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放穿着一件内宦的衣服,又没长胡子,咋一看,还真像个小宦——当然,他还做了点化妆,弄丑些,否则这样英俊的宦官也太扎眼了。阳阿公主的化妆术有点挫,如果张放满长乐宫乱转,人多眼杂,这拙劣的妆容终究会泄了他的底,但只是沿着游廓走百米,都没碰到几个人,自然不虞露馅。
长秋殿檐下,有四个内宦守着门口,张放一出现,四人一齐望来。张放立定,朝四人中为首那个内宦招招手。
那内宦可是有品秩的黄门署长,见状莫名其妙之余,也有点恼怒,因为这个突然冒出的内宦服饰等级很低,估计是个新人,居然敢大大咧咧招手让自己过来,真不知死字怎么写……
其余三人眼见头头压着怒火走过去,互相偷笑,准备看好戏。但见头头走近后,似乎与那小宦低声说了几句,然后转身,面无表情走回来,一言不发,领着那小宦直接进入大殿。
三个内宦吃惊得张开嘴,想要阻止,却见那小宦一眼扫来,三人浑身打了个激灵,什么话都说不出来,眼睁睁看着二人身影消失于殿内。
过了一会,头头一个人走出来,一脸迷茫,站定在殿檐下发呆。那三个内宦原想问问小宦的情况,见头头始终不发一言。三人也不敢再多问,宫中的生存法则就是多看少问,好奇心与生存率呈反比。
长秋殿内很安静,只有西侧殿一排长长的厢房里不时传来一阵轻微的动静,那里就是入选的宫人梳妆打扮,等候传召的所在。
张放负手来回踱步,并未贸然闯入。入选的宫人达三十余人之多,他不可能一一掀帘询问,这样不但费时间,更会留下手尾,给自己与昭君惹来麻烦。他需要一个方法来直接锁定目标,时间不等人,皇帝的宣召随时会到。
张放踱到第三轮时,脚步一顿,有了!
“诸位宫人听真,太常卜卦,今日凡庚酉月辛辰时生人者,与傅昭仪相冲,当另行安排。尔等当中,有此时辰生人的么?”
张放这一嗓子,令西侧殿为之一静,过了好一会,才听到一个清冷的声音传来:“宫使王嫱,是庚酉月辛辰时生人。”
张放笑了,这法子,果然好使。
吱呀!张放推开门扇,闪身而入。房屋布置得很素雅,大到床榻,小到笔洗,都很精致,也很花心思。这里本是宫中乐舞姬的临时歇息处,装饰自然不能马虎。
妆台之前,一个高挑优雅的背影,静静跪坐,一头长长的乌发拽地,藕色的曲裾深衣,宽广的大袖与裙裾熨贴铺展于光滑地面,宛若丹青高手泼墨而就的一朵盛开白莲。
听到开门之声,少女显然有些意外,微愠道:“何故入室?不怕黄门署长看到治罪么?”
身后脚步慢慢走近,停下,耳边传来一个低沉而略带磁性的声音:“你就是自荐和亲的王嫱?”
少女大奇,这声音,可不像寻常内宦。那些内宦的声音,听上去令人起鸡皮疙瘩,而这声音听在耳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妆台上是一面磨得非常光亮的铜镜,从铜镜的倒影里,只看到来人****以下部分,确实是寻常小宦的打扮。但似乎又有什么地方不太对,总之那种感觉相当奇怪。
少女强抑着回首的冲动,尽量使呼吸平静:“我就是。”
身后之人似乎如释重负地吐出一口气,沉默一会,道:“很抱歉,你的塞上之梦破灭了,我不能让你去。”
这话太惊人了!
少女终于按捺不住,刷地扭头、转身:“你是何人……啊,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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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九章 【狙击昭君(终)】
“咦!是你!”
张放心理素质那么好的一个人,骤见王嫱真面目时,也不禁失声惊呼——她居然是当日元帝寿诞之时,在沧池遇到的那个如模特般的良使!
原来她就是昭君!
这既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如此出色的女子,的确只能是昭君。难怪之前自己有一种“重要的东西离自己远去”的奇怪羁绊感,原来真是熟人啊。
王嫱已经吃惊得说不出话了,这是怎么回事?记得他好像是侍中来着,怎么又穿这身内侍服了?
张放虽然粗略的化了妆,但王嫱对他的印象太深了,猛然一见时吓一跳,但细看之下,一眼就认出真身。
“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张放的意外已被高兴替代,好么,既然是熟人,那就好说话了。他之前已做好了箍人捂嘴的准备,现在用不着了。
王嫱骤见他虽然吃惊,却没有半点要叫喊的意思,眼里闪动的,更多是惊奇,还有一丝惊喜,心头狂跳——难道当初于沧池之畔,向祈天灯所许的心愿,当真灵验了?!
“时间不多,我长话短说。”张放缓缓俯下身,紧紧吸住王嫱美目,“我是为你而来的。”
王嫱长那么大,何时听过这样的话,一 下以袖堵嘴,生生将惊呼堵回,一阵阵发晕。
“我请求你,不要参加点选、不要出现在君王之前、更不要出塞。”张放没有放大招,他不希望用这种手段控制王嫱。这件事,一定要她心甘情愿放弃,并且配合自己。否则纵使控制得了一时,自己走后怎办?
“你……你是谁?”可怜的王嫱,直到这时,意识才回到身体,问出第一句话。
“富平侯,张放。”
王嫱刚挪开袖子,赶紧又堵住嘴,以免叫出声。
“能答应我么?”
“为……为什么?”
说话间,一阵玉磬声传来,两人猛然一震,同时抬头,目光投向门外。
这是宣召点选之声。
四目相对,厢房里一派安静。
屋外已传来阵阵低语及细碎脚步声,有的从门前经过,有的渐行渐远。
屋里的两人,保持着一个俯视,一个仰首,近在咫尺,呼吸相闻,看似暧昧,实则身体格定的姿势。
王嫱始终没动,张放眼里有了笑意。就在这时,门扇传来笃笃两声:“阿姊,好了没?”
张放神情一紧,王嫱立即低声道:“是月荷,你见过的。”
张放点点头,他记忆过人,听出的确是那个叫月荷的小宫女的声音。蓦然感觉王嫱一动,张放立即伸手握住她左臂,摇摇头。
知道张放的身份,王嫱不敢挣扎,声如蚊蚋:“我们约好的,要一起走,她不相信我会先离开。”
张放仍然摇头,没有出声,也不放手。
王嫱咬着嘴唇,有些气恼,但当她抬头想再次请求时,看到眼前少年眼里一片坦然,并无她想像中的私欲,不知为何,竟开不了口。
叩门之声甚急,但得不到回应之下,似乎又有宫人在呼叫,门外的月荷喃喃自语:“难道真的另有安排了?”声音渐远去,终于离开。
两人同时轻呼出口气,气息喷到彼此脸上。王嫱慌忙垂首躲开,旋即仰首道:“人数不齐,内侍很快就会来查,我躲不过去的。”
张放轻轻放手,直起身,以免给她造成太大压力,淡淡道:“找个借口,不跟他们玩。”
王嫱差点没气乐:“这是欺君之罪啊!一时半会,叫我找什么能说得过去的借口?”
“想不到么?我给你一个。”
“什么?”
“你就说月信来了,不敢面君。”
啊!王嫱以袖掩面,根本不敢看这个人——这什么人呐这是?!
但静下来一想,还别说,这借口,当真是绝了。但更绝的还在后头,张放塞给她一件事物。
王嫱懵懵懂懂打开一看,差点没扔掉——居然是一件“妇女用品”,还是沾了血的!
“是鸡血。”张放赶忙解释。
王嫱咬牙飞快将东西藏在身后,不断呼气、吸气,好一阵才平复下来。
“为什么?”这是王嫱第二次问这句,也是她最想弄明白的问题。
张放不答反问:“为何要自荐和亲?你知道塞外是何等模样?你知道呼韩邪多老?”
王嫱幽幽道:“正因为不知道,我才想看看,至于单于多老……总不会比天子更老罢?”
张放说不出话了,原来昭君也有一颗“世界那么大,我想去看看”之心啊。要说呼韩邪其实比元帝更老,但光从外貌看,却是未老先衰的元帝更显老……所以,这还真是无奈的选择。
张放再次握住王嫱的玉臂,目光灼灼:“我知道,你不甘愿韶华流逝,更不甘心掖庭终老,但实在不必采取这种孤注一掷的方法铤而走险,因为将来你一定会后悔!”
王嫱娇躯发软,心如鹿撞,强抑身心悸动,咬着红唇:“那……我要如何才不会后悔?”
“安心呆在宫里,尽量低调。”张放伸出两根手指,一字一顿,“两年!两年之内,我一定把你弄出掖庭!”
王嫱怔怔望着他,很想再问一句为什么——为什么他会突然出现?为什么他不找别人,偏要找自己?难道是因为当日的偶遇?可为什么等那么久?更在自己已绝望之下再次出现?为什么……她有太多太多的疑问,
在她茫然之际,少年富平侯已站起,合袖一揖:“我要在内宦进来查验之前,先行离开——记住我的誓言,等着我来实现。”
张放将“誓言”二字咬得很重,他要让昭君明白,他不是说说而已,而是一种承诺,言出必践的承诺。
王嫱深深望了他一眼,双袖按膝,深深稽首。如丝柔滑的裙裾铺地成圆,似绽放的白莲。
张放走到大殿中庭时,两个内宦正迎面而来,为首正是那黄门署长。
黄门署长见到他,一脸困惑做回忆状,伸手不住虚点:“你是……咝……你是……”
张放含笑近前,拍拍对方肩膀:“可不就是我么。呵呵,二位有事,不敢打扰,请、请……”
直到张放走出殿门,那黄门署长还一脸便秘状,手指虚点那远去的背影,死命回忆……好熟悉的人啊,可怎么就记不起来呢?
一旁的小宦忍不住问:“署长,他是谁啊?”
黄门署长正想得脑仁疼,一股气没处撒,重重给了小宦一个爆栗:“叫你乱开口!叫你乱开口!被你这杀才一打岔,爷都想不起来了……”
小宦被打得抱头鼠窜时,张放已经安然回到长信宫,向阳阿公主致谢,再次进入秘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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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章 【蛇 信】
扎扎扎!石门开启,张放步出秘道时,刘骜竟还在原地等着,臂弯还挽着他的外衣。
见到张放一脸微笑的出来,刘骜心下松了口气,向秘道张望一下:“没人送你出来?”
“不必,也没时间,点选开始,姨母不能继续呆在长信宫。长信宫秘道出口必须关闭,所有人员都要撤离。”张放边说边吹熄宫灯,放在壁托上,然后伸手在秘道内壁某处按了一下,迅速收手退出洞口。
石门扎扎扎关闭,这一下,除非再有人从内部开启,外面是进不去了。
虽然看到张放的笑容,知道事件多半办成了,但刘骜担足了半天心,还是忍不住问:“事情办得如何?”
张放打出个“V”的手势:“不虚此行。”
“那就好,不枉我费了一番劲。”刘骜将外衣掷还张放,“走,边走边告诉我详情,这件事,想想都有趣。哈哈哈……”刘骜八卦之心并不算强烈,奈何这件事既惊险又有趣,自己还参与其中,想想都有点小兴奋,哪肯错过细节?
张放却不忙禀报,而是先问刘骜:“殿下一直等在这?”
刘骜摇头:“我又不知你几时出来,呆在这里若被路过的宫人看到,必启人疑窦,所以到抄手游廓那边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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