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放微笑:“据闻天子曾为龙额侯多次牵媒,其中不乏权贵千金,龙额侯却放言‘愿得阳阿,不受千金’。姑母若是老骨头,这位韩侯岂非……”
阳阿公主笑得花枝乱颤,芊指虚点张放:“羿啸这张嘴,越来越会夸人了。”
龙额侯韩宝,就是当年张放在元帝寿诞宫宴时遇到的那位大胡子男子。许皇后的姊姊许靡,就嫁给了这位老兄。不过许靡明显不是个安份的妇人,与韩宝的个性格格不入。两人三天一大吵,两天一小吵,婚后不过五年,便分道扬镳。嗯,在汉代,分分合合,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想想王凤、王政君的母亲李氏傲骄离婚改嫁;再想想当年武帝长姊平阳公主霸气的自择夫婿……便可见一斑。
这位龙额侯韩宝年纪跟阳阿公主差不多,在某次宴会上,见到新寡的阳阿,不知怎地迷上了,便宣称非卿不娶。偏生阳阿公主对这鲁男子瞧不上眼,百般婉拒,连天子牵媒都不干。此事在长安权贵间成为笑谈。
听到外甥拿此事拐着弯赞自己,阳阿公主虽嗔实喜,笑道:“羿啸如此乖巧,姨娘怎能不赏,你看这人儿如何?”
张放转头,正好对上宜人那亦喜亦嗔的可爱笑脸,还有那总扯人目光下滑的鼓鼓酥胸……
张放回过头:“姨母这是……”
阳阿公主嗔怪道:“还用问?你把姊姊拐走了,这妹妹我还能留着?”
张放合袖一揖:“多谢姨母。”
阳阿公主向宜人挥挥手:“收拾一下,等会就随富平侯去吧。”
宜人那个开心呐……用力叩个头,然后扶着额头,晕乎乎地跑去出。
雅室只剩阳阿公主与张放二人时,阳阿公主望着这个外甥直摇头:“你呀……都不知怎说你好……”
张放再揖谢:“不孝外甥让姨母费心了。”
“我也知道这事不怪你,只是……罢了。当日我以宜主重病为由,在天子那里搪塞过去。天子日理万机,久而久之也就忘了。”阳阿公主宽慰道,“只要那夜之事无人知晓便可无事。”
张放抬头:“无人知晓么?”
阳阿公主点头:“只有我、你的宜主,还有我府上家令,也就是宜主的义父赵临知道。”
阳阿公主看来是帮他的,飞燕当然不可能说,那就只有……
“外甥有一不情之请,不知可否?”
阳阿公主猜到张放想说什么,淡淡道:“你放心,我的家令,我自会管好。”
张放无奈一叹,他本想请阳阿公主同意自己单独会见赵临,然后他会使用催眠术给赵临种“心蛊”,以策万全,小心无大错。可惜,阳阿公主对自己的越俎代庖感到不满。
面对这位多次帮助过自己的姨母,张放实在不忍使手段,只能选择相信。
“多谢姨母。”张放再次深深一揖。
第三百九十二章 【未雨绸缪】
“家主,陶晟有罪。Ωヤノ仯讥帷。!!#
五月的长安,已经很颇为燠热,虽已入夜,仍带着几分难消的暑气。
张放一袭白衣,峨冠博带,安坐于水滑的地板上。在他面前,吊着绑带的陶晟深深叩首,长跪不起。
张放手里端着一杯茶,慢慢嗅着那熟悉的清香,淡淡瞟了陶晟一眼,似笑非笑:“你有何罪?”
茶?!
是的,就是茶。
早在十年前,张放刚回长安时,就曾派人寻找茶树,一直到三年前才找到。然后又经过三年时间来筛选、培育、炒制。这次回来,终于品尝到那久违的苦涩中带着芬芳的味道。
当然,这时的野茶品种远不及后世屡经改良的各种名茶,味道跟最渣的“边角料砖茶”差不多。不过,身为从无到有的开发者,张放能喝到就很满足了,相信以后会越来越好吧。
陶晟慢慢抬起头,额头还有撞墙时未消褪的青淤,两只眼眶也是青黑色的,一只手臂吊着绑带,另一只手也很不得劲。如果脱去衣服,那伤痕就更多了。
“仆所说遭仇家报复实为虚言,或者说,是有仇家不假,但不是我的仇家,而是……”陶晟毫不避让家主的迥迥眼神,一字一顿,“是家主的仇家。”
出乎陶晟意料之外,家主听罢神色不动,甚至能清清楚楚到,连根眉毛都没动一下,只是很优雅地举杯呡了一口那种叫茶的古怪饮品。然后,只问了一句,陶晟冷汗就下来了。
“最近你的头痛好些了吧?”
陶晟汗涔涔再叩首:“晟应该早早向家主坦白的,只是眼见家主远道方归,诸多应酬,一时不得便……”
张放摇摇头,打断陶晟的话头:“不是这个原因,是你在犹豫,不知是否应当向我坦白。你犹豫了五日,我等了你五日。”
陶晟这回连头都叩不下去了,脑袋嗡了一下,空白片刻,面如死灰,涩声道:“陶晟该死,陶晟让家主失望了,陶晟……”
张放摆摆手:“坦白迟到无妨,只要不缺席就行。说说吧。”
陶晟被这么一拿捏,再无半点犹豫,竹筒倒豆子,一骨碌全倒出来。
“九成是王氏做祟。”张放听完后,第一反应也跟陶晟一样。这并不难猜,因为这些人所做,完全是政敌所为。张放在朝中的政敌当然不止王氏一族,但敢用这种手段的,除了王氏再没别人。
估计王氏兄弟也没想到,这陶晟还真敢说——常人遇到这种事,从自身利益出发,不是隐瞒得死死的么?这陶晟脑袋咋长的,居然会坦白?
事实上陶晟的确犹豫了很长时间,也曾一度想过隐瞒,因为一旦坦白,背主之罪是逃不了的,他的人生与前程尽毁。这也是王立、贾子光之流敢下手又敢放人的原因。
最后,是不时隐隐头疼的后遗症提醒了陶晟——家主明察秋毫,辨识人心。这在当年的西征路上及治理摘星城,收拾康居国师的事件中,屡有所闻,亦曾亲眼所见。更不消说家主在长安还有强大的耳目情报系统,早晚也会查到的。陶晟不愧是干了好几年的摘星城主事,这点决断魄力还是有的。王立、贾子光到底瞧了他。
这一刻,陶晟无比庆幸,自己做出了正确的选择。他很清楚家主所说的“等待了五日”的含义,背脊凉飕飕地。
同样在这一刻,张放也很庆幸,自己在西征路上,对下属扈从种“心蛊”是非常正确的。他并不怀疑下属的忠心,但同样知道,信任不是绝对的。这个世界上,有太多的东西,能轻易击破忠心,摧毁信任。筑一道“堤坝”,于人于己都是有利无弊之举。
火药,是张放的核心机密之一,任何涉及到这个敏感机密词汇,都会引发“心蛊”,出现各种不良反应。
张放对自己动的手脚引发的后果很清楚,因为他做过很多次实验。因此回到侯府后,一听对陶晟状况的描述,再召来他一,就知道陶晟遭遇了什么。张放经过短暂的考虑,决定给这位既有功劳也有苦劳的家仆一个坦白的机会——让他自己说,而不是被逼着说。
很庆幸,陶晟没让他失望,尽管迟了些。
“家主,这岂不是说,太后、大将军要对家主……”眼见家主证实了自己的猜想,陶晟脸都白了。
“还没严重到那个程度。”张放冷哼,“我久不在长安,如果他们不趁机搜罗些不利于我的东西,那真是枉为人了。放心,王商一日不倒,一日就轮不到我。不过,这事也提醒了我,该是正面向王氏表态的时候了。”
“你先退下。”张放向陶晟挥挥手,但陶晟却罕有的伏地不动。张放转念明白过来,沉声道,“虽说任何人遇到这样的事,都不会比你做得更好,但既然是你遇上了,该有的惩罚也逃不了。你先下去养好伤,听候处置。”
“谨遵家主之令。”陶晟朗声应道,垂首退下。
张放负手来回踱步,思考一会,终于下了决心,拍拍掌。
韩重应声而入。
“传令渭水别庄,除了库存炸药不动,所有研究人员、设备、材料,原料,统统向北地马领张氏坞壁转移。让他们在那里等待墨秦的下一批东郡移民,然后随行前往摘星城。”
“诺……啊!”韩重刚下意识应了一声,就讶然失声。
“王氏已经盯上了那里,不转移怕是不行了。炸药损失倒不怕,逼急了顶多连庄子一起炸掉好了。但人员、设备我损失不起。”张放从不把韩重视为奴仆,而是朋友加兄弟,所以有必要的话,会详细解释给他听。若是一般的家奴,你还想要主人解释,嫌命长了是不?
“可是,真要搬迁那么远吗?”今日还在长安,转眼就要迁到万里之遥,韩重一时有些难以适应。
“王氏半天下啊!可不是说说而已,但凡大汉境内,若大天下,何处能逃得过他们的眼睛?在长安,在天子与我的眼皮子底下,他们还有几分顾忌,若在别处……呵呵,不用我多说了吧?”
韩重沉重点点头,不再多问,拱手领命而去。
张放踱到廓下,负手遥望。星空深邃,苍穹浩瀚。
十年,入长安已有十年,也隐忍、蛰伏了十年。现在,终于要怼上了么?
那么,来吧!
第三百九十三章 【联 手】
“丞相。”
“富平侯。”
张放与王商,一个玉树临风,一个伟岸豪迈;一个柔和如风,一个气势雄浑。
二人相对合袖施行,对视片刻,一齐大笑。
张放边笑边道:“丞相之威,单于亦惮。放险些把持不住,丢丑露乖了。”
王商连连摇头摆手,一副莫要再提的表情,但眼中亦泛起得色。
张放所说的“单于亦惮”,乃是年初时发生的一桩令朝廷扬眉,民间啧啧称赞的趣事。
河平四年(前25年),南匈奴复株累若鞮单于来朝见汉天子时,顺便到未央廷拜谒丞相王商。当时王商起身离席与单于交谈,由于王商身材高大,匈奴单于仰望之而心中畏惧,一时失态而连退好几步(史载王商身高八尺余,这么看来,复株累若鞮单于的身高堪忧)。
汉成帝听说后感叹道:“此真汉相矣!”
此事一时传为美谈。
二人一见面,张放就把王商本年度最得意事迹说出来,不露痕迹地夸了王商一把,王大丞相这心里说不乐那是假牙。
二人相见之处,是王商的乐昌侯府水榭。三面立栅,一面临湖,通透无壁,凉风习习。
王商笑毕询问:“君侯是饮酒,还是饮酪,或是蜜水?”
张放笑吟吟从袖里取出一个精美小漆盒,置于案上:“今日不饮酒酪果蜜,只饮此品。”
王商打开一看,却是一坨黑乎乎的东西,若不是清香扑鼻,他真当是枯草烂叶了,不免困惑道:“此为何物?”
张放吐出一字:“茶。”
两杯白玉瓷,一壶骊山泉,如水龙吐息般注入杯中,卷成一撮的茶叶似花苞舒放,清水迅速晕染成橙色。
张放端起一杯,向王商做了个请的手势。
王商从没见过这种饮品,也只当是与一般的果酒差不多,如果不是茶水是滚烫的,他会直接端起来一口闷。这时,他看到了张放的动作——端起杯,轻轻吹去浮在面上的茶叶,轻嘬一口,呡着嘴,似在品味,好一会才咽下去,嘴里咂咂有声。
王商从没见过这么奇怪的品饮方式,疑心是张放从蛮夷地学来的,但想想似乎也不像,因为那一举一动,从容优雅,隐含礼仪之涵,决不是蛮夷能玩得出的花样。
这样想着,王商也不由自主照做一遍。清茶入口的瞬间,王商微皱眉。不过,他年轻时也是吃过苦的人,虽然这些年养尊处优,但本色犹在,眉头只一皱就舒展开来。随后,眼神透出诧异之色。慢慢的,诧异被笑意取代,微微点头。
“嗅之清香醒脑,入口虽苦,然苦后余甘,芬芳绕舌,果然是妙物。”
张放置杯抚掌而笑:“初饮便能品出此茶真味,丞相也是妙人。”
王商的回复是再饮一口,又一口,很快杯子就见底。
二人以空怀相照,相视而笑。
虽然茶产量还很少,但聪明人就要提前推广,从上层入手,潜移默化改变大汉饮食风俗。嗯,貌似张放已改变了大汉的食谱,现在要改变饮品了。
“世事有先苦后甘,有先甘后苦。不知丞相倾向哪种?”张放貌似在说茶,但他相信王商一定能听懂其中意思。
王商想了想,命仆从从书房取来一卷竹书,交付张放:“这是王仲卿前日写给我的答书,其中有一段感人衷肠,羿啸可以看看。”
王商口中的王仲卿就是京兆尹王章,这位虽然也姓王,却与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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