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敏坐在谢太后身边,垂着头,没怎么说话。
“李姐姐。”出了门,谢锦言招呼贤妃。
李贤妃似乎有几分意外,停了脚步。
“现在天凉了,屋外不好活动,你若得闲,来玉华宫坐坐,我们一块玩玩牌九什么的,也打发打发时间。”谢锦言道。
李贤妃不喜欢莺莺燕燕一屋子净会说些胭脂水粉,玩乐聚会她不怎么参与,皇上不爱去她宫里。但她娘家势大,父亲戍边多年,军中人脉广。除了淑妃,也就她一进宫就被封了四妃之一,因此无人敢小觑她,可她性子不好相与,不管哪帮势力拉扯她,她从来不应。随心意关起门来过日子,在宫中却宛如个透明人。
“正说日子难消磨,妹妹既然邀约,少不得去打扰。”李贤妃说完,又回头望了望宫墙,“太后约莫要给惠敏妹妹相看婚事,日后怕是难以聚在一块了。”
“惠敏不是还小……”谢锦言吃了一惊,身形都未长开,有次说笑才知惠敏月事都没来,这样如何嫁人?她看了本朝先例,公主再怎么也是过了十五才会被指出去,有位嫡长公主,更是过了二十才嫁。
为此她还和萧慎玩笑,说若以后有了女儿,也留到二十才出阁。
萧慎还笑话她,真到那时,年岁相当的少年郎早被别人挑没了。两人为个没影的女儿,煞有其事的筹谋一番,先挑个好的定下了,容那人去等。
“也不小了,相看相看,备嫁还要一年半载。”李贤妃笑道,“没见惠敏刚才一声不吭吗?这是在躲羞呢。”至少在外人面前表现得是这样。
两人约好下次见面,便各自回宫。
李贤妃身边的宫女梓圆道:“娘娘不是说谢昭容有喜,玉华宫成了是非之地,去不得吗?”
认真算起来,谢锦言和贤妃交好,还是在玉华宫门庭冷落的那段时间。
李贤妃叹道:“难得有个瞧得顺眼的,这宫里的日子,也委实难熬了些。”
“娘娘……”梓圆听着怪异,她家娘娘虽不与人来往,但以前从没听她说什么难熬,心情不好的时候,换上劲装在院子里举枪操劳一会儿,流一身汗,心情便好了。梓圆还曾劝过,进了宫该放下这些东西,脂粉香浴好好把肌肤养白了,皇上没准还多看一眼。李贤妃只嗤笑那是无用功,依然故我。
她家娘娘做事就是依着自己的性子来,让人闹不明白。
这些天阴云笼罩,少有晴朗的天气。从慈安宫回来,没到酉时天就黑透了,不一会儿淅淅沥沥下起雨来。
谢锦言在暖阁东窗炕上坐着,听着雨珠子打在窗前那丛一叶兰上面,声音越来越响。她往外面瞅一眼,雨夹着雪,这样的天气最折腾人,即使有人打伞挡着,一不注意还是容易湿了衣襟。萧慎身体不适,可别又受了寒气。说好了今晚过来,他不会食言,冒雨还是会来的。玉华宫离北宸宫最远,即使坐轿也要好一会儿。
这么一想,谢锦言坐不住了。把碧绮唤来,让她熬一锅姜汤,准备点小食。
本来到了冬日可以吃羊肉,去了腥味,奶白的汤喝上一碗,浑身都暖和了。偏偏云嬷嬷说有孕的人不能多吃,谢锦言也就馋一馋。
什么都预备好了,萧慎却姗姗来迟,那个时辰谢锦言已经靠在软椅上打起了瞌睡。
“下回不用等我,你自去歇息。”话虽这么说,但他眼里带笑的样子,明显是欢喜她一直等着她。
眼看要入十一月,京城天色一直不见好,各地的事务要做结算,不少官员任期满了回京述职,空缺怎么填补,萧慎皆要过问,弄完了一系列事情,才发现天黑透了。
他惦记着谢锦言,连忙赶了过来,到底误了时辰。
谢锦言掩嘴打了个秀气的哈欠,帮萧慎脱下鹤氅,换上舒适的长袍,先让他喝了一碗姜汤暖暖,又问他是否用过饭食,待知道他是申正的时候夕食,扭着让他又用了膳。
盯着他用饭的时候,谢锦言困得不行,不自不觉靠着他的肩睡着了。
她细细的呼吸拂过,他持箸的手便不动了,就这么靠了一会儿,整个神经都放松了,他贪恋此刻的感觉,却担心她这样睡着不舒服,犹豫了下,还是命人撤了桌子,打横抱起她入了内室歇息。
绣有并蒂莲花的帐子垂了下来,挂钩上银制的香薰珠“啪”的一声打在帐子上,宫女们把床前的两盏灯挑暗,菱纱罩子放上,鱼贯地退到屏风外头。
昏暗的纱帐内,只剩下他们两个人。谢锦言睡得脸颊泛起桃红,看起来秀色可餐,萧慎碰了碰她的脸,心里竟没有什么绮念,平静得他自己都觉得诧异。
“锦言。”他喃喃,唇放在她的脖子上蹭了蹭,眷恋不去。
她似乎感应到了,轻轻“嗯”了一声。叫声都跟小猫似的,软糯极了。萧慎顿时柔肠百结,没再闹她,挨着她安然睡熟了。
回到熟悉的地方,这一觉他睡得格外香甜。谢锦言却做了噩梦,半夜惊醒过来,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萧慎把脑袋靠在她的胸,大手圈着了她的臀,呼吸绵长。
简直吃尽了她的豆腐,谢锦言往下缩了缩,让他的手离了尴尬的位置,抬头正对上他安睡的脸。
金碗银盆养大的帝王,皮肤像细瓷似得,昏黄的烛光下,闪着一层温润的光,映照着他的表情柔和无比。或许是做了什么美梦?
害她做噩梦的罪魁祸首,自己反倒安逸。谢锦言戳了戳他的脸,他没皱眉,嘴角弯着像是在笑,宛如个稚童。这家伙还有多少面,她没见过。谢锦言心头一软,又挪了挪位置,在他的唇上亲了一下。
睡到次日醒来,不管是萧慎还是谢锦言精神皆好极了。
两人一块吃了朝食,谢锦言送人送到门口,才回来穿正式的衣裳准备去慈安宫。梳妆镜台前,香巧盯着她的锁骨瞧了瞧,找了件高领的短襦上衣给她穿在里头,这样即使进了屋脱了厚重的大衣裳也不会露出点什么。
云嬷嬷还在外面没来,香巧压住笑意,“待会回来,奴婢给娘娘擦擦软玉膏。”
“呀!”谢锦言后知后觉地掩了掩领口。
香巧促狭一笑。时间长了,她被碧绮感染,在主子面前也不再是一板一眼的了。
“你们一个二个,都反了天了。”谢锦言哭笑不得。
云嬷嬷这时进了屋,看着两人笑笑的模样,好奇道:“香巧还会说笑了?”
“她们一个二个呀,哪个不是鬼精灵。”谢锦言叹了一句。
过后几天萧慎都来了玉华宫,有时候是正大光明的来,有时候却是悄悄来的。谢锦言心情不错,胃口又开了些。
她享受现在的日子,觉得她和萧慎就像平常的夫妻一般。
连续几天都在慈安宫碰见了惠敏,谢锦言有心问谢太后给惠敏挑什么样的夫婿,但谢太后不在明面上说这件事,她也就无从问起。这日惠敏来了玉华宫,进门先叹了口气,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我最近想绣一幅炕屏,你帮我描个新鲜的花样子吧。”
谢锦言闲来无事画了不少花样子,她一口应承下来,把最近新得的拿出来,让惠敏挑。
“画的真好。”惠敏打起精神赞了一句,挑好两个让宫女收起来。谢锦言问起她的婚事,她只怏怏的:“事情没定下,但无非是那些人,由不得我做主。”
☆、第60章 岭南
“娘娘,这惠敏公主怎么这几天来得这般勤快?说她与娘娘投缘吧,但她每次来了又不怎么说话,坐一会儿就走,弄不明白她要做什么。”映雪收拾堆在桌上的花样子,发现惠敏竟把谢锦言昨天随手勾勒的白描样子拿走了,便知惠敏不是真心来选花样的。
“你呀,就是心眼太多了。”谢锦言摇头,眼看进了十一月,天愈发冷了,人们都躲在房中,她也闷得慌,有个人来陪着也不错,“太后最近在给惠敏相看夫婿,这是她的大事,心绪不宁也是有的。”
“公主嫁的都是大家公子,嫁了还照样去别人家里做姑奶奶作威作福,还用愁吗?”碧绮把刚冲好的果茶端上来,热气沿着杯沿上升,果子的清香闻着舒缓极了。为了将就谢锦言最近的口味没搁蜂蜜和白糖,吃进嘴里只有一股果子本身的清甜味,一点不腻人。
谢锦言只觉满口香甜,她放下杯子,“这茶好,明天还冲这个喝。”
碧绮眉开眼笑,作了个揖:“娘娘喜欢就好。”谢锦言最近口味怪得很,一会儿甜一会儿辣一会儿酸的,她为这伤了不少脑筋,整日琢磨食谱。
谢锦言也知道自己折腾人,但控制不住自己的嘴,馋一样东西的时候挖空心思想吃,没胃口的时候,一桌子菜不带动一下的。她冲碧绮柔声道:“辛苦你了。”
“奴婢做的都是份内事,哪算得上辛苦?”碧绮摆出几样小点心让谢锦言配着茶吃,见谢锦言今天胃口不错,又细细思量起来,“今天有新鲜的小黄鱼,奴婢去处理了,今晚给娘娘做鱼汤和鱼丸子。”说着福了一福,便退下去了。
“这丫头真是风风火火的性子。”谢锦言叹道,回头便对红绣说,“宫里发来的份例那些胭脂水粉我用不上,你们几个拿去分了吧。”都是青春少艾的女子,打扮得好看些也是赏心悦目,“到了冬至,准你和碧绮归家探望父母。”至于映雪和香巧倒是没去处,到时一块去雪地里烤烤鹿肉,倒也雅致。
父母……也快有一年多没见着了。红绣屈膝谢恩,“娘娘仁厚。奴婢给您做的与百花裙配套的鞋子也快好了,整好冬至您能穿出去。”
“听说你夜里还熬油灯做绣活?不差这点子工夫,别把眼睛熬坏了。”谢锦言浅浅笑道。红绣做的那条百花裙不知道耗费了她多少工夫,用的最细的细线,配色都是用各种深浅不一的湘妃色,在檀色的裙摆上绣了大朵大朵的芍药,颜色用的巧,布料一动,那花朵竟跟活的似得慢慢绽开。
想象得到这样的裙子在雪地里有多漂亮了,她惊叹于红绣的女红,虽然十分喜欢,但也怕红绣伤了眼睛。好好的一个大姑娘,以后要眯着眼睛看人,那多亏啊。
“慢工出细活,鞋子奴婢会慢慢做的。”红绣恭顺地垂着头,瞅着谢锦言鞋头缀着的明珠,一闪一闪的,分外好看,她抿紧了嘴。
冬至是大节日,不论是寻常百姓还是王侯将相,这天都是要祭祖的,前朝皇帝还要祭天,到了如今祭天仪式已经渐渐废弃,但到太庙拜祭每年是不间断的。
能和皇帝同去的只有正宫,皇后未立,这次约莫是太后和萧慎同去了。谢锦言身子不便,只能留在玉华宫了。她倒把这天想象成放假的日子,期待得很。
萧慎见她提起来没一点不舍,还刮她鼻子,道她是个“小没良心的”。
“不过一两日工夫,我与阿慎有一辈子要过呢,不差这一两天。”谢锦言渐渐学会如何应对萧慎,一句话又把他哄高兴了,
若说开始她还对萧慎有几分拘谨,时日久了,对着同床共枕、温柔体贴的丈夫,不知不觉她就把生疏丢开了。
日子过得太顺,谢锦言却觉得宫里的气氛诡异,平静得让人心慌。尤其是见到那些名义上属于阿慎的女人们,一个个比谁都安份,就连淑妃和谢昭仪也没再针锋相对,彼此客客气气的,违和感太强了。谢锦言叹了口气,要是阿慎不是皇帝,倒少了许多框框条条。她边想着边把千层酥对撕开,挑了最外层酥软的一层皮来吃。
映雪有心凑趣,“目下皇上不在,娘娘只把皮吃了,馅就赏给婢子如何?”
谢锦言有几分不好意思。映雪顺杆子往上爬,笑着轻拍自己的脸,“瞧我这张嘴,竟拿自己与陛下相提并论了,着实不该。”
“得了得了,嘴馋了直说,都赏给你们。”谢锦言摇摇头。
天凉下来,夏日里生机勃勃的寒竹轩终于符合了自己的名字,百花凋敝,东风瑟瑟。
惠敏皱眉看了看枯萎的一盆兰草,转头进了母亲的禅房。宫女忙进去通禀小主子回来,过了一会儿良太妃才从里头出来。她刚念完一段经,心境平和得很,见女儿神情不虞,只是温和一笑,引她到了暖阁坐下。屋里点的是安心凝神的檀香,如此吃了一盏茶,惠敏神情有所放松,良太妃才殷切问道:“如何?今天你与谢昭容说了没?”
“母妃!”惠敏颦眉,“你让我说的那些话太羞人,我是说不出口。”
良太妃略有些失望,却没勉强,温和道:“平时天不怕地不怕,这会儿知道羞啦?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不过是请谢昭容帮你到皇上那里说和婚事,有什么不能说的?”
“母妃~你说的那些人,我影子都没见过,只知道是偏僻地方出来的,即便是民风开放,对女子约束小了些,但也不至于非要让我嫁过去。”惠敏不情不愿,放着太后挑的名门之后不要,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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