战心惊,朝来笑了几声就敷衍了过去,裴素非一向是见了东君就畏手畏脚,只能斟酌着词语含糊的回答:“路上遇到的。”
东君似笑非笑看他,看得裴素非一阵心虚,从他身边经过也不由小心万分。
“顺便拿去浴室。”东君伸手将毛巾递向他。
东君比裴素非高出足足一个头,因为整日披着件宽袍,远远望去只觉得身材修长,宛如水墨画中走出来的神仙般不食人间烟火。殊不知近距离一比,裴素非自己反而像是那些神仙道人般身形单薄。
虽知皮肉乃外相,人与妖都一样,死而化骨,但那依附在白骨上的皮肉怎么就生得如此好看。同样是手,东君的手从手腕到手背,骨骼舒展,指节温润,手指长而秀美,有种说不出的赏心悦目感。连带的连那块再普通不过的白毛巾看上去也有了非比寻常的身价。
“怎么了?”
东君出声询问,裴素非才猛地一个激灵,意识到自己正毫无礼貌的盯着对方的手出神,连忙一把扯过毛巾,胡乱应了声就快步走远,一边走一边觉得脸上烫得火辣辣的。
☆、十五非常世界
紧接着因为工作量增加,放课后又要充当林沛的护童使者,好在后期有林沛的母亲亲自出马,裴素非终于卸下此重任。下午四点后的时间空了出来,正好可以和朝来隔两天就去一趟疗养院。不去疗养院的时候,朝来会直接过来培训机构找他,带着他逛逛这个城市。
这座南方沿海城市有着温暖湿润的气候,在连绵的雨季之后,满城的花都开了,苍绿的树上抽出了嫩绿的新芽,层层叠叠的绿意,从墨绿到嫩黄,界限模糊,就如泼墨画一般暧昧。不管你走到哪,长长的道上两旁总是树木林立,带着遮天蔽日的气势。而阳光在这里亦是丝毫不吝啬的,透过枝桠投射下金灿灿的光芒。
这里蓬勃向上的气息与朝来实在是匹配,他显然也对此宝地甚为熟悉,街头巷尾,什么朱子街、纸鸢行、金银巷,无一不知,说起典故来更头头是道。
裴素非没跟妖怪打过交道,不知道原来妖怪也如此好吃。想来是因为东君厨艺太好,养得朝来嘴巴太刁,他带裴素非去的地方,或许不显眼,甚至太简陋,但师傅手艺绝对一流,做出来的东西绝对好吃!
“酥饼哪里都有,但最好吃的只有这里。”朝来带着裴素非走进一家小店。
店名取得十分明白,叫“好吃酥饼”。
简单是简单,咬文嚼字也有意思,一则味道好,二则喜欢吃。
还没有走进店里,就已闻到阵阵香味,甜而不腻。
朝来与老板很是熟络,打了招呼后就拈起台上刚呈出的一抽酥饼递给裴素非:“来,尝一下。”
裴素非接过,原以为是金华酥饼,却不是,是抹茶酥,淡绿色,酥皮层层分明,一口下去,入口即化,唇齿留香。里面裹着一层果酱,果酱里头还有一颗蛋黄。只咬了一口,味道却是一重又一重,足以回味许久。
“真的很好吃!”裴素非不禁赞道。
朝来像是自己做出来的被夸了一样,一脸骄傲:“那当然,这可全都是手工做的,一天就卖几抽,没有多的。”说着没忍住,厚着脸皮在老板眼皮底下又拈起一块金黄色的南瓜酥,这次是送入了自己口中。
难得来一趟,当然得买些回去。老板极有个性,最多只给买两盒,一盒也就六个而已。
“没想到还有这样做生意的。”离开小店,裴素非感慨的说。
朝来笑说:“还有更奇怪的,你是没遇到。我带你去的地方基本上都是老大去踩过点的,他带着我们去了,所以我才知道。这家店也是,他大概是鼻子太灵了,什么旮旯的美食都能找到。”
裴素非怔了一怔,心里生起一种奇妙的感觉。
“不怕告诉你,老大的目标非常庸俗,就是吃遍天下美食!他手里头不是经常捧着一本书吗?那可不是什么深奥的古籍,就是他做记录的美食本子,据说没事翻翻能刺激他的灵感。”朝来一时没刹住,爆出自家老大的底。
裴素非张了张嘴,联想到平日东君垂眸看书如谪仙般的姿态,一时没忍住笑了出来。
原来他也食人间烟火啊,裴素非没来由的松了口气。
“那不是灰灰吗?”朝来忽然看向一侧,待看清那里是一间蛋糕店后,不禁莞尔,“原来是闻香而来。”
裴素非一听,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隔了半条街的蛋糕店那屋檐下果然躲着一只灰溜溜的老鼠,也亏得朝来眼尖,这都能看到:“你怎么知道是灰灰?”对他而言,老鼠都差不多样子。
朝来笑道:“认识久了自然知道。”
“我想起有事要找灰灰,朝来你先回去吧。”这段时间一直没见到灰灰,不用想也知道对方因为上次的事在躲着他,裴素非打定主意要跟灰灰谈谈,于是一边如此说着一边把拎着的酥饼盒子往朝来手里放。
朝来顺势接过,也没多问,只是叮嘱:“那我先走了,最近晚上不是很太平,你路上小心。”
裴素非应了声,往蛋糕店方向走去。
灰灰缩在屋檐底下,嗅着香喷喷的蛋糕味,明明与鼠友约好见面,眼皮却好似千斤重,身体突然间动都不能动。他心里顿时打了个突,脑子瞬间无比清醒——连化成原形都无法阻止异变,恐怕这次是在劫难逃了。
这些日子他编造着各种谎言尽可能的少呆在大哥身边,就是不想让他知道自己身上的变化,但在这不能动弹的一瞬间,他忽然恐慌起来,即便是知道自己不受族人待见,可若哪天横死街头,却无人知晓,这样的自己是不是太可怜了。
大哥肯定会以为他跑去哪里玩,玩得乐不思蜀。等到时间久了,五十年、一百年、两百年,就再也没有谁会记起他这只灰溜溜的老鼠。
他正想着念着,身子一阵轻晃,腾空而起。
还以为是要就地消失,灰灰鼻子一酸,落下泪来。
把拎起他的裴素非吓了一跳,连忙小心翼翼的捧住他:“灰灰,是我,怎么了?我把你弄疼了吗?刚刚跟你打招呼看你没反应,以为你睡着了,所以我才把你拎起来的。”
他这样跟一只老鼠讲话,被出来倒垃圾的蛋糕店店员撞个正着,对方用看怪物似的眼神上下看了他一会,只差没讲“你有病”。
裴素非看了看手中的灰灰,趁他尚未开口吓着店员,迅速转身走开,寻了个僻静处。
灰灰被捧在裴素非手心,只觉原本沉重的身躯渐渐恢复,甚至比以往更加轻盈,一念稍动,轻而易举便化成人形。
但却苦了裴素非,手里明明是一只老鼠,说胖其实也不过就巴掌大小,谁知一下子就变成了十四五岁的青涩少年,重量陡然增加,让他猝及不防,身体猛地往前一倾,双膝差点跪下,幸好及时稳住了身形才不至于狼狈摔倒。
虽然恢复人形,灰灰的身体却在不停的变换虚实,他本人似乎毫不自知,还笑嘻嘻的环住裴素非的颈项:“非非,你从哪里跑出来的?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裴素非一看不对劲,面上不动声色:“我在附近买东西,一转眼就看到你了。”脚步稳稳的往街上走去。
待灰灰回过神来,他们已经坐进出租车,为了防止他逃走,裴素非牢牢抱住他,并一手箍着了他的手腕。
出租车司机往后视镜看了好几眼,见过亲热的,还真没见过天都没黑全就这么亲热的。这对貌似还有点花样,看这架势,多半是爱玩情趣的。
裴素非催他:“司机麻烦开快些。”
“了解!”没想到这年轻人看上去斯文,原来也是个猴急性子,司机回头冲他露出心领神会的笑容,加大了油门。
裴素非生怕司机会看到灰灰的身体变得透明,于是用十分别扭的姿势脱了外套罩住了灰灰,只露出他的脑袋。
司机见他们举止亲密,为了避嫌,特地开了音乐。
虽然他的想法很不靠谱,但此举无疑方便了裴素非他们,万一蹦出妖怪之类的名词,估计又要被打量一番了。
怀里的灰灰拼命挣扎,声音带着一丝颤抖:“你是要把我送回大哥那里去吗?!我不回去!”
裴素非无奈的说:“我怎么知道老板住在哪里,现在培训班也都下课了,肯定是带你一起回东君那里才妥当,哪能就这样把你扔在街头,万一出了什么事怎么办。”
一听到原来是去大宅,灰灰才停下挣扎,静了静,不放心的追问:“真的?”
裴素非点头,并道:“你们之间发生什么事了吗?我还以为你是在躲着我,所以这段时间才一直没见到你,现在看来,躲的并不是我。”
灰灰默不作声。
裴素非也没勉强,车厢里流泻出来的音乐恰恰中和了这片刻的沉默。
“非非,你的怀抱可真舒服。”灰灰呢喃道,有种暖融融的感觉,好似有绵绵的灵力以最温存的形式拥抱着他,只是,人类软弱的躯体竟然也能拥有这样的力量吗?他不禁抬起头看了眼裴素非。
映入眼帘的是裴素非脸上惯有的温和表情。
也许是裴素非对他而言,太没有攻击性,以致于他情不自禁就想跟对方撒撒娇:“非非,你知道我的名字是什么吗?”
裴素非想了一会,摇摇头笑道:“我还真不知道。”
灰灰看了看自己的手指,顿了顿才慢吞吞的说:“我一直以为自己忘掉了,其实没办法忘。就像一道伤疤,你强迫自己不去看,当做什么都没有,但你一回头不小心看到了,就会发现自欺欺人是多么幼稚可笑。”他在自己的掌心划了几笔,“我单名一个皓字,洁白明亮的那个皓。”
“舒皓?很朗朗上口的名字。”对裴素非而言,名字就是个符号而已,比起意喻,他更倾向于简洁动听——他就是这么个乏味的人。
灰灰眨了眨眼:“比灰灰好听?”
裴素非诚实的回答:“就顺口方面,灰灰确实不及舒皓,灰灰像是大舌头念出来的。”
噗,灰灰忍不住笑了:“本来我讲的事挺伤感的。”看裴素非一脸尴尬,便解释,“你看我,就是只灰色的老鼠,一点也不洁白明亮,为此当年可没少被化形成功的同族嘲笑。我们一族修为满百年就能化形,灰毛会褪掉,长出白毛。按理我能化人形,早就不该是灰毛,可是不知道究竟哪里出了问题,我的原形一直是灰毛老鼠,如果不是因为大哥,我早就被族里驱逐了。”
原来“歧视”是不管哪里都存在的,裴素非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只能笨拙安慰:“也许是基因的问题。”
“……基因是什么?”灰灰不解反问。
“基因是遗传的物质基础,具有遗传效应的DNA分子片段……”裴素非立即发挥教师的本能。
灰灰却是很不给面子的只听了开头就睡着了。
没过一会就到了目的地,然而车子开不进巷子,唯有在街口就停下。
给司机付了钱之后,裴素非抱起灰灰下了车,虽然打横抱起一个人看上去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