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也是祭典最后的一个环节,之前再怎么放浪形骸的墨村人,会立马整肃面容,一圈一圈地围站到祭台的周围。看着祭师带着祭品行到祭台中央,那里有一个深不见底的洞,而且那个洞是墨村普通人不能靠近的,不是因为稍稍靠近,便要担心会掉下去,而是微微靠近,不管你身上负重多少,都会被吹倒天上去。
祭师让祭品盘坐到洞口,腰间系着一根粗绳,粗绳老长,摊在地上,那长度简直能绕山腹几十圈。大家屏住呼吸观望,祭品刚开始还只是漂浮在洞口,和所有的墨村人一样,可当神明接受了这次的献祭,他就会慢慢沉下去。绳子慢慢下放,直至放到了尾,也绷得很直,随后放开。村民们喜笑颜开,相互庆祝,因为神明对这次的祭品异常满意。
祭师开始说早就准备好的祭辞,无非是保佑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属于墨村人的重要日子也就结束了。
阿江他们就是打算把捡到的尸体扔进那个洞里。
“那万一尸体根本就没有沉下去呢?”阿水提出自己的担忧。
“那就让他飘着,村里的老人不是常说,过去‘大地’山腹的上空总是漂浮着许多尸体么。现在多上一个,他们只会认为这是一个不小心靠近禁地的倒霉家伙,而不会怀疑到我们头上。还有一种情况就是尸体沉了下去,你们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阿江说。
“意味着神明接受这个祭品。”阿一说。
“不光是这一点,其一我们可以在神明接受祭品的时候向神明表达我们的愿望,其二这说明选取神童的标准是一个阴谋。”
“还记得神童的标准么,耳聪目明尚在其次,最重要的就是德行好。神明接受了这具尸体,却仍然有两种情况,其一,它曾经是道德品格高尚的人,其二,它曾经是一个普通人,甚至是品德败坏的家伙。
“怎么样,至少有一半的几率让我们怀疑祭品品德的真实性,从而可以怀疑整个祭典本身就是一场笑话,甚至怀疑根本就没有神明的存在……唔……”阿一赶忙捂住他的嘴。
“你在乱说些什么!”阿水嗔怪道。
“唔……阿一你放手……”阿江嗡声嗡气地说。两人拗打了一番,最后阿一还是放了手。“哼!我就不信你们心底没有一丝的怀疑。现在刚好这个验证的机会,只要照我说的去做,答案就可以揭晓。你们不敢试一试吗?”阿江挑衅地说。
少年人就是受不了激将法,生怕别人小瞧了他们,阿一和阿水对望了一眼,最后还是接受了对方的提议。
既然三人达成了一致,现在的问题是如何在他人不知晓的情况下把尸体运到“大地”的山腹中去。少年人又有什么好办法可想,只晓得黑夜可以掩人耳目,所以决定晚一点或早一点,总之天还全黑的时候把尸体运到“大地”那里去。
只是现在尸体泛着恶臭,就算没人发现他们抬着尸体,也会闻到。后来还是阿江提议,去山林里摘一些芬芳的花朵来掩盖尸体的恶臭,再找一张草席包裹,在无人的夜里把它抬出去。
室外是大雨倾盆,而且现在是春天的末尾六月初,哪来芬芳的花朵,只好摘些青草凑数。尸体上受伤的部位流脓,发臭得格外严重,细看的话,还会发现伤口里有虫在蠕动。
三人你推推我,我推推你,不愿靠近。后来还是阿一一狠心,抓了一把花花草草就往尸体的伤口糊去,阿江在杂货堆里找了张草席,那还是他姐姐淘汰掉传到他手中,随着他个子的长高,最后流落到这里。用来包裹尸体,短了那么一截。便又在杂物堆里找了一块布,把多出来的部位包裹住,并用绳子固定。
等尸体的部分解决完毕后,开始做去山腹的准备。家里的金银首饰三人是不敢动,就用生了锈的铁器代替。再是长绳,翻遍了整个杂物间,都没找到符合要求的绳子。
阿水想起阿爹前不久刚搓了一条长麻绳,阿江撺掇他去拿。阿水有些犹豫,却还是把绳子拿了来,可他的心七上八下,生怕被阿爹发现狠狠地揍他一顿。
待一切准备就绪,三人来到雨林与众人汇合,装作若无其事地回了家,到了深夜在阿江家附近集合。
梅雨季节接近尾声,下雨的时间不长,但没有铺石板的地照样泥泞不堪。三人深一脚浅一脚走着,没走多久便走不动了。本来一具成年人的重量对三个少年人来说不算什么,可重便重在身上携带的铁器,而且离“大地”的山腹还有一段距离。
阿一看大家都有些脱力,就提议休息一会。三人把尸体抬到丛林中的一个大树根下,有一茬没一茬地聊着。
“我觉得有问题。你想啊!那些去神明那里去的人都是为了服侍神明去的,我们弄一死人过去,神明会不会生气呢?”阿一说。
“那你觉得神明住的地方是什么地方?”阿江反问。
阿一的眼睛开始变得迷茫了,“祭师大人从来不说,也不要我们随意猜测,我不知道。”
“对于那个地方,难道你就没有一丝自己的想法吗?”阿江追问。
“只是听阿妈说,阿姆死后会去那个地方。我想那里一定是美丽而富足,没有贫穷、疾病,还有死亡。”
“对啊!到了那里的人,连死亡都不具备,彻底连人的性质也发生改变。到那时还在乎到他是死是活?神明只在乎他是否是善良崇高的子民。你的阿姆那么善良,我想她在那里应该过得很好。”
三人休息了一会继续出发,终于在天亮之前把尸体抬到了山腹前,可山门前有守卫。在整个“大地”宗教事务所里,侍卫人数不多,却负责神童的选取,照顾他们的生活,祭祀场所的维护和服侍祭师大人的起居,甚至每一任的祭师都是从他们当中产生。如果说神童是品德高尚者产生的基石,那么他们则是品德高尚者的塑造师。是村里值得尊重的职业之一,被大家亲切地称之为“神侍”。
“怎么办?”阿水问。
“想办法把他们引开。”
“怎么引,而且你能保证我们进里面后,不会遇上其他神侍吗?”
“一般情况下不会,因为神侍的人数不多,除开在山门前守卫的两人,其他的都在山腹后面的寝宫待命。不过早上是他们交班的时候,具体是哪个时辰就不知道了。所以我们要尽早,要么在他们交班之前,要么在他们交班之后。”
“万一在我们抬尸体的途中遇上了呢?”
“那只能说明我们的运气实在是不好。基本上没有非常稳妥的方法,越危险的反而越安全。我也想过,在祭典的日子把它混进去。如果你们愿意等那么久的话。”
阿水和阿一把头摇得飞快。
“那么,就由我引开神侍的注意力,你们从后面悄悄抬它进去。”阿江话一说完,就拾起一块石头往自己的脸上砸去,一时间鲜血淋漓,把旁边的两人吓得一愣一愣。
阿江向他们摆了一个准备的手势,便冲了出去。
“救命啊!救命啊!”阿江向山门口的神侍跑去,跑到侍卫的身边一把抱住,还把脸上的血一股脑地擦在雪白的侍卫服上。
“小朋友,出了什么事?”神侍并没有生气,反而温柔地为他擦拭脸上的血迹。如果说神童的选取标准是高尚纯洁,那么神侍的选取条件便是能教导人高尚纯洁。散播出正能量,而自我身是什么玩意,没人在意。
“有可怕的东西在追我……”阿江憋着哭腔撒谎。
神侍蹲下身子怀抱着他,安慰着。
“我记得这孩子是住在村尾,林裁缝家的小儿子,这大晚上的,怎么跑了这么远。”另一个神侍说。
“我晚上起夜,到林子里去嘘嘘,看见一个黑影在我家门口。我不敢进屋,只好在林子里躲藏。哪想那黑影发现了我,向我追来,我慌不择路,转眼间就到了这里。”阿江继续编着故事,引导着神侍们背对着山门,在他们看不到的地方,做小动作,招呼着阿一他们,趁现在。
阿一他们不敢耽搁,立马抬着尸体,轻手轻脚地往山腹里走去。刚开始还能听到阿江的假哭声,随着走得远,什么都听不到了。阿一他们便放开脚步,不一会儿就来到了放着祭台的超大空地。
祭台的四周立着粗大的长明灯,烛光摇曳,映照着山壁上的图案,影影幢幢,显得铁别的阴森恐怖。作为墨村的普通人,鲜少有机会在祭典日以外,来到这里。所以也就能理解,在刚一踏入此地时,两人都不同程度地打了一个寒颤。
阿水手一滑,尸体砰的一声,掉落在地,在如此寂静的环境下异常的突兀,把阿一吓了一跳。
“现在我们怎么办?”阿水问他。
他把目光转向来时的路口,摇摇头。
“要不,我们先把尸体抬过去。”阿水说。
阿一有些心虚,在骨子里他和其他的墨村人一样,都是信奉在他们生活的脚下,住着一个神明。虽然神明从来没有出现在他们的眼前,但他们还是向他献祭,向他祈求丰收安康。可现在向神明住居的地方扔一个外村的死人下去,这一定构成了某种冒犯,某种亵渎。神明一定会降下灾难,这是他恐惧的地方。
可另一方面,他又有些好奇,或许真的像阿江说的那样,他们能借此机会证明神是否存在。如果一切都向好的方面发展,神明会不会接受他们的祭品,满足他们的愿望。这是他心存侥幸的地方。
这主意是阿江出的,而他现在还在山洞外应付着神侍,并且可能会穿帮。阿一想了一会,现在他们已经不可能回头,回头后一切都说不清,不如把尸体扔进去,结果会怎样,一切交给神明。
阿一两人艰难地抬起尸体,从山腹的一边行到中央的祭台上,小心翼翼地靠近洞口。解开草席,有些腐烂的尸体展现在他们的眼前,阿一和阿水对看了一眼,最后还是取下盘在腰间的麻绳,系在尸体的身上。
一起准备就绪,两人正准备把尸体扔经洞口的时候,有人大声地叫了声“等等!”唬得他两手一抖,险些丢了它。
转身一看,来者竟然是阿江。
“你怎么进来了。”阿水吃惊地问。
“我告诉他们,我想进来向神明祈祷,压压惊。”
“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那我们为什么还费那么大的劲。”
“话不能这么说,若我们带着它,大摇大摆的进来,当问起我们进来干嘛时,我们难道能告诉他们,想向神明居住的洞穴扔一具尸体吗?”
“你明知道我们做的是不可告人的事,你干嘛叫得那么大声,我们的心脏都差一点吓出来,是吧?”
阿一点点头。
“哎呀,真是抱歉,我只是有一点小兴奋,勿怪勿怪!而且你们放心,通过我刚刚在门口和他们聊天的内容,可以推断,他们平日里是不常来这里的,所以不用担心我们会被发现。”
三人又闲聊了一会,然后合力把尸体扔进了洞里,毫无悬念地掉了进去,麻绳很快就到了尾,没有一丝声音。三个少年非常欣喜地你望了望我,我望了望你,然后非常默契地开始闭眼许愿。
山腹依旧寂静,烛光依然摇曳。
第42章 Chapter21and1/2
等收拾好现场后,还是阿江出去打头阵,引开神侍的注意力,阿一他们趁机出来,在山腹的附近等他,三人一起回家。
此时天已朦胧,三人一路上颇为兴奋,除了讨论一下编什么样的理由骗骗父母,为什么一大早从外面回来外,三人最想说的,还是山腹里大家许的什么愿望。
“说出来就不会实现了。”阿江造了个谣,接着又说:“反正我们的愿望总会实现,等到了那时不就知道啦!”
另外两人也因为种种原因,羞于说出自己的愿望。最后三人很顺利地回了家。
接下来倒不是多年以后,而是没过多久,也就是在去山腹后的第三天夜里,有人猛烈拍打阿江家的门。那时一家人睡得正香,却被这突如其来的声响惊醒。
江父睡眼朦胧,迷迷糊糊地往外一看,发现家门口的地方火光冲天。头一个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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