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在那块冰冷的墓碑前坐了多久,直到正午的阳光早已西沉,四周树影渐渐变暗,气温微凉,兰斯才感到了肩膀上有人搭上一只手掌。
慢慢回首,他红肿的眼睛看着身后沉默的那个男人。
弗恩。
在晦暗的暮色中,帝国的皇帝静静凝视着自己悲伤欲绝的皇弟,无言地伸出臂膀,他轻轻拍了拍弟弟的肩膀。
“回去吧。”他简单地道,“太晚了。”
哽咽着点了点头,兰斯顺从地跟着弗恩,最后看了一眼在昏暗天色中早已模糊的那张脸。
帝国最位高权重的一对兄弟,并肩走在陵园的平坦小路上,四周芳草萋萋,祭奠的花束散发着清淡而悲伤的香气。不远处,皇家侍卫们保持着合适的距离,既不会听到他们的谈话,也能保持足够的安全保卫。
“哥哥,处死澈苏吧。”无边的沉寂中,兰斯忽然开口。
似乎有那么一瞬的僵直,他身边的弗恩停下了脚步,紧紧地盯着自己的皇弟。
那双冰蓝色的无情眸子里,是兰斯看不懂的情绪。
凝视了兰斯一会儿,弗恩淡淡道:“你去监狱看过他了。”
不是询问,只是陈述。
“是的,我去过了。”兰斯点头,“哥哥知道他在里面……怎么样吗?”
“你想说什么?”弗恩冷冷发问,“直接点。”
“我只是想说,请哥哥处死他吧。”兰斯轻轻道,直视着自己那浑身竖起利刺的皇兄,“与其让他这样生不如死,不如赐他一个痛快。”
“生不如死?”尖锐地反问着,弗恩眼中浮起无法控制的愤怒,“他没有受过任何来自帝国监狱的刑罚,他好好地住着宽敞的单人牢房,伙食正常、室内恒温,他到底哪里生不如死?!”
痛苦地摇摇头,兰斯凝视着弗恩,喃喃问:“哥哥,那真的,不是生不如死吗?那是澈苏……那是比任何人都聪明的澈苏啊。”
那个惊才绝艳的机甲维修师,那个帝国机甲设计的主要研发人员,那个在太空中微笑着用双手演绎精彩操控的少年,如今已经变成了一个手指残疾、浑身伤病、痴痴傻傻的囚犯。
不见天日,在地下的深牢中度过一天又一天。
这不算是生不如死,还有什么可以称得上是呢?
悲伤地看着弗恩,兰斯喃喃道:“……哥哥,你知道我的意思。他痴呆了,他不认得任何人,无论是安迪,还是我。”
冷冷看着他,弗恩嘴角掠过一丝急促的冷笑:“他认得的,他在装傻!”
“那么多医生已经给出了诊断,你还要自欺欺人到什么时候?”
“兰斯,你又被他骗了。”弗恩冰冷的眼神让人不寒而栗,“他比任何人都聪明,所以他能骗过你,骗过他的安迪少爷,骗过全天下!”
“哥哥,你最恨的,是他骗了你吧。”兰斯淡淡道,平缓的话语却像尖刀一样,在墓园里安静的空气中划开一道深深的波动。
赫然停下脚步,弗恩死死盯住自己的皇弟。呼吸骤然粗重,他一言不发。
~~~~~~~~~~~~~~~~~嗯,其实,弗恩的做法我觉得还好吧……真的没有对小苏用刑,只是严加看管而已。在这种情况下,让他做出温柔的体恤或者照顾,那也是不现实的事。
不过各人心中都有一杆秤,或许还是为小苏难过的心情占了上风,于是……。
165章 你骗人的眼睛(虐,慎入)
赫然停下脚步,弗恩死死盯住自己的皇弟。呼吸骤然粗重,他一言不发。
“哥哥,我一直忍着没有去监狱。”兰斯悲伤地道,“因为我不知道该怎么对他,我以为我会在看到他的第一眼,就忍不住亲手杀人。可是我错了……在看到他的时候,我发现,我还是无法真正憎恨他。”
看着他那脸色铁青的皇兄,兰斯声音空寂:“我想了很久,他只是……做了他该做的事而已吧。他从小在帝国长大,无论如何,成为一个间谍,这不是他自己的选择,不是吗?……站在一个联邦人的立场,他没有选择,更没有任何对不起我们帝国人的地方。”
“住嘴!”弗恩忽然开口,语气无比冷硬,带着风雨欲来的征兆,“从现在开始,就算是你,也不准再和我提任何关于这件事的话题。那个人是生是死,是无辜还是罪该万死,都和你无关!”
定定站在那里,兰斯的眼神,渐渐变得同样锐利。四周终于夜色降临,路灯渐次点亮,映照着他年轻俊雅的脸,那是和弗恩极为酷似的轮廓,当露出同样的认真神色时,有着和弗恩一样的坚持。
“陛下,我最后再说两件事,就再也闭口不提了。”他再没叫弗恩“哥哥”,
换上了臣子用的敬语,“第一,您虽然没有吩咐对澈苏用刑,可是也没有恩赐给他治疗。他的肺病很严重,一直在持续地发烧和咳血。假如陛下想发泄心中的怒火和不甘,那么请快一点。”
淡淡地看着弗恩,兰斯的口气波澜不惊:“我虽然不知道陛下您到底在想什么,但是我可以肯定一点——等到他默默死在牢狱里面的时候,您会后悔的。无论是后悔没有亲手折磨他,还是后悔没有看见他死在您面前,您都会后悔终生,我无比肯定。”
一动不动地站在路灯下,昏黄的光线下,兰斯清楚地看见弗恩脸上的肌肉在轻轻抽搐。似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那个全帝国最位高权重的男人才忍住没有失控和爆发。
“……接着说。”
“第二件事,我想假如梵重在世,他不会愿意看到他曾经当成第一对手的人,活得这么痛苦,这么没有尊严。”兰斯望着他,眼神在夜色中闪动微光,“所以陛下,干脆痛快地处死澈苏吧。更何况,您答应过我,会给梵重的死做一个交代。”
冷冷地看着兰斯,弗恩半晌之后,才淡然地开口:“兰斯,你让我想起一个人。”
沉默地听着,兰斯没有接口。
果然,很快地,弗恩自己接着道:“我处死奥腾元帅前的那一晚,他对我说,等我真正登上皇位后,一生之中,总会杀掉几位或许并不真正想杀的人。”
身形不动,兰斯的心中却忽然震惊万分。一直宣称是心脏病突发而去世的奥腾元帅,他的死……到底有什么隐情?!
没有继续解释那句话下面隐藏的惊涛骇浪,独自站在他对面的皇帝陛下,语声似乎平静威严,只是在这安静的陵园中显得有点空寂和萧索:“奥腾元帅的墓碑也在这里,我忽然觉得,他好像在远处对着我遥遥举杯。他说对了,不是吗?”
转身举步,他宽阔健实的背脊挡住了来自前方的路灯之光。就在今天,宫廷秘书官还曾提醒过他,叁天之后是格林元帅的寿辰。虽然元帅老来丧子无心操办寿宴,但是皇宫也理应送去适当的贺礼。
帝国皇帝的影子在路灯照耀下拉得很长,慢慢行远,而他的声音在空寂的墓园中,显得寂寥而空洞:“兰斯,我答应你了。到时候……我会亲自把处死联邦间谍的消息带给格林元帅。”
……帝国皇家监狱的最底层重狱中,迎来了站在全帝国最高位置上的那个男人。临近深夜,一队沉默的皇家宪兵队守卫在监狱外,戒备森严。
通往地下的走廊和电梯旁,叁步一岗,五步一哨,狱警们站立得笔直,目送着他们年轻的君王沉默而过。
和各种影像里见到的一样,新皇帝陛下脸上看不到温和亲善,只有标志性的平静和漠然。比起上一次公开在登基典礼上露面,那双冰蓝色的眸子似乎只剩下冷厉,完全看不到一点那曾让很多帝国少女心醉神痴的温情与平和。
锃亮的皮靴踩在冰冷的地面上,声音不大,匀速得犹如机械。在监狱长的引路下,帝国皇帝弗恩终于默然驻足在那间特殊的牢房前。
在那跳动着好几盏各色按钮的牢门前静静站立了那么一会,弗恩陛下才回过头,看向了身后屏息等待的众人。
“把监听和摄像的镜头都关上吧。”他淡淡道,眉宇间是一片冰雪漫天。看着身后垂首而立的伍德侍卫长,他提醒道,“我进去以后,不要来打扰。”
“是,陛下。”侍卫长伍德和皇家监狱长一起恭敬地回应着。
“啪嗒”一声极轻的机簧暗响,高科技防护的牢门从里面手动锁上,关闭了所有监听和成像的线路和设备,那间只剩下一个联邦要犯和帝国皇帝的监牢,变成了一个短时间内和外界完全隔绝的空间。
看着皇帝陛下的背影,侍卫长伍德心神纷乱地无声叹了口气。
虽然民间一直有意无意地禁止讨论有关的话题,可来自于群臣的不满和压力终究还是日益暗潮涌动。
当初公然发下誓言、一定要救回帝国忠诚的士兵已经沦为一场笑话,接着不惜赔上清誉、担上星际恐怖主义的也要抓回这名间谍,如今一切终于如愿,可是皇帝陛下接下来的所作所为,却让所有人不解以及不满。
不公开审讯,不给出刑罚,甚至完全没有任何主动的交代,那名牵动无数联邦人和帝国人视线的俘虏,就这样无声无息消失在监狱中,任何提到他的话题,都会被皇帝陛下完全忽视,堂而皇之地充耳不闻。
一直到某天,一名帝国的军队高官在议事厅中,一连两次提议尽快处死澈苏时,所有人终于见识到了新皇陛下那触碰不得的逆鳞。
众目睽睽之下,原本正在冷静处理国事的弗恩陛下忽然爆发,劈手冲那名臣子扔过去一堆文件,用力之大,甚至立刻在那名军官的脸上划出几道血痕来。
“滚,给我滚出这间议事厅!”从一名冷静睿智的君王立刻变身为独断暴虐的昏君,弗恩陛下那时的行为堪称叫人瞠目,“我不需要任何人提醒我这件事!”
……不知道为什么,伍德可以肯定一件事情——今晚踏进那扇门的皇帝陛下,并不仅仅是第一次探望而已。
一路上闭目养神的弗恩,沉默得太令人惊心,偶然睁开眼时,他的视线一直盯着那柄由他亲手装满弹匣的配枪,凌厉的不祥气息散发在正车厢里,挥之不去。
难道,皇帝陛下终于下了决心?悄然地叹了口气,伍德的心跳渐渐开始加速。
一墙之隔的监牢隔音效果极好,自从弗恩走进去之后,就再也听不见任何声音。
会不会在长久的静寂后,枪声终会响起?鲜血横流,了断前尘,他们的英明君王终将忘却他身为君王所无法容忍的羞辱,忘却那个牵动他异样情绪的异邦人。
一切都将烟消云散,他们的陛下会彻底成为一位不为外物而悲喜的英明皇帝,而不再是那个偶尔也会露出微笑和温情的皇子。
……
没有一点声音。
站在牢门边,远远地看着角落里的那个单薄人影,弗恩的视线如同生了根。可纵然是这样目不转睛的凝视,他依然觉得有些看不清。
隔得似乎不远,可是其实隔着整整十几个月的时间,隔着整个联邦和帝国间的鸿沟。
平板的小铁床上,那个熟悉又陌生的人静静地呆坐在那里,灰白的囚服并不合身,松垮地套在身上,衬托得犯人更显消瘦。脚下是一堆体积庞大的黑色镣铐,堆在坚硬的石质地面上,像是盘成一团的毒蛇,环绕着被它囚禁的人,一动不动。
被门口的动静明显地惊动了,囚床上呆呆坐着的少年犯人抬起头,看向了弗恩。
不过是一眼而已,饶是弗恩做足了心理建设的一切准备,可依然因为这一眼而溃不成军。那是他完全无法忍受的、让他的心如同被重锤疯狂敲击的眼神,来自于让他暗自沉醉的那双眼睛,来自于曾经被他视作珍宝的那个人。
黑漆漆的瞳仁里,没有了初见时的小小反叛,没有了后来让他屡屡恼恨的敷衍,更没有了曾经让他暗暗为之心折的流光溢彩,甚至没有了在费舍星上交换战俘时的坦然,只剩下一片怯生生的茫然。
看着他时,带着点胆怯的好奇和探究,很快却又察觉到弗恩的不善似的,慌乱地移开了,不知所措地瞅着床单,不再抬头。
他真的……认不得自己了。这一刻,弗恩心头清晰无比地浮现这个判断,如同有什么东西冷冷地刺进了他的脊椎,让他忽然有种支撑不住身体的战栗。
缓缓踏步走过去,他伸手出去捉着澈苏的肩膀,迫使他重新抬头看向自己。浑身都有某种情绪在翻卷冲撞着想要冲出体外,扑上面前的那张脸。
什么都好,让他能撕碎点什么吧,不然他要怎样面对如同坟墓一般的死气沉沉?!
“澈苏,别装了。”他的手掌似鹰爪一样狠狠捏着澈苏的肩头,用的力气像是要把面前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