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若寒可是个妙人儿,上次在吕宋侯府听他和小侯爷论辩,将小侯爷驳的哑口无言,比那“白马非马”有过之而无不及,妙哉!妙哉!今日他邀我到六音亭听他抚琴,莫说是父亲责罚,就算玉帝降罪我也要来这一趟!
“小溪,刚才醉仙楼打的酒你可拿稳了,打翻了公子我可要双倍扣你的月钱!”
“是、是,小溪拿稳了。”
我知道他此刻定是边说边摇头,呵呵。
遥望亭中,沈若寒比我先到了,坐在那儿那叫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白衣胜雪玉骨冰清。
“沈兄。”我喊道。
沈若寒站起身来微微一笑,“云兄。”
这一声清清淡淡的,却直酥到云倾寒的骨子里,我呆呆的凝望他片刻,不过微微一笑,便是倾国倾城——
“沈兄,还站在那里干什么,过来坐吧。”
“嘿嘿,”我笑着走到寒美人身边拉住他一起坐下,“若寒你看,我们是同年同月同日生,你叫若寒我就叫倾寒,这么有缘分便像是前世注定一般,不如以后我们亲近些就唤对方的名字吧。”
若寒笑道:“倾寒既然如此说了,我依你便是。”
他轻轻挣开被我握住的手,“说来今日邀倾寒来听的这首曲子,便是我特地为你普的,不如先来听听如何。”
“好、好!”我连忙坐端正,凝神细看他白玉般的手指抚弄琴弦——
转瞬间琴音流泻如天泉鸣溅,丝丝缕缕、点点滴滴、如缠如绵、如歌如诉、若即若离,和着琴音他低回唱到:
“四海逍遥历浮沉,
得遇佳人解清樽,
庆能同生与君好,
高山流水酬知音!”
我欣喜若狂,原来他对我竟也有这般情谊。
他含情脉脉的看着我,我有些激动,声音里带着稍许的颤抖,接着他的辞回道:
“雏凤千里栖梧桐,
几世修来得君青,
花好月圆须应时,
不负佳人不负卿!”
琴声止,他慢慢重复“不负佳人不负卿……”淡淡笑着对我道:“好。”
——
这一个“好”字,让我们一起厮守十八个月零七天的时光,我假借求学之名与他到江南游历,又在扬州城外买下一个竹园,吟诗作画抚琴赏雪,享尽人世欢愉,直到我的父亲怒气冲冲的带人找到我们那一日——
父亲命人把我绑上马车,然后给了他一杯毒酒,就在我们恩爱缠绵的那个房间里,他在窗边望着我,缓缓的饮下……那时我可以清晰的看到他的嘴边含着笑意。我知道、我知道他说:这一生有过与我共度的日子,即便是死他也无悔!
我又何尝不是?
既然无力阻止,不妨随他同去。马车行了一段路,父亲命人取出我口中的布条,解开身上的束缚,我便奋力跌向车窗外的河流。
寒……就让这流水把我送回你的身边吧……
——
我是在找什么,怎么想不起来了?这里是……
“云卷,你怎么还是这里徘徊,快随我去转世投胎。”
“你是谁?”
“我是判官!你当真不记得我了?也难怪,这样匆匆的一世又一世,记忆会随着生死的过程迅速流逝。”
“原来是这样……”那么我刚刚到底是要找什么?好像……
“别磨蹭了,随我走吧!”
跟着判官到了奈何桥边,前头远远的白色人影回头望了我一眼,斜飞的眼线含着笑意,垂落的银色随风幽幽的扬起——
“璧……璧寒……”我叫出他的名字的时候,他却已经消失在我的视线里,此时方觉悟,我寻寻觅觅的原来是他——
15
15、第15章 。。。
晨曦照进金碧辉煌的大殿,龙椅上十三四岁的少年正襟危坐。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除了龙坐下一名紫袍金带的大臣外,众臣皆按列跪拜两侧。
稚嫩的少年声音响遍朝堂,“众卿家还有何事上奏?”
“启禀圣上,河间近年来旱灾不断,已上报朝廷拨款赈灾。”
“嗯,”少年皇帝认真的点点头,思量了一下眼神却是像紫衣大臣瞥去,缓缓道,“此事由宁王做主就好。”
“是。”大臣恭恭敬敬的退回原位。之后朝廷便是一片安静。
紫衣大臣未动声色仍是站在原地。
少年皇帝对紫衣大臣道:“宁王,待会儿退朝你到朕的御书房来吧。”然后给身边的太监睇去一个眼神。
太监马上拉长声音对堂下道:“退朝——”
去御书房的路上,宁王一路远远尾随皇上,没说上一句话。
进到御书房中皇上已显出几分不悦,待宁王也跟了进来,对贴身的太监道:“你先下去!”双目炯炯盯住宁王。
宁王似是不觉,避开皇上的眼神,行礼道:“皇上,关于河间旱灾之事……”
“北堂凝璧!你想要的朕都给你,你让朕做到的事情朕也都照做,你还有什么不满意?”
宁王依旧表情平静,淡然道:“皇上私下里若不愿称臣封号,至少该称臣太傅。臣自问无甚越举之处,何来不满?不知皇上为何有此问?”
“你!……”少年满脸通红,半是生气半是羞赧。半晌重重甩袖低下头去,罢了!“你为何故意疏远我?那日我在病中你守在我身旁,我虽闭着眼却未睡去,你温柔的握着我的手,对我说的那些话,我都听见了,我……我的心意在我十二岁的时候就和你坦白过!你……”
“住口!”宁王的情绪终于被激起,“休要再提此事……记住你的身份,莫要因色误国,更何况我不想背上董贤子高的骂名。”说道最后似有若无的叹了口气。未等皇帝从他极力躲避的眼睛中看出什么,便转身离开御书房。
身后传来压抑的呜咽声。
“我恨你!”
这一句出了皇上的口,却入到北堂凝璧的骨。
——我何尝不想和你相亲相爱,可是我不能啊,先人励精图治治下这万里江山,怎可毁于你我之手?几百年来外族虎视眈眈,若你我贪图一时欢愉让百姓生灵涂炭,你又何颜面对天下?怪只怪你我身在帝王家。北堂凝璧今生今世不存他念,只愿倾尽毕生所能助你成为一代旷世明君!
一个月后,北堂凝璧奏请外调,自此不再归朝,此后数十年间盛世太平、繁荣昌盛。北堂凝璧享年六十有五,薨与封地。
皇上一生无子嗣。于北堂凝璧去世次年,禅位于皇太弟,驱车来到宁王陵前。
颤抖的手轻轻抚上石碑,沿着凹槽的笔画勾勒着那个久违的名字。
“凝璧凝璧,好久不见了……”威严高傲的老人一生从未对谁这样温柔过,花白的发和眼角的皱纹依然掩饰不住矍铄清冷的气度。
“我想你了,知道么?其实你刚离开的时候我是恨你的,可是后来渐渐长大便明白了,然后开始想你。知道你的性子烈决定的事情绝不会更改,便是再想见你也不敢招你回京——或者,我自己也怕,怕见到你就克制不住要抛下一切跟你走!那个时候大局不稳皇弟尚在襁褓中,我真是怕呀。后来听说你取了妻,我想你能放下也好,便不敢打扰你,你叫我勤政爱民我更是把精力都用在此处。心里还隐隐的期待着、当你看到我治下这太平盛世的时候,会念我一分的好。若是早一点知道你那都是为了骗我,也许我早就把皇位传给皇弟来找你!不过,现在也不晚,不晚……”轻轻的坐到他的坟前,老人久久没有动。
“太上皇?太上皇?”随行的大太监轻声探问,却不见回应,半晌大着胆子伸手去探他的鼻息,已是驾鹤西去。
“卷儿、卷儿?”——
不一样了,为什么声音不同了?刚才分明听见身后远远的有人唤我太上皇,现刻怎听得另一个声音在前头叫我,而且换了名字?
身子轻盈的难以置信,努力的看清前方,原来是一个银发白衣的美男子。他狭长的凤眼因微笑变的线条柔和,单边嘴角微微挑起,几分促狭几分埋怨的说道:“你竟然让我等了这么久。”
“等我?为何要等我?”眨着眼认真的问他。
他略略吃惊敛去笑意,“你竟然忘了我?”
“我……”一时无语,似乎不该让他伤心,此刻已经到了他的面前,“你是说我们曾经相识?”
“卷儿……”他语调幽长,深深看进我的眼,仿佛可以看穿我的心,这样的眼神……这样的眼神,一定在那里见到过!
“你……”这男子!他居然吻住我的唇用力的啃咬,痛啊!快放开我!我推拒着他想要开口说话,他却趁隙将舌探入我的口中,他的炙热灼的我全身沸腾,过高的温度转瞬让我瘫软在他怀中任他予取予求,不知过了多久,窒息的感觉让我不得不用尽全力推开他,喘息着断断续续的道:“璧……寒,我喘不过气了……”
他迷乱的眼睛霎时睁大,笑意回到了脸上,“我就说,就说你不会忘了我!”
“我……”我想起了他,“是!不管再过几生几世我不会忘记你!”刚才是怎么了,定是刚刚回到地府不能适应。扑到他的怀里,我不会忘记你的,不会!
16
16、第16章 。。。
——
“云儿,城东刘家老爷那几幅药你抓好了送过去吧。”陈掌柜吩咐道。
“是,我这就去。”刘家的药我一早就配好了,只是没得空去送,这会儿掌柜的吩咐了我便放下手头的活儿去送药。
“哎哟!瞎了你的狗眼,敢在这儿当大爷的路!?”
刚出门就听见黄家横行霸道的大少爷在骂街,我要再早一刻出来恐怕要撞到他身上了。本不想管闲事,但看清了他发脾气的对象竟是总在药铺门前的小乞丐。这个孩子看起来也就十一二岁的年纪,我有时候会瞒着掌柜偷偷拿点剩饭给他,这年头兵荒马乱讨口饭实在不易,他也就舍不得走了。
“黄大少爷。”我陪着笑脸走过去,“哪来这么个不识好歹的小乞丐竟敢得罪您?!”
黄恶霸上下打量了我一眼,“你是这药铺伙计?”
“黄少爷好记性,”我继续小心赔着笑,“不知道您伤着那里没有,要不到里面让我家大夫给你瞧瞧?”
“呸!你小子倒是会捡现成便宜,大爷我好的很才不白白给你们送银子去!”
“是、是,小的知错!”我点头哈腰活像他们家花钱顾得狗腿子。
黄恶霸对我哼了一声,转头对小乞丐恨恨的道:“幸好大爷我洪福齐天没伤着,要不非扒了你的皮!”头也不回对身后两个家丁吆喝一声:“走!”
小乞丐怯怯的抬起脏兮兮的小脸,看他走远了却是对我一笑,轻声道:“谢谢哥哥。”
我摇摇头,其实也没为他做什么。“举手之劳而已。”看那小可怜刚刚受了委屈,我故意拍拍衣袖抖抖衣服,一本正经地道:“真是的,出门就遇到个乱吠的癞皮狗,真晦气!待会儿回来得用柚子叶洗洗澡去霉气。”然后蹲下来把他瘦小的肩膀揽过来,“瞧你这小脸都看不出本来模样了,等我回来也带你去洗个澡。”
小乞丐本能的把身子缩的更小,“我身上脏,会弄脏了你的衣服。”
我拍拍他的头,微笑道:“脏就洗干净呗,难道你还想一辈子就这样了。”
他抬头看看我,没说话。
“好了,我该去给刘老爷送药去了,乖乖等我会来呦。”啧,这话听着怎么那么别扭,好像嫖客调戏姑娘的语气。
从城西的药铺走到城东的刘家大宅,一般只一个时辰的就够了,刚才耽搁了点儿时间得加快脚步补回来,不然掌柜的又要骂人了。
刚走了一半的路,天就阴下来了,眼看着豆大的雨点打下来,我抱着怀里的药,这要是淋到雨水就成一堆废材了,掌柜的还不把三两银子的药钱记在我账上!
我四下打量好不容易找了个能避雨的五风亭,原本就没几个人的路上现在更是干净的连个鬼影子都没有。
即使站在凉亭最中间,还是有些雨水潲进来,我被对着潲雨的方向把药抱在怀中。不一会儿就冷的瑟瑟发抖。突然想起小乞丐,不知到他现在还在不在门口?不过转念一想,虽然他是个小孩子,不过也不至于不懂得照顾自己,否则这么多年不早就冻死饿死了。杞人忧天!
没想到这场雨一下就是大半天,到了傍晚才停。我走出凉亭的时候,已经冻得指尖变成紫色。本想快些走,顺便暖暖身子,可是泥泞的路实在太滑,我现在的样子已经很狼狈,要是再出点洋相,恐怕没把药送进刘家就得给轰出来,要是再因为这个刘家以后不用我们给送药,那我非叫掌柜的赶出药铺不可!
耐着性子送药到刘家,陪着笑脸等着更有闲情的管家大老爷把钱结完,天已经全黑了。唉,回程的路我是想快走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