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子狸驯仙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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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子狸驯仙记- 第6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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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天选中我和怀安,是不是因为我们都够呆?
  “想必……当中经历,很是辛苦吧?”
  “不错。玉著为示惩罚,对他们各下了一道咒。天庭星君,在人间,不可以对他心爱的人示爱……如果他说了,他心爱的人,便会遭灭顶之灾。”
  “这惩罚未免……”
  我打断他:“至于天府星君……如果他说了……他自己会命殒……总之就是要让他们爱,而不得。”
  叔闻那天其实就已经说了,而我,竟然没有听清楚。
  青溪,叔闻。天庭,天府。
  你们果然,不属于这光怪陆离的凡尘。
  只是不知道,经历人间一劫之后,青溪……不对,天庭,是不是还会对天府心存爱意?
  手指揪着自己的大腿,几乎扯下一块肉来,然而感觉不到疼。
  断断续续的画面出现在眼前。
  雪白的幔帐早已缠遍了整个崔家老宅,我却死死抱着那具早已冰冷的身体,不肯放手。
  我那样兴高采烈地去找他,谁知竟晚了一步。
  何昭他们一身素缟哭着跪在跟前哀求:“王爷……您就放手……让崔大人入土为安吧……”
  素羽战在一边,沉着脸:“他去了便是去了,这臭皮囊,不是他!”
  我狠狠啐一口:“都胡说什么?!本王还要向皇上请旨,封他做王妃哪!谁敢再聒噪,本王杀他全家!”
  然而心里是明白的。
  怀里的人,再也不会睁开那双清亮的眼睛朝我挤眼,再也不会轻启那两片薄唇叫我的名字,再也不会伸出那只瘦削的手捏成拳头砸我的脑袋……
  再也不会……
  就像从前我遇到的很多人那样。
  师父,山下村里和我嬉戏的孩子们,那个教我读书的蓝衣人……
  永远都不会再回来。
  而我,却只能无可奈何地活下去,学着习惯恐惧,习惯黑暗,习惯孤独。
  没有尽头。
  没有他的世界,有什么好留恋的呢?
  最后我答应素羽,让我再和叔闻独处半个时辰,就让他们进来善后。
  他们人一走,我便举起一把匕首,朝自己的心脏狠狠插下去。
  卫修仪的声音几乎像是利刃一样插进了脑海:“侯爷?侯爷?不舒服么?”
  睁开眼睛,风凉水冷,星月依旧。
  我对自己说,过去了,都过去了,他还好好的,在那里。
  我还能看得到他。
  我勉强一笑:“皇后今天带来的酒……酒劲有些大……”
  那时候倚风用柔韧的柳枝卷去了我手中的匕首,又把我捆得不能动弹时,也是这样说的:“怀真……别这样,他还好好的,在那里,别这样——你不能死——”
  回过神来,却看见崔叔闻和倚风就站在眼前,身上笼罩着柔和的光芒,当真是天上神仙的模样,衣袂飘飘,仿佛随时都会被风吹走。
  倚风神色慌张地看着身后,仿佛有虎豹豺狼在追赶。
  崔叔闻却淡然自若,眼里仿佛是空的,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剩下。
  他的声音仿佛天籁,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对不起。”
  说完扬起衣袖乘风飞去。
  倚风长叹一声,匆匆忙忙地说:“他苦苦哀求一番才获准回来道别……以后恐怕见不到了。你千万别寻短见,当中因由,我日后若有机会,一定回来跟你说。”说完也飞走了。
  其实也没等到“日后”,素羽就把什么都告诉我了。他虽说是天庭星君养的,却不必受天庭规矩的束缚,所以一直留在人间,看着我登基,看着我亡国。
  之后我便被带到齐都宜阳软禁起来。素羽几次想把我带走,我不肯。如果我失踪或是莫名其妙地“死去”,奚国旧地那些蠢蠢欲动的人就有了借口。兵灾再起,受苦的只是平民百姓。我必须作为和平和屈服的象征一直呆着,直到“寿终正寝”。
  后来素羽也在宜阳安顿下来。几年之后,他终于买通了地府管生死簿的一个文书,查清楚了那崔丞相死后便投胎到宜阳一户人家里,如今已经一十九岁了。他当即一道白光化成一个翩翩美少年去找那少年,没有再来。
  所以后来倚风再来,跟我说的这些事,就只有我知道了。
  倚风说:“星君生于天,与地同寿,他下凡历劫,在天上不过是过去了二十多日……”
  在他无穷无尽的生命中,这段时光,短暂过一瞬间的亿万分之一。
  而我,不过是造物主为他设的一个坎。
  他已经安然无恙地过去,此后,大概不会再和我扯上什么关系了吧。
  我发着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这样,和永远地死去,其实也没有什么分别。
  倚风临走,又说了另外一件事,我不知道他是不是为了安慰我而胡掐的:“你身临其中,可能会有些事情不明白……但很多事情其实都是早有注定的……比如说,你注定会是奚国的最后一个皇著……因为奚国气数早已尽了,你生性平和,不喜欢争斗,亡在你手里,天下生灵受到的创伤最小……”
  我哈哈大笑:“这便是所谓的无用之用么?”
  于是释然。
  卫修仪命人扶着我,笑说:“这酒是有些烈了……我也有些头晕了呢。我看玉著的安排,颇有深意。”
  我有些惊奇:“哦?”
  卫修仪一双迷离的醉眼仰望星空:“天府星君若示爱则爱人殒命——这是要他在失爱之后,懂得如何不爱;天庭星君示爱则自己殒命,其实只是要他懂得何谓爱就足够了,不必在人间再多生枝节。”
  是……这样么?!
  卫修仪潇洒一笑:“侯爷不如先歇下吧,我……改日再来听故事。”
  这个故事终究没能说完。
  这天夜里,我娘来了。她做了个假人扔在我床上,把我变回原身,揪着我的尾巴倒提着我,踩上那一片碧绿的芭蕉叶,直冲云端,又飞到了一座白雪皑皑高耸入云的高山上。
  她一把把我扔到一株结着金色的苹果的仙树上,手指一指:“你老娘我,是在这里长大的。你吃这树上的果子,法力会长得快些。”然后又指了指山颠极高处:“那里,有道天梯直通天庭。等你法力够了,就爬上去,我管你喜欢的是玉皇大著还是太上老君,哄也好骗也好霸王硬上弓也好,总之是要弄到手。老娘过一千年再回来看你,到时候要是还让我看到你这没出息的样儿,老娘就不认你了!”
  说完扔了个什么东西在旁边的水池子里:“记得每天揍它几顿练法术——”
  一道白光闪过,人已经不见。
  仔细一看,树下的水池子里,是那只曾经化身为法门的娃娃鱼,正在朝我龇牙咧嘴。

    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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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来呢?你好好修炼了没?”
  我打个呵欠:“当然有!我趴在哪里修炼修炼修炼修炼……可是一直都不够爬上去。又过了一段时间,我突然想到,我的法力虽然不够爬上天庭,用来穿越时空却够了。于是到了这边,过来找被素羽送过来找我的崔叔闻。我一边陪着他,一边防着他找到那个时候的怀真……然后你都看到了,就这样,没有了。让我睡会儿吧——”
  真的是太困了。一口气说了八个小时,几乎喝掉了一箱矿泉水。要知道我刚刚和全盛时期的法门斗了一场,又用尽了法力把崔叔闻和小时候的自己送“回去”……这家伙居然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把我逮到这鬼地方——明明有张舒舒服服的床可以睡会儿觉,他偏偏不要命地逼着我从头说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话说……他自己也该记得一些事情吧?这分明是在故意折腾我!
  我不行了……真的不行了……周公,抱抱……
  一只柔软得像是没有骨头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滑进了衣服里,又沿着脊梁骨上下挪动着:“那你说,以后我是叫你怀真呢,还是叫你永敬?”
  我听到自己说:“怀真……”
  还是怀真吧。“永敬”已经成了史上最无用的皇著的代名词,后来又成了废物的同义词。
  举例:
  “小时后不好好读书,当心长大变成永敬!”
  “你个永敬,怎么连这么简单的事情都不会做啊!”
  ……
  所以,这个名字,我只有在心情不好的时候会用。
  现在我的心情么,很好,好极了。
  “怀真……”
  “嗯。”
  “你现在很累么?”
  “嗯。”
  “想不想再舒服一点?”
  “嗯。”
  “好,我正好想做个实验……”
  “嗯?”
  “一个人在极度疲倦的情况下做,是会变得精力充沛呢,还是会晕过去。”
  “嗯?!”
  “你不用动,趴着就好。”
  “不要——”
  实验的结果是:还没开始做的时候就会被吓得精力充沛。
  我拢起衣衫,被子拉到脖子下:“星君大人在上,小的求您了……让小的先睡一觉吧……”
  他很大方地抱住我的身躯:“你睡吧,我随意。”说着手又滑到了某个他绝对绝对不应该碰的部位,“作为对你说了半天故事的回报,我也告诉你一些事……”
  我勉强扯开那只手:“嗯。”
  “你过来这边以后……不是一直在陪着崔叔闻么?其实……最近这一百年,你看到的,其实是我。那个崔叔闻的魂魄,我把它封起来了。只是两年前我知道该到回去的时间了,才回天上去呆了两天……”
  啊……
  啊……
  啊啊啊……
  我跳起来,揪住他的衣领:“你说什么?!”
  眼前的人眉目淡雅得像是淡墨渲染的画,笑意却浓得像是粘稠的蜜糖。
  这张脸,我揣着一颗破碎掉的小心肝凄凄哀哀地想了一千多年,又小心翼翼大气不敢出一口地对了几百年,追逐半生,得而复失,失而复得,就在我以为以后再也见不到他的那一刹那,他却笑盈盈地出现在我面前——我实在生不起他的气来。
  犯贱哪。
  我松手,躺倒:“嗯。”
  原来这一百年来,我对着的,搂着的,并不是那个心里空空,只知道要找怀真的崔叔闻。
  虽然装得很像,可是我一回想,果然找出了许多破绽。
  幸福一下子涌上来,把疲倦得不想动弹的全副躯壳都装得满满的。
  我爱他的时候,他也爱我。
  我总以为自己要的不过如此,却从未发觉原来早已得到。
  我懒懒地说:“我还以为,你回去以后,就不会再记得我……”
  本来么,玉著让他下凡就是为了要惩罚他……和……那位天庭星君,他们到天上之后,就该做回无情无爱的星君才对。我要是真去找他了,倘若他还对我有情,恐怕又要受罚;倘若他已经不记得我,我就是再见到他了又能怎样?
  所以我宁可到这边来陪伴从十三岁慢慢长大的崔叔闻。
  他在耳边轻笑:“你知不知道……那个时候我刚刚历过劫,不敢对你有什么表示……可是我在天上偷偷地看你,总是能看到你也在看我……这件事整个天庭都知道,你知道别的神仙都怎么说么?”
  “什么?整个天庭——”
  “一个字,呆!”
  原来不但地上的人都知道我是傻瓜,就连……
  哼,他们说我呆又怎样?!
  “后来,天上就开始流行这么一句话——当某人想说他办不到某件事的时候,他会说‘我还不如下去叫那个呆头永敬别看天府了’!”
  额……
  方才的刺激让我清醒了些:“喂,你不是还要掌管人间的事情么?怎么可以到处乱跑?”
  一根手指随意拨弄着我额前的头发:“怀真,知不知道本星君管的是什么?”
  我努力回想:“人间的……进士科举……”
  我猛地坐起来:“可是人间的科举已经废了一百多年了!”
  ——所以刚才他说,这一百年来,他都和我在一起……
  他懒懒地躺倒:“这便是了,我星君的称号虽然还在,却是彻底地……嗯,退休了。”
  我目瞪口呆。
  这么说……这么说……我们以后……我们以后……可以……
  一直在一起了?!
  我觉得自己的嘴都要咧到耳朵那里去了。
  他鄙夷地扫我一眼:“至于这样么,擦擦口水……”我举起衣袖,他接着说:“至于天庭星君么,他先在忙得足不点地,估计没空睬你——”
  这……这家伙居然能吃那么多年的干醋!
  也算了吧。我只要知道……青溪还好好的,就好。
  我蹭到他身上:“以后我该怎么叫你呢?星君大人,还是叔闻?”
  “叔闻吧,都叫了几百年了。”
  “叔闻——”
  “嗯?”
  “我先在精力很充沛。”
  “嗯。”
  “不如——”
  “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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