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韬不与自家夫人争辩,“低调为好,这几个月你好好侍奉母亲,你娘家那些人送来的银钱也退回去,咱们什么都不做,才是帮女儿。”不管皇帝是不是真心对锦言,都不会允许谢家再出一个谢太后和中书令。
“什么时辰了?”谢锦言掀开帘子一角,轻声问道。
香巧赶紧上前,“娘娘,才寅正(4点),离天亮还早,您再睡一会儿吧。”
谢锦言躺了回去,却翻来覆去睡不着,没过一会儿,又起来掀帘子,“罢了,不睡了,把灯点亮,我起来看会儿书。”
真是奇怪,怎么觉得心里发慌呢?
谢锦言穿好衣裳,手腕倚在炕桌上,翻了会儿闲书,却又打起了瞌睡。
“娘娘,回床上去睡吧,这样歪着睡不安稳。”香巧轻声劝道,拿帕子给她擦汗,“要不是您口里喊着陛下,奴婢几乎以为您做了噩梦。”
“我……喊陛下了?”谢锦言喃喃。
“是啊,喊了好几声呢。奴婢本以为娘娘刚回府不习惯才醒得早,原来是念着陛下了。”香巧笑道。“诗经里怎么说的?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说的就是您这样吧。”
“大……大概,是吧。”谢锦言人有些迷糊,磕磕巴巴说完,还是回床上歇息了。但过后再也没有睡着,反倒是越来越清醒,不知道阿慎现在在做什么?
应该已经起了身在处理事情了吧,做皇帝难得睡个懒觉,每天事情处理不完,他别累坏了才好。
北风刮得窗子呼呼作响,一名太监踮起脚尖重新把窗户关严实,不想这动静还是吵醒了皇帝,明黄色的帐子动了动,宫女太监忙活起来。
萧慎揉了揉额角,“得禄呢?”
那跪着帮他穿靴的宫女低声答道:“回陛下,得禄公公马上就来。”
“嗯。”萧慎点了点头,手上的动作一顿,“你是哪个宫的?”伺候的宫人都是从北宸宫直接带过来的,眼前这个……听声音却格外陌生,不像是以前身边伺候惯了的人。
宫女跪伏在地,“奴婢是行宫里的女官。”
“谁放你进来的!?”萧慎斥道。
侍女装粉红色的袖口寒光一闪,宫女已经扑了上来。
萧慎以手挡住匕首,血花四溅,他闷哼一声,用脚把行刺的宫女踢飞出去。
事情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其他宫人反应过来,霎时乱成一团:“有刺客!保护陛下!”
“闭嘴!”萧慎怒目而视,这宫女能经过层层防护进入内殿,竟无一人察觉,必须得留下活口审问来历。目下情况特殊,不能让被刺的消息传出去。
一个太监小心上前察看那个刺客,回过头来欲哭无泪,“陛下!这刺客服毒,已经没气了。”今天是他当值,却被刺客混了进来,料想他的小命也难以保全了。
☆、第63章 锦玉
雪花簌簌而落,密密麻麻地,不经意就打在头发眉梢,披着青莲绒的灰鼠斗篷的年轻妇人以袖挡面,站在她身前的梳着双丫髻的小丫头忙站到她前面给她挡住风雪,打伞的婢子把伞沿压低了些,担忧道:“晌午天还晴,坐轿的工夫竟下了这么大的雪,您的身体如何受得住?早知如此,该换个时辰来。”
年轻妇人把手笼在袖中,手炉的热度一点点温暖指尖,她偏头笑道:“又不是玉做的,进了二门下轿不过走几步路,哪有那么金贵?”
“您就是太好性了。”打伞的婢子小声嘟哝一句。
年轻妇人听见了,瞥了她一眼,婢子急急低下头,不敢再说什么。
绕过长廊便是一处院子,里头绿荫成云,白雪皑皑也不能掩住那鲜亮的绿色,妇人感叹:“这年节,到了妹妹的院子,还以为走错地方了。”
领路的丫头回首笑道:“老太君特意吩咐置办的,不止院子,屋里头也布置得精致,姑奶奶还记得上房那一株等人高的红珊瑚吧?老太君说那东西喜庆,也给搬来这了。”
“祖母一贯爱惜小辈。”年轻妇人笑着应了一声,语气不温不火。那丫头也就沉默了。
碧绮打了帘子进来,冲谢锦言福礼道:“娘娘,大姑娘来了。”
“是大姐来了?”谢锦言正在描九九消寒图,本以为到了下午不会有人来打扰,但听说是未曾蒙面的谢锦玉,心里添了好奇,下了炕道:“把人迎到厅里去,奉茶上点心。”
进了屋,外头的严寒一下子就被隔绝了,谢锦玉脱了斗篷,呼出一口气,刚坐下抚了抚头上的卧兔儿,就见内室出来一人,正是养得珠圆玉润的谢锦言。
谢锦玉愣了一下,一时还真没认出来,她出门子那会,三妹妹还是个未及笄的丫头,稚气未脱,与现在气质形容相差太远了。不过几年面容身段长得这般好了,难怪会受皇上宠幸。谢锦玉反应过来立即站起来要行礼,谢锦言忙拦住了,“自家姐妹,姐姐无须多礼。”
“既如此,我也就厚颜谢过妹妹了。”谢锦玉并不扭捏,大方地坐了下来。她长着一张圆脸,五官虽和淑妃有几分相似,但仔细看来,姿色却是平平。唯一的亮点便是一双杏眼了,柔柔地像含了一层水波,看起来温柔娴静,使人顿生亲近之感。
她坐下来,一只手扶在肚皮上,注意到谢锦言打量她的目光,轻笑道:“昨个说好今天来拜见三妹妹,只今早身体不适,请了大夫诊脉才发现有了身孕,好一通忙乱,这才过了晌午才来,还望三妹妹不要介意。”
“给姐姐道喜了。”谢锦言说着,挥了挥手,香巧会意把茶盏撤了下去,给客人换上了适合孕妇食用的蜜茶。“姐姐几个月了?若身子不爽利,打发人来说一声,何必又亲自过来?”
“该我给三妹妹道喜才是。我前头生了两个,人小却皮得我头疼,简直是混世魔王。”谢锦玉笑道,她面对一个用陌生眼神看她,却身份尊贵的堂妹,却一点没拘谨,语气里自然流露和家人闲话家常的亲昵感。她端起茶盏饮了一口茶汤润嗓子,又道,“我这胎二个多月了,回京之前就有,一路奔波,加上这孩子安静,我竟一点没察觉到。看样子多半是个乖乖巧巧的闺女,但愿这回能随了我的心意,给我个贴心的小棉袄。”
“姐姐也是粗心了,这般迟才发现。”连接南北的路,即便是官道,那路也不太平坦,坐在马车上也磕磕碰碰的,谢锦玉回程坐车行船有一个月的时间,谢锦言便客气道:“我瞧着这侄儿是个有福气的,会疼惜母亲,一点不闹你。”
“三妹妹果真和以前不同了,说起话来拐着弯。”谢锦玉举着帕子抿嘴微微一笑,“今早大夫诊脉过后,婆婆和相公都怨我大意,说路上颠簸好悬没出事。但我看来,只不是那羸弱的身体,便不用过于小心,把自个当初纸做的,那可就真弱不禁风了。”
这话说得谢锦言很是认同,她自觉自己没事,不过有些正常的害喜症状,身边的人却紧张得不成样子,本来都缓过劲了,回头一看个个小心,反倒烦心。“赶明天晴了,姐姐可把两个侄儿带来,我做姨母的,也得给见礼不是?”
“好,求之不得呢。”谢锦玉一口应下。先前她就打听过,知晓这位妹妹进宫颇有一番周折,如今还没恢复记忆的迹象,也没说以前的事去拉近关系,只捡了一些路上的见闻细说。
最后算是宾主尽欢,眼看外头雪停了,谢锦言把人送到门口才往回走。
香巧笑道:“娘娘这一天,上午见了四姑娘、五姑娘,下午见了大姑娘,一天时间都让大房的姐姐妹妹打发了。”
“四姑娘、五姑娘可是人精,先前就会哄老太君,现在我们娘娘得了势,又想方设法来哄娘娘了。”碧绮撇撇嘴。
“若是她们姐妹两个有靠,哪会这样到处逢迎?关起门来做个轻省的女儿家还来不及。”谢锦言说。
“可瞧着她们对娘娘那亲热劲,我就腻得慌。”碧绮吐了吐舌头。
“你这丫头。”谢锦言笑道,“我虽能理解她们,但对她们还真喜欢不起来。这位大姐反倒出人意料,极好相处的模样。”
碧绮念叨:“娘娘不晓得,大姑娘以前也不是这样的。”
“怎么个不一样?”谢锦言问。本只想亲戚见面走个过场,不想还谈了大半天,要不是天黑路滑,道不好走,她还想留人下来一块用饭食。谢锦玉送的礼都是外头搜罗的小玩意,大概也知道谢锦言做了娘娘是不缺奇珍异玩的,但也从侧面说明,府里嫁出去的大姑娘,夫家不像是富裕人家。她嫁得韩林家,名声是有,但家底嘛……却差了许多的模样。
“我在夫人房里当差的时候,见过几次大姑娘,她待人和气,温柔知礼节,府里没有不夸她的。但婢子每次见了她,总觉得不像是个真真切切活着的人,浑身上下让人挑不出刺儿来。”碧绮的老子娘也说过,大姑娘什么都藏在心里,喜怒不形于色,哪像个小姑娘的年纪,怕是不好相与的。“今天见大姑娘和娘娘谈笑,才觉得她有了人家烟火气。”
“瞧你说的,大姐以前还是不食人间烟火的?”谢锦言笑道,她对碧绮的眼光可一点不信,这丫头手上的活细致,其实心思粗着呢,其他三个丫头个个都比她强不止一星半点。
碧绮压低了声音:“娘娘不知道,据说大姑娘小时候很顽皮,几岁的时候闹着奶娘学骑马,但马鞍子不牢靠,她摔下马右脚就跛了,可能您看不出来,但她走不快的。”
“竟有此事。”谢锦言吃惊,这年头挑媳妇可能对女子的外貌不是很看重,第一首先的是家世门第,但姑娘家有个跛脚的毛病,传出去不好听。
“大姑娘面貌生得寻常,又添了不好的名声,大夫人就不太上心了。淑妃娘娘却是个美人胚子,小小年纪就得了太后娘娘的宠爱,常常被送进宫去呢,一家子宠着,娘娘那会儿也颇不服气呢,倒是与大姑娘聚在一块多些。”碧绮说起陈年旧事,也学她老子娘摇头叹息。
谢锦言想起她神志不清之时,老太君嫌弃得不行,不由庆幸她是做了谢韬和二夫人的女儿。
“原说宫外的日子更热闹,但现在看来,还不如宫里头自在。”
冬日里在外行走一遭,衣服外层都潮湿了。谢锦玉出了谢锦言的院子,重新把披风裹严实了,想了想还是折去了母亲的院子,进侯府的时候她先去了上房和祖母问安,当时大夫人也在,但母女俩个没说话的工夫,现在还是该去问候一声。
大夫人正在盘账,冬至到了一年的账目都得算清楚,庄子上的大管事俱都聚齐了,等着她这边对完好回去过节。家里不少产业被皇帝收了去,今年是她核算最轻松的一年,但越算她的心情就越糟。老太君人老心不老,每年诸事还是要过问的,今年也不例外,先前人家来送节礼,回礼的时候老太君特意嘱咐要比往年再丰厚一分,不能让外人觉得他们侯府败落了。
但这面子做足了,里子却有些凑不齐了。这些家底都是要留给她儿子的,少一点她也心疼,更别提收上来的银子和往年比起来,差了一半多。丈夫那边花费银子跟流水一样,但平时也没见他去哪打点,就和个谋士神神秘秘在书房谈事,问起银子的去处只有一句妇道人家无需知道。神神秘秘的,又花费巨大,是要去谋反不成?
大夫人心情不好,下面的丫头皮都崩得紧紧的,大气不敢喘。屋里的氛围不对,谢锦玉和生母相对而坐,竟没什么话可讲。
她们从来不是什么贴心的母女,大夫人抬了抬眼皮,说道:“我给你备了些燕窝,是上品的血燕,等会儿你带回去,常常吃着吧,这个对身体好。”
“劳母亲费心了。”谢锦玉垂首道,“您气色不怎么好,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临近年关事情堆,着着实忙乱,休息休息就好了。”大夫人不愿多说自身境况,“听说女婿晋了礼部员外郎?他在外头磨砺几年了,既然留京怎么不走他父亲的路子进翰林院?”
“相公去礼部任职这也是公公的意思,过了年便要上任了。”谢锦玉低声道。其实进京前,丈夫还担心会受岳父的牵连,好在有惊无险,差事谋得顺利。她心里也是松了口气。
“罢了,天色已晚,你有身子还是早些回去为好,我就不多留你了。”大夫人略有些不耐烦,家里糟心事多了,她头疼得慌。
这是逐客了,谢锦玉一笑,几年不见,她能与几乎陌生的堂妹相谈甚欢,但和生母反倒不咸不淡。“下回再来看母亲。”她恭顺地起身告辞,和在家做姑娘时一样,但心里已经没了隐隐的难过。父母纵有千般不是,总给她挑了个好人家。
本想来劝上一劝,好开解父母的心结,但现在看来,说与不说其实并无分别,父母又怎么会听进她的话入耳呢?爹爹虽被罢了职,但还是世袭的侯爷,一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