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始军最大的问题与矛盾,正出在统帅刘秀身上。当初昆阳之战中立下首功的刘秀,战后马不停蹄南下攻城略地。此时却传来噩耗,刘秀的长兄大司马刘演为更始帝所惮,借故杀害。兄长无故被杀,对刘秀来说,无疑是一个巨大的打击。刘秀当众毫无悲伤之色,但在独居时常哭泣。为了不受更始帝的猜忌,他急忙返回宛城(更始政权临时国都)向更始帝刘玄谢罪,对大哥刘演部属亦不敢私下接触。
刘秀不仅不表昆阳之功,更表示兄长犯上,自己也有过错。更始帝见刘秀如此谦恭,一时倒不好下手,反而有些自愧,毕竟刘秀两兄弟立有大功。故刘秀不但未获罪,反而得封武信侯。
此时攻长安受阻消息传来,曾合谋杀死刘演的大司马朱鲔与五威中郎将李轶向刘玄献计,提出让刘秀率其部春陵军北上与新汉军对抗,可消耗其势,便知于日后收拾。刘玄欣然接纳,以刘秀行大司马事,率军出征。
在刘秀的大军中,赵萌是代更始帝监视他的,而申屠建则是更始帝心腹,当日谋杀刘演的帮凶之一。左路军如此,右路军王匡部也好不到哪里去。王匡的新市军虽然没刘秀那边制肘那么多,但他这支大军大山头同样不少。尤其近半数是新降的新莽军,收编之后只经过了短短几个月的休整,远远谈不上隔为一体。打顺风仗可以,碰上硬仗就指望不上了。
虽然没跟新汉军交过手,但汉军强骑的威名,王匡还是有所耳闻,深怀戒心。所以,他此番应更始帝之令入关,与其说是联兵合战,不如说是抢摘挑子——王莽的人头谁都想要,还有那传国玉玺……
一支更始军,上下不一心,将帅更不合,甚至有仇,可谓矛盾重重。另一支更始军则暗打九九,出工不出力,只想捡便宜。如此合战,未战先败五成矣!
张纯完并反复核对所有更始军情报后,推案而起,目射冷电:“诸事已毕,开战!”
第四百二十九章 【长安合战】
地皇五年夏四月十八,雨季已过,天空连日放晴。夏风拂面,暖洋洋却并不炎热,正是四季中最好的时节。然而在长安东南,产水与霸水之间,杜陵与蓝田城下,两支大军排成一个“u”字形,即将展开一场决定天下谁属的大决战。
无论是更始军还是新汉军,双方都有着强烈的毕其功于一役的意愿,这才有了这场对决。
这一战,双方都不能败。更始军在半年前不过区区数万人马,如今吹气球一样急剧扩张。一旦失败,气球戳破,一切都将打回原形。堂堂一个新莽王朝,昆阳之战败,损失四十余万兵力,整个帝国就垮了。才刚建立不过一年的更始政权若损失二十万人马,那跟被敲断脊梁没两样。
新汉军更不能败,他们带着汉皇萦绕于心整整半个世纪的重拾河山、定鼎中原的决心归来——既来之,则战之;既战之,必胜之。
双方势态是一守一攻。
守方是新汉军,他们在杜陵东南两个最高的山头上构筑了两个简易砦寨,寨前竖木栅,挖壕沟,设竹签、鹿角,看上去确实很简易。山头的左右两边是滚滚奔流的产水与霸水,敌军无法绕击。在两个山包之间是宽敞平直的官道,周围是更低矮的小山包群,更远处则是大片大片弃耕的农田,阡陌纵横,荒草萋萋。
应当说这是个相当理想的防守反击的地形。不过在王莽、王邑等新朝君臣看来,再好的地形,也不如固守长安。敌众我寡,何必出城迎战?守城御敌岂不是好?只是任新朝君臣费尽口舌,新汉军四将不为所动,坚决与敌野战。
若早个半年,王莽必乐见其成,任新汉军与更始军打生打死,坐收渔利。然而此一时彼一时,眼下新汉军已不仅仅是援兵,更是新莽政权甚至是王莽及王氏家族生死存亡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王莽甚至不惜饮鸩止渴,同意新汉军统帅张纯的要求,再次开放国门,引入一万新汉军增援。
当新汉军开出长安城,进入砦寨时,长安霸城门上遥遥观望的新朝君臣,眼神里满满“以卵击石”的忧虑,心下各自盘算。
新汉军当面之敌,是刘秀指挥的九万更始左路军。这支大军直接从蓝田县以南的驻地——皇家离宫“鼎湖延寿宫”开出,来到新汉军正面五里处,排出十几个大小方阵组成的鱼丽阵。即大将位于阵形中后,主要兵力在中央集结,分作若干鱼鳞状的小方阵,按梯次配置,前端微凸,标准的进攻阵形。
出于同样的考虑,刘秀也将军阵两翼尽可能靠近左右的产水与霸水。如此一来,侧翼便可无忧,至少不用担心那支可怕的强骑兵从侧翼突然发动攻击,重蹈隗嚣在高平之败的复辙。
在新汉军的左侧,“u”字形底部,霸水对岸,骊山与霸水之间,是人马更多得恐怖的王匡右路大军。一眼望去,就像沾在蜜糖上的蚂蚁一样,密密麻麻,不停涌动,触目惊心。
为便于进攻,王匡在霸水上搭了两座木桥,可五马并行。一旦开战,部队便可通过大桥源源不断投入,向新汉军侧翼展开攻击。
站在山头向两军望去,但见旌旗如林,人似蚁聚,不管眼睛朝哪个方向看都是攒动的人头,黑压压一片又一片,嗡嗡声响彻荒野——二十万人马,那种铺天盖地的气势,别说打,光看着就令人眼发黑、脚发软。
然而面对如此强大的敌势,砦寨望楼上的新汉军统帅张纯却浑若无事,笑问刚从两军阵前打探虚实回来的骑将公孙扬槊:“君威,你看如何?”
公孙扬槊只说了三个字:“空架子。”
张纯笑道:“说说。”
公孙扬槊扬鞭虚指:“刘秀左路军除了他的嫡系春陵兵三个方阵布阵还算整齐有序,其余诸阵,将旗杂乱,军容不整。鱼丽阵本不复杂,九万人马排阵竟耗时近两个时辰,而且排得很不象样。比如左翼那两个方阵之间的间隙就过大,我若以弓骑击之令其慌乱,再以枪骑撕开口子,最后以龙骑(重骑)切入,必可动摇其阵。”
张纯摇头:“左路军两翼几乎站到了河边,你的骑兵没有多少回旋余地。若你有五千骑,且不怕损失,倒可一试。现在,我们损失不起,也不必行此险着。”旋笑道,“刘秀么干怕也是防着你这支强骑,却不知正中我等下怀。”
公孙扬槊也笑应:“甘大炮有乐子了。”
二人相视大笑,完全不把二十万大军放在眼里。
另一边山头上,陈昱也在望楼上看着霸水对岸乱哄哄的王匡军,轻击栏杆,吟道:“灶下养,中郎将。烂羊胃,骑都尉。烂羊头,关内侯。”
一旁正在侍卫服侍下束甲整盔的甘承祖哈哈大笑:“这童谣还真是贴切。”
王匡、张卬攻下洛阳后,在三辅横蛮暴虐,所封授的官爵,都是当年入伙绿林的老兄弟,多是商人、伙夫、厨师等上不了台面的人物。许多人挂着中郎将、关内侯的名头,却穿着绣面衣、锦缎裤子、短衣,或者是妇女的大襟上衣,在路上嬉笑怒骂,令人侧目。当时长安城就有歌讽刺说:“灶下养,中郎将。烂羊胃,骑都尉。烂羊头,关内侯。”
这会一看,还真是,王匡军不但旗帜杂、军服杂,连军阵也是杂乱不堪。人家左路军好歹还排出了个鱼丽阵,他的右路军都弄了一上午,那阵列还是圆不圆,方不方的。大概是因为有一条霸水相隔,王匡才这样有恃无恐吧。
结束停当,甘承祖按着腰刀,拨了拨头盔,眯着眼的样子像极了刚打完盹的老虎发现猎物:“刘秀、王匡,爷这就让你们开开眼。”
两位至交好友拱手顿首,互道“万胜”,豪笑作别。
随着甘承祖的离去,对面刘秀大军突然鼓声震天。
咚!咚咚!咚咚咚咚!
原野数十万人鼓噪声竟被生生压下,天地间陡然沉寂下来。天空不知何时涌来一团厚云,将日头遮住,天地为之一暗,一股难以言喻的肃杀之意向四面八方扩散开来。
刘秀军,开始进攻了。
第四百三十章 【枪炮天下】
刘秀首次进攻就投入了八千兵力,分别攻取两座山头。
八千兵力分为左右两校共三个梯队:前排第一梯队是三千炮灰兵,也就是没有经过任何训练或只有短暂训练却没有任何战斗经验的新附兵。中间第二梯队三千人,有一定战斗经验的老兵。后阵第三梯队二千人,都是经过十数战,年青力壮的精兵。
三个梯队排成长方阵,队与队之间有明显间隔,老兵队督战炮灰队,精兵队督战前两梯队,胆敢回首或转身者,斩立决。
左校指挥就是校尉王宪,这位原来的弘农掾被任命为校尉后,攻掠左冯翊,干得有声有色,原本已被提拔为偏将军,有望封关内侯。没想到与新汉军骑兵一战而溃,仅以身免,前功尽弃。若不是诸将求情,并且看在他此前功劳的份上,掉脑袋都是轻的。因此刘秀分派作战任务时,邓晔就让他打首战,用意很明显:将功赎罪。所以王宪是憋着劲要打个翻身仗的。
右校指挥则是春陵兵军司马铫期,这位另一个时空历史上的云台二十八将之一,此时可谓意气风发。这是他第一次指挥那么多的兵马攻坚,那股挥斥方酋,纵横捭阖的豪情强烈涌动。他同样在暗暗憋足劲,一定要先于左校登顶破砦。如果他知道后世那句著名口号,必定会大吼一声:“首战用我,用我必胜!”
八千更始军,左右六队,随着激昂的鼓声,向山头发动进攻。
从山头可以清楚看到,前几排士兵衣着杂乱,几乎无甲,手持的兵器也非常简陋,多数都是粗制的长矛或长戟。中间的士兵好一点,部分有环首刀,披薄甲。后排士兵兵器最精良,全是精制长矛戟,腰背挎刀,手持木盾,半数着甲,已赶上郡国兵标准装备了。
当更始军进入百步之后,有盾的士兵开始竖起盾遮挡,没盾的则低下头,暗暗祈祷敌军的箭矢不要落到自己头上。
然而令进攻的更始军士兵惊喜万分的是,传说中新汉军的箭矢风暴并未出现——看新汉军的骑兵或聚或散分布在山包、山脚、田垄、河岸,与本军骑兵遥遥对峙,丝毫没有冲杀过来的意思。莫不是新汉军只强于骑射,步兵远程攻击乏善可陈?
底层士兵对新汉军一无所知,但似王宪、铫期这些中级军官却是知道,新汉军步兵装备是火枪。王宪吃过火枪的亏,不过他印象里的火枪就是骑兵那种短铳,近距杀伤力大,但射不远。而铫期则在一商人家见过,也试过手,觉得操作复杂,不如弓弩好使,也不看好。
不管是什么原因,既然新汉军砦寨没动静,赶紧冲啊!
五十步,鼓声愈急。王宪、铫期遥遥对视一眼,深吸一口气,同时劈下手中令旗,两校士兵们嗷嗷叫着冲向各自目标山坡。
头顶上方,此起彼伏的传令声清晰入耳:
“放敌至十步,走火者斩。”
“最后检查火石,装弹,取通条。”
“端枪。”
“第一排预备。”
随着这一声喝令,木栅后、砦寨上哗啦啦伸出一杆杆乌亮的枪管。
此时冲在最前头的炮灰兵们已经冲到鹿角、拒马下,没有遭受丝毫打击的炮灰们带着巨大的幸福感,热泪盈眶地拼命扒鹿角、掀拒马。只要把这最后的障碍破坏,壕沟后面,十步之外,就是木栅。木栅后面,就是新汉军。
在一片狂乱喊叫声中,王宪百忙抬头看到那一个个黑洞洞的枪口,心头一阵狂跳,下意识大喊:“举盾!举盾!”
“目标,敌后排,发射!”
砰砰砰!砰砰砰砰!
当那绵密不绝、响彻天地的爆豆般巨声响起时,望楼上刘秀心腔猛地收缩,眼睛一下瞪到最大。他身后一溜将领,包括在各方阵押阵的诸将,眼睛都快凸出眼眶。
二十万更始军士兵,在这一刻,全懵了。
两个砦寨仿佛变成喷火的堡垒,那一瞬间亮起的火光,构勒成一条巨形赤焰长龙,横亘半山,极其震憾。
首轮齐射,威力永远都是最大的。五千火枪兵分布于两个山头,各二千五百兵,三排连射,每排八百多人。八百杆火枪同时发射,杀伤力惊人。由于是居高临下,可以任意选择目标,新汉军两位火枪兵指挥官张纯与陈昱,不约而同将首轮打击目标指向更始军后排的精兵,这也是号令放敌至十步才开枪的原因。
这一刻,两个砦寨前血肉与火光齐飞,生命共硝烟同散,
不到五十步(后队距离),任何木盾都挡不住高速射出的弹丸。第一击,毙其一半;三连射,二千精兵十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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