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妃~你说的那些人,我影子都没见过,只知道是偏僻地方出来的,即便是民风开放,对女子约束小了些,但也不至于非要让我嫁过去。”惠敏不情不愿,放着太后挑的名门之后不要,偏去杂七杂八的小地方,说出去,不是丢死人。
“敏儿,母妃岂会害你?那些人选都是我托你秋蝉姑姑细细打听过,文采人品堪与你相配。”良太妃耐着性子劝道。“要不?让母妃亲自去玉华宫和谢昭容说?”
惠敏却不领情,她虽对自己的婚事从来没多少期望,亦不愿屈就,委身些名不见经传的小官吏,她也有身为公主的骄傲。母妃怎就不明白?“秋蝉不过深宫中的一个宫女,在寒竹轩这点大的地方说说话,她能去哪里打听?不过是道听途说,不足采信。”
“去哪听来的你就别管了,总之这些消息千真万确。”良太妃含糊过去,瞧着惠敏气嘟嘟的样子,心里又怜又哀,不由叹了口气,语重心长起来,“不是母妃不想你选个出彩的郎君,实在是我娘家无靠,你嫁到京中勋贵,身后无人撑腰,也是去伏低做小。”千宠万宠长大的女儿,怎舍得她去看人眼色,“选些门第低一等的,凭着公主身份,到了夫家才无人敢小觑你。”
“我是父皇最小的女儿,他最疼我了。在父皇临终前,太后亲口答应要善待于我。”惠敏认真地辩解,“从小到大,您都是这么说的。虽然慈安宫那位不喜欢我,但为了她的好名声,从不曾亏待我。就是她的亲侄女进了宫,对我亦是相让。我就不信谁敢欺负我……”
“傻丫头,你不懂,京城虽然繁华,但不是什么好地方,豪门大族里面,肮脏的事情,你怎么想得到呢?”良太妃眼圈一红,她一心想把女儿教成进度有度的大家闺秀,但她自己是个没本事的,便让宫里的嬷嬷教导,怎知教来教去,女儿的性子越养越跋扈。本性虽好,但性子直爽,单纯得简直不像是这宫里长起来的。
过往的事情便是她造了孽,但女儿是无辜的,“敏儿,就当母妃求你,这次就听母妃的话,乖乖嫁去外地,好不好?”
良太妃的语气柔和下来,如泣如诉,惠敏再也端不住,她只是个十三岁的小姑娘,心里又是委屈又是不解,相依为命的母亲为何要把自己远远推开。她扑倒良太妃怀里,撒娇道:“娘,女儿不想离开您,我走了,你一个人念佛种花多寂寞,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了。”
良太妃摸了摸她的头,如果女儿能离了这泥潭,她就是立即死了,也是甘愿的。这么多年,她的日子本就是捡来的。
如当年宠冠后宫的丽美人,早早地香消玉殒,清清白白的去了,亦是好事。
惠敏第二天到底支支吾吾把想嫁到岭南一带的话给谢锦言说了。
“我说她这么多天,欲言又止的。”谢锦言笑道,“岭南?那是什么地方?”
贤妃正巧也在,笑吟吟地道:“听说是个民风彪悍之地,妇道人家一样抛头露面,在外头跑生意地都有。”
“哦,那却不错。”谢锦言点头。
云华从宫外回来,听见里头的说笑声,拉了守门打帘子的乐儿悄声问道:“屋里的是谁?”
乐儿黑白分明的大眼转了转,她们新提拨上来的四个小宫女,便是云华亲自挑的,送到云嬷嬷面前过了目,才混到近身伺候的资格,因此她对云华有些怕,乖乖地答了:“是贤妃娘娘。”
“又是贤妃娘娘,她最近常来吗?”云华问道。
乐儿点了点头,怯生生地望着她。
“你得了娘娘的亲睐留在身边,走出去也代表玉华宫的脸面,别一副小家子气。”云华低声喝道。
乐儿受教,对她福了一下,继续当差去了。
云华凝神想了会儿事情,直到贤妃从暖阁出来,她才命人通传,进去向谢锦言问安。
“禀娘娘,咱们这新置的冬衣都发了下去,各处的煤炭亦补齐来了。”云华照例说起了各处的份例,“娘娘可要过目?”
“这些事你和云嬷嬷拿出注意就好。”谢锦言不耐烦去对那些数字,刚才她和贤妃的话题还没说尽,此时看了看云华,忽然道,“云华今年已是双十年华了吧?”
云华的声音低下去,“回娘娘,奴婢二十五。”
“正好是出宫嫁人的岁数了。”谢锦言道。云华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小了好几岁,如果此时出宫,她人又聪明能干,或许能择一佳婿也说不定。
云华心里一惊,急急道:“娘娘说笑了,奴婢的身份……是出不得宫的。”她是犯官之女,和普通宫女自然不一样。
“这却不难,我想法子为你换了户籍,让你做回良家女子。”谢锦言道。
“娘娘今日怎么忽然说起这些?奴婢在宫中女官做的好好的,并无出宫之意。”云华屈膝一福道。
谢锦言见她神色不似作伪,也不勉强。各人有各人的想法,出宫与否,端看云华自己的想法。“惠敏想让我帮忙说项,使她嫁个岭南一带的世家子弟,我正看单子发愁呢。”
“岭南?”云华讶异,“那地方荒芜贫瘠,多是彪悍的蛮族杂居,自古便是流放之地,公主怎么会想嫁到那去?”
流放之地?谢锦言吃了一惊,她本以为这是个小忙,现在看来,却是不好相帮了。
云华打起圆场:“太后娘娘做媒的本事不差,公主小孩心性思虑过了,娘娘可不要真信了她去。”
这件事被她定性为一桩玩笑,谢锦言不再提及,而是好奇道:“太后她老人家以前还为谁做过媒?”先皇只有两位公主,其中一位几年前就疫了。难道谢太后还给宗室指过婚?
“历来为伺候太后娘娘的贴身大宫女,皆是不满二十五就被她发嫁了。”云华笑着道。“嫁的人选虽不显赫,却是军中顶顶好的好儿郎。说来令人羡慕,太后慧眼,挑中的都是有前途的郎君,过了些年升了职,宫女也改头换面做起来管家太太,穿得平头正脸,到了年尾常常进宫陪伴太后叙旧说话。”
谢锦言回想起这位姑母的眼神,可不像是这么热心的人啊。
“听说一位叫灵犀的,最得太后娘娘喜爱,她也最有造化,夫君在禁军中做了宿卫的头目,大小也算是个将军。”云华继续道。
宿卫在宫禁中值宿,负责皇帝的安全,谢锦言脑中模糊闪过一个念头,她的笑容淡了下来,“宿卫的职衔还算不得将军呢。”
“奴婢不熟悉这些,让娘娘见笑了。”云华躬身认错。
“明天你随我去向太后请安吧。”谢锦言盯着她,淡淡地说。
“是。”阴影遮蔽处,云华勾了勾嘴角。
☆、第61章 临行
大雪覆盖下皇宫,总显得有几分空旷寥落。檐角下的风铃轻轻晃动,几片雪花飞进窗,落在炕桌上,刚一落定,便悄然无息的融化掉了,只余下一点点凉意。
手里的小暖炉煨得手心发汗,谢锦言摩挲着上面的丝线,轻叹了口气。夏天虽热,易一头一脸的汗水,好歹能出去走走。到了冬天,便是走出这个院子也难了,上回散步,她脚下一打滑,险些摔了个跟头,把云嬷嬷等人吓坏了,现在除非天晴,路上的积雪都扫干净了,不然一堆人劝着不许出去,生怕她有什么闪失。
屋里一角,抚琴的云华手一停,“娘娘累了?要不要歇一歇?”
“只是听你弹琴,哪里会累?整日躺着,非把骨头都躺酥了。”谢锦言说,“继续弹吧,今儿这曲子不弹完,可不许你躲懒跑了。”
“娘娘喜欢这曲子,是奴婢的福气。”云华恭维一句,平心静气继续拨动琴弦。
耳房里,云嬷嬷坐在炕沿上闭目养神,听见里头的声音断了又续,只抿了抿唇。映雪掀帘子进来,把点心盒子交给喜儿,让她把东西送进去。自己抖了抖身上的残雪,到火炉边暖暖手脚,她刚从外面进来,身上的寒气不褪尽,是不能往里屋闯的。
喜儿一会儿就出来报:“娘娘听琴呢,没顾上吃点心。”
映雪跺了跺脚,贤妃和惠敏公主来陪娘娘说话,那是主子,她不能说道。但这个云华不过比她虚长几岁,不仅做了玉华宫掌事女官,还待娘娘格外殷勤,都快把她给挤到没边了。
“嬷嬷本是娘娘最看重的人,如今却样样被个云华占先。”映雪眼珠一转,走到炕边,给云嬷嬷添了茶水,嘴里一阵嘀嘀咕咕,“要婢子说,嬷嬷也该拿出气势来,给那个玉华一点颜色瞧瞧。我们几个大宫女,可都是唯您马首是瞻啊。”
“她们几个可安份得很,没像你一样,尽说些有的没的。”云嬷嬷眼皮都没掀一下,“做好份内事,只要你对娘娘忠心,焉知日后运道……”她说到这就闭口不言了。
映雪眼前一亮,云华年纪虽轻,却因为是太后指派下来的,谁也罢不了她的职,做事无端比别人多了三分底气。依照宫中现在的形势,离她家娘娘入主中宫的日子也不远了,到时候她身为娘娘的贴身宫女,差不到哪里去。
别人不知道,玉华宫近身伺候的可都晓得谢锦言无比信任云嬷嬷。云嬷嬷既然这般明说,肯定不会是捕风捉影的空话。这样想着,映雪脸上的笑容也真诚起来,欠身一福,道:“遵嬷嬷教诲。”
映雪换了心情去当差,喜儿拉了拉云嬷嬷衣角,黑白分明的大眼眨着,“嬷嬷不高兴了吗?”
云嬷嬷低头看她,摇了摇头,“你也去当差吧。”
眼见无人了,云嬷嬷才舒了口气,叹道:“都是一群不省心的。”
夜里萧慎回来,谢锦言把惠敏的事情与他说了,“岭南到底是个什么地方?”她不是偏听偏信之人,自然要听听萧慎的意见。
萧慎划了划她修得圆润的指甲,只觉粉嫩可爱,回答时语气漫不经心,“那是个好地方,但惠敏去不得。”谢太后也不可能让她嫁过去的。“这事你别操心,母后亲自料理婚事,不会出纰漏。”
“我瞧太后她老人家对惠敏多有纵容,实质却是面子情。”谢锦言道,惠敏不解世事,在外人面前刁钻得很,未尝不是谢太后特意养成的。“难怪论起女儿婚事,良太妃慌成这样,竟然琢磨着远远把惠敏嫁出去,不过她怎么不挑个繁华之地,令人费解。”
“良太妃……一向不是个伶俐的。”萧慎眼底幽光浮动。想起金福徒弟王鸣传回来的话,他简直要笑出来,良太妃窝在寒竹轩修身养性多年,如今看来是一点长进也无,到底是个上不了台面的蠢货。
虽然觉得那对母女有些奇怪,但谢锦言提过了也就放下不提,转而说起萧慎的事情,“你过几天就要去太庙,拜祭要耽误个好几天。这次是带金福公公去吗?”
“金福留守,我带得禄去就是了。”萧慎挑了挑眉,“要不是你身子不便,真想把你揣在兜里一同带了去。”
谢锦言捶了捶他的肩头,却因手指被他牵着,使不上劲,那力道不像是打人,倒像一下一下的撩拨他,她面若桃红,“你身子瞧着才好转了些,我怕你去太庙又不把自己身体当回事。得禄比不上金福细心周到,怎么带他去?太庙那地方也不知道有没有地龙……”
萧慎眉目柔和,“你且宽心。”她担心他,他何尝不是一样不放心她一个人留在宫里,“待我走后,你回谢家去小住几天,等我归来,自去接你。”
谢锦言闻言有几分欣喜,但转念一想,没听说妃子在冬至这样的大日子还回娘家的,又犹豫起来,“这……方便吗?”
“没什么不便的,只要不摆昭容仪仗,轻装简从不会有事的。”萧慎顺了顺她的发丝,“我走了你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岂不是要把你闷坏了?”
谢锦言意动,笑笑的回了他一句:“臭美!”
精雕荷花鎏金香炉青烟袅袅,舒缓地香气萦绕不绝。青花白瓷的茶盏被一双手执起,谢太后瞧了瞧自己保养得宜的手上青筋隐现,抿了一口茶,心思不定起来,“这几天跟在谢昭容身边那个宫女,哀家怎么瞧着分外眼熟?”
碧瑶给她捶着腿,闻言忙答道:“回太后,那宫女名曰云华,原先是慈安宫当差,给您打过帘子的,后来被您派到玉华宫做了掌事女官的助手,今年刚接替了原来的女官。”
“哦?”谢太后眉头动了动,“锦言把她带在身边,可见很看重啊。”
“咱们宫里出去的,目睹过您的风姿,怎么也学到两三成,哪还会差?”碧瑶不轻不重恭维了句,又笑道,“听她说,陛下对昭容很上心,不像是做戏的,隔几日就要亲自到玉华宫看一看。”
“哀家的两个侄女,都能得了皇儿的青眼,做长辈的,也很欣慰呀。”谢太后笑道。
“娘娘只等享清福便是。”碧瑶下意识地道。却不知她这句话触了谢太后的霉头,“哀家乏了,要养养神,你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