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放一笑而过,道:“如此说来,是许氏姊妹邀请你今日来游湖的。”
班沅君垂头浅笑:“正是,来到后才听说会有赛马,没想到会见到张君,更没想到,第一个出现,并非她们说的史君或萧君,而是……”在她垂下头的一刻,白暂而颀长的后项尽在张放眼底,细软的汗毛被阳光映成金色,湖风吹来,微微颤动,令人忍不住要轻抚一把。
张放很快收回目光,向侧方瞟了一眼,正碰上苹儿那双透着捉挟意味的眼光。张放目光一掠过而,仿佛只是流览湖光水色,眼角余光看到苹儿咬唇搓衣角。
远处凉亭里,诸公子与女郎各坐一边,谈笑晏晏,不时扭头望向这边,指指点点,隐隐有肆笑声随湖风传来。耳边则是伊人幽幽之声:“当年张君返回之后,阿翁便听闻了青溪血案之事,当即亲赴陀螺山,待看到那些木立牌与题辞,才确信你无事,这之后便没了你的消息……阿翁曾两次回京述职,也曾让二位兄长为你打探过。后来,听说富平侯世子就叫张放,而且游历北地。阿翁回来后就对我说,你一定就是那个富平侯世子……”
班沅君说到这里,微微仰首,目注张放,眼神复杂。
张放合袖一揖,正容道:“当日落难,蒙沅君小娘子不弃,屡屡相护;更得班公慷慨相助,贤父女之恩惠,放铭记于心,没齿难忘。”张放没说什么报答之类的话,那样就落了下乘。
“我在灵州也听了你的一些事,很为你难过。你在外颠沛流离近两载,刚忆起前事,甫一回府,还没来得及享受天伦,就……真不知你是如何熬过来的。”
少女的双眸充满浓浓的怜惜,纯净而明澈,以至张放有种不忍对视之感——原来班沅君以为他是因为丢失记忆的缘故,所以一直在外流浪,直到两年后才恢复记忆,回到长安。因此,外界对他不孝的指责,对于知晓“隐情”的班沅君父女,完全能谅解。而张放其后遵循古礼,结庐荒郊,守制一年,此举在别人看来,只是堪堪挽回名声。而在班氏父女眼里,却是极大的加分。
张放心里暗暗松了口气,班沅君能这样想,再好不过,自己连解释都省了。
“这两年张君到了何处?”班沅君想了想,又补上一句,“苹儿一直对你的炒菜念念不忘。”
“我去了很遥远的地方……”张放面朝大湖,正想春暖花开的抒情一把,蓦然听到班沅君后面那句话,顿时噎住。
班沅君捂着嘴,笑得直不起腰。
苹儿满面通红,大呼冤枉:“小娘子可不兴冤枉人,小娘子比婢子念叨的次数还多些……”
班沅君的脸蛋也是红扑扑的,不知是笑得太过还是因为别的,喘着气道:“不管谁说的次数多与少,我总没说错罢?怎是冤枉你?我才冤枉吧?”
苹儿嘟着嘴,只能拚命地蹂躏衣角。
这边无拘无束的欢笑令凉亭那边纷纷为之侧目。
许新奇怪不已:“这可怪了,张羿啸何时识得这班氏女郎的?还如此亲密……于季子,你俩走得近,有没有听张羿啸说过什么?”
于恬一边目不转睛看着那边,一边笑着摇手:“莫问我,我也不知道。这张少子自从回长安后,彻头彻尾变了一个人,厉害得紧。你想知道什么,除非他告诉你;他想知道什么,你想藏都藏不住。”
许靡夸张地瞪大眼睛:“当真?这可有趣,改日定要试试。”
诸女亦是好奇不已,纷纷笑闹着朝张放、班沅君所在方向指指点点。
萧绍却目不斜视,淡淡道:“百善孝为先,孝行即人品。班氏小娘子毕竟年少,富平侯之风雅,确实令人心折。只不过若是班公,想必不会如此短视吧。”
于恬忍不住看了他几眼,想说什么,但还是摇摇头没说。
张放守制一年,赢得了上层贵族的交口称赞,那是因为他们做不到。而对于能够做得到,甚至有过之(比如守制三年)的士子而言,并不怎么买账,而萧绍正好是这样的人。
萧绍在前日于许府偶见班沅君,便为这少女的姿容吸引,之后攀谈之下,更为其优雅谈吐,纯美气质及多才多艺折服。那种强烈的过电感觉,令他确信,这就是自己梦寐以求的佳偶。
萧绍在得知诸女将要在后日端阳时节结伴游湖,班沅君也在被邀请之列,心生一计,与好友史邯一起泡制出这赛马之会,一心想要在佳人面前露个脸,博得一个高印象分。结果一番辛苦,万没料到,碰到一个“扮猪吃虎”的富平侯,平白为他人做嫁衣。
第二个让萧绍万没料到的是,这富平侯与班沅君居然是旧识!想想方才班氏女郎与自己交谈时,虽有礼却显得生份,而与那富平侯却并肩游堤,谈笑不禁……很令萧绍不是滋味。
不过,萧绍依然有底牌:这富平侯身份固然尊贵,但自己的家世也不差。张氏富甲长安不假,但萧绍曾拜会过班况,言谈中知悉班氏身为西北巨富,并不看重钱财,只重人品才学。
人品、才学,这四个字就是他萧绍的底牌。别的或许比不过这年少多金的富平侯,但比这个,他底气十足。他已打定主意,既然佳人路线走不通,那就走丈人路线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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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凤萌、菜猪、绿萝语、凛夕、完颜红叶及所有支持的兄弟,顿首!)
第二百章 【竟 争】
那边厢许新于恬萧绍许靡好奇张放与班沅君在说什么那么开心,若是他们走近,只怕会无语。
这会张放正说到爆炒蕹菜空心菜)的步骤:放油入锅,锅热起烟之后,放入肉片,快速爆炒,然后再放蕹菜翻炒整个过程要快,久了易老
两位颇有主妇潜质的少女全神贯注,那股子认真劲,不亚于听先生讲解文章典籍。
张放完成守制回府之后,在外专注于造纸与制瓷,在内首先改造的就是厨房,而改造厨房又得首先改造厨具,铁锅首当其冲。铁锅,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东西,却是直到宋朝才真正出现于厨房⊥是这么一个黑乎乎的东西,却盛载了无数美食,使中国成为东方美食之源。
尽管此时调料少得可怜,菜品的种类也只有那么十几种,各种烹饪方法更是没影,但有了铁锅,至少张放能吃得到后世的家乘了。这就行了,他对口腹之欲没有太高要求,达到家乘级别就行。
所以此时的富平侯府,饮食水平已冠绝长安,乃至大汉。张放下一步打算要在自家名下的酒楼里拓展这个改变饮食格局的新发明,现在他已试验了十几道菜,培训了四个厨师,准备在天子寿诞之后,将张氏美食全面推向长安,辐射天下。
对了,当年我那铁锅留在沅君府上,难道你没尝试使用过?一番交谈下来,张放已很自然称呼其名,而班沅君也先是装做听不清,最后变默认。
用过啊,结果油锅起火,吓得扔在地上摔坏了啊,婢子多嘴,酗子别罚我。苹儿快嘴泄底,快说完了才发现酗子气鼓鼓盯着她,边吐舌头边认错。
张放哈哈笑道:不如这样,咱们改日野营,带足食材,还有铁锅,饱览风光,饱食方归,如何?
苹儿眼睛亮晶晶,一脸期待地望着酗子,心里不断催促快说好啊。
班沅君迟疑了一下,她听出张放的意思,是只邀请她们主婢,性质与今日众人游湖完全不同,她担心无法得到阿翁的允许。
张放温和地望她:我看出来你想去,但又在犹豫什么哦,是班公哪里吧?这好办,我正要拜会班公,以谢当年相助之恩,到时候
这时远道传来隐隐蹄声,重重树影间似可见两骑飞驰而至。过了一会,凉亭曲廓入口处,出现两位士子模样的人。二人一边向那里侍立的诸仆打听什么,一边东张西望,然后定定往着张放这边。
是两位兄长!班沅君欢喜招袖。苹儿也提着裙裾急铆上前。
过得一会,苹儿引着两位年约二十多岁的士子,来到张放跟前。二人一揖到地,恭声道:班伯班游),拜见富平侯∶闻富平侯大名,今日得见,幸甚。
张放凝神看去,班况长子班伯,大概二十七八年纪,模样老成,举止沉稳,腰间右边露出的黑色绶带,显示出他四百石食禄的身份。这位班氏长子,因通晓诗书,于弱冠时被举荐入朝为郎官,眼下就任太常掾。
班况中子班游,年约二十四五,长相明显与兄长不同,与班沅君更像兄妹。此子博学多才,好黄老之学,亦在朝中任议郎。
张放回礼诚挚道:昔年放落难西北,幸赖班氏一门相助,此恩放感铭五内,不敢或忘。
班氏父子女)是极少数知道张放当年情况的官员,所以兄弟二人说久闻大名还真不是客套话。如今听到这位新晋富平侯这样说,兄弟二人还是很高兴的,至少他们班氏在长安又多了一位可引为擙援的权贵。
班氏兄弟的到来,结束了张放与班沅君的交谈,五人一起回到凉亭,一群公子与女郎纷纷上前见礼。
班伯与班游一一见礼,又是惊讶又是欢喜。
这兄弟俩进京任职多年,却从未有机会与这些顶级权贵子弟结识及交往,今次居然是借着妹子的东风,真不枉他们一下朝就拚命赶来的一番辛苦。
班氏在西北虽是巨富,家族也是累世为官,但在地方上再牛,放在京城里,什么都不是·安的勋贵子弟,自有圈子,有很强的排外性与准入限制,根本不是外来族群能插得进来的。
像张放这种,那是天生就在这圈子里的,而班氏兄弟,若无此次其妹为引,张放成全,根本别想与这些现在的勋贵子弟将来的朝堂重臣相识。
班氏兄弟欢喜之余,心下也都清楚,这并不表示这个圈子就接受他们了,只是混个脸熟而已,将来有个递话的契机』过,与富平侯的关系,却是真正的交情。想到这里,二人更觉妹妹真是班氏的福星,因为当年正是妹妹慧眼识人,才使班氏得以与富平侯建立起了患难之交。
不过,班氏兄弟显然低估了妹妹的魅力。
一个儒雅青年排众而出,笑吟吟向二人拱手:在下萧绍,先辅臣萧公后人,眼下在太学修习圣人之言。原来太常丞管君之得龙手便是班兄啊,岁首祭礼时,那篇祭文莫非有班兄之力?
班伯啊了一声,连寐礼:原来是帝师萧公之后,萧公学究古今,堪令我辈后人仰视。萧兄居然知晓在下那篇拙文,惶恐惶恐。
萧绍对班氏兄弟道:伯君精诗书,仲君习黄老,贤昆仲果然深知‘内修黄老,外示儒术’之要义。假以时日,必是我朝栋梁。
班氏兄弟惶恐不已,眼前这位可是当代大儒之后,经学传家,如此盛赞,岂敢担当。兄弟二人连连辞谢,都有点受宠若惊了。
萧绍不愧为经学传家,精通诸经,一张口就挠到兄弟俩的痒处,彼此交流经学及黄老之术,很快打成一片。萧绍高谈阔论之余,内心自傲,这就是才学,富平侯,呵呵眼角余光向张放瞟去,突然一口酸气涌上胸口,滔滔不绝的高论顿时哑火。
张放正与班沅君主婢倚着曲廓栏杆,面朝碧湖,低声谈笑。左手佳人,右右美婢,不时低声细语,状极亲密,羡煞旁人。
你玩迂回,我走直线;你走弓背,我走弓弦。
感谢凤萌菜猪凛夕c手蚕宝崩恒凝儿兄不忘星尘破沧桑,谢谢大家支持!)
第二百零一章 【冤家路窄】
当张放与班沅君久别重逢,谈意方浓,从杀蛇到炒菜,从相遇到别后,节奏几乎不带停的时候昆明池数十里外,渭河之畔的张氏别庄,张放的秘密训练基地前,来了一群不速之客。
王仲郎,你看此处景致如何?山道上,一辆圆顶无壁轺车上斜依着一个十五六岁的华服少年,正是张氏三房家的张商平。
而张商平所问之人,坐着同款轺车,赫然正是中郎王立中子,王柱。
这两个人,上回就曾因与初六冲突,给张王两家惹了不小的麻烦。事情虽然暂时揭过,但两家的梁子却是结下了。因为此事,王柱被禁足了一段时间,此后没有再登过富平侯府之门。
端阳时节,长安有钱又有闲的阶层,都不会错过出游纳凉的机会,张商平与王柱正好是这个阶层,而且正值骚动年纪,自然不会安心待在府里。
王柱左顾右盼,望着山道两边郁郁葱葱的森林,感受着通体生泰的凉爽劲,一脸惬意地轻叩车轩:当真不错,这地方你来过几次?
张商平屈指算了一下,伸出三根指头。
你说王柱犹豫了一下,你那张氏家主会不会也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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