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抬眼,见他侧坐在床榻之上。头发已经随意扎起来,脸色浮着苍白,在暖黄烛光之下,看我的眉目尽是让我错觉的温柔。
“洗脚吧,今日很冷。”我把木桶放置在地上,他微微一愣,眉毛舒展开来:“谢谢。”
他说罢低□子,把□的双脚放在水桶之中。腾升的雾气之中,看见他洁白亵衣的下巴之下伸出两条白皙的腿,大约是看见我一直在看,抬眼看我。我吓了一跳,他却说:“听说你曾经喉咙是不好的?”
“嗯,是。”我走到他的面前,他说:“是因为我?我让你能说话了?”
“嗯,所以十分感谢你。”我扯嘴笑了笑,他也笑了起来“可是我什么也不记得了,问枯……不,那位陈公子,他也没多说什么。”
“你记得多少的事情?”我说着,蹲身下去。他莫名看着我:“你怎么了?”
“别动。”我搬过他的脚,用手轻轻把水淋上去,看着那些粉嫩的花瓣擦过他的脚踝,他深深吸了口气,我说:“就当感谢你,你别动。”
莫名其妙,为什么我要蹲下来帮他洗脚!
他过了会,才缓缓开口道:“我记得小时候的事情,记得我第一次遇见枯茧的时候。嗯,还记得和刹璃,就是我弟弟,此一次去人界的时候……第一次来这里……”
“你记得和别人第一次去人界么?”
他低眼看我:“和谁?”
“……”我摇摇头,伸手触摸他的脚。他说:“倒是,印象中有这么一段快乐时光,似乎和人界有关。大约是和弟弟在一起的时候吧。”
我无言,心中一阵无名火,把盆一摔,水花四溅。他惊愕地看着我,我瞪了他一眼:“自己洗!”
“是怎么了?”他垂手摸摸我的头,“你的头发颜色很特别,早晨我在逆光的时候看,颜色是浮动着淡淡的紫色光晕呢。”
一句话,感觉心口被重雷打中,酥麻加难受的感觉蔓延开来。我最后还是伸出手,果然没办法对这个人发火,即使他做得再错也是对的,他一笑一说话,我什么都能原谅他。
我醒来后就问自己,对他的残忍,能原谅么。
这一瞬间,看着铺满木桶水面的花瓣,想着,若是他记不起来也很好。他就可以一直这样单纯着,忘记自己的身份,忘记自己的过去。
“我刚刚是说错什么话了是么?”他的声音在我的头顶响起,像细沙拂过耳畔的柔软细腻。
我摇摇头,他说:“你好像知道我的许多过去,可否告诉我?”
我抬眼瞪他:“再问一句我就加热水烫死你。”
沉默了许久,我抬眼望他。他似乎并没有什么不自在,抬眼看着天花板似乎在想着事情。全身散发着淡雅高贵的气质,让人不忍挪开半分的眼,原来他收敛光芒的样子我看过许多次,现在这个样子,让我想起我封印自己来到人间,像投胎一样重新成长的日子中的那三年,十五岁到十八岁,那时我第一次在酒楼之中初遇的他。他站在学堂门口等我放学的时候,牵起我的手在河堤边散步的时候,我偷偷循着灯光潜入他家的时候,他睁着一只猩红的眼,带着温柔宠溺的微笑直到我来。
他想不起烙翼,以为他一心只爱着何卿的时候。现在,他就是那个样子。
我拍拍他的膝盖,他低下眼,我翻开手背之上的绑手,露出那个蜿蜒的图腾给他看。他有些惊讶,我说:“认得么?”
“彼岸花和,这是什么鸟?”他问。
“杜鹃。”我说,“这是一个我很爱的人,他帮我刺在身上的。”我盯着他眼中的彼岸花,一字一字地说,“很,爱,的,人。”
他愣了愣,盯着那图案看,半晌才说:“那姑娘刺上这画的时候,一定也是很心疼的。”
“可是他不在了。”
“她去哪里了?”他问我。
我没有答话,静静看着他。他张了张嘴:“我,我以前是抢过你的情人么?还是,还是我把她害死过?”他说,“这个图案是和我有关,对吧?”
他惊恐的样子真的很好玩。我笑起来,把手背上的绑带又缠了上,边笑边缠,湿漉漉的手沾着花瓣,他还伸手帮我摘下,看着我莫名其妙地狂笑并且越小越开心。
笑得心都抽痛起来了,鼻子也酸,眼睛也酸了。笑得腰也发疼了,肚子也疼。我伸手捂住自己的肚子,于是没有来得及接住突然跳出眼眶的眼泪。
他滴落在水桶之中,打在花瓣上,响亮地“哒”了一声。我垂着头,停止了笑声。
不要哭,不许哭。丢脸死了,在他面前,有什么可哭。
世间事物,哪怕死了蚂蚁哭也不丢脸,惟独在他面前哭是如此丢脸,因为明明没有失去,却在这里哭个什么。
只是不甘心,眼前人为什么什么都不知道,不知觉。而只有我一人心中难受呢。
他长指纤细,轻轻挑起我的下巴。我抬眼望他,定是一张看似一脸哀怨的小媳妇样。他更加惊讶:“你怎么哭了?”
“放屁,哪只眼睛看见我哭?”我挥掉他的手,他手放在空中,歪了歪头,长发披在肩膀之上:“你怎么就那么恨我?”我吼道:“对对对是是是,我最恨的就是你,我有病还跑还帮你洗脚!你自生自灭去吧,你最好什么都记不起来,什么都忘记,你的身份地位法力,你的老爹老娘弟弟妹妹!”
我说完就站起来,拍拍衣服。他说:“要走了么。”
“不走我待这干吗?”今晚过来就是个大错误!我脑子真进虫了,陈又然你赢了!
“小卿……”他轻轻叫着,我浑身一颤,鼻子又是一酸,转头说:“别这么叫我,我会弄错的。”
你根本不是他。我会弄错的。
作者有话要说:我是亲妈无误。。真的。。QW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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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第六十一章。 。。。
转眼两日过去。天气渐暖,春风醉人。我还未出过燕时家的家门,天天就在这个不大不小的院子里转。这里安静怡人,鸟语花香,养了几日,心情也好起来。
我们商议着去找昙花水。斐似雪说:“当今天下医学高人莫非三人。天煞岛柔楚楚,宫廷第一御医乔启星。前者神出鬼没,善毒,个性阴柔鬼魅,这天煞岛也只是只知其名不知在何处,乔启星是好找,但是皇宫禁地,如何是说进就能进的?”
陈又然忽然抬头:“咦,那还有一个人呢?”
斐似雪转头看了他,确切说是瞪了他一眼。我拍了他一下脑袋:“你白痴啊。”
他好像过了很久才反应过来,长长“哦……”了一声,转头看斐似雪:“我把你忘记了。”
斐似雪一甩袖子,不理他。继续对着我们讲:“当年乔启星曾来杭州找过我,问我愿意不愿意去皇宫做御医。”
“你拒绝了?”我抵着下巴问他。他闭上眼喝了口茶:“我能养活自己,去那个天天都提心吊胆脑袋的地方做什么,当然是拒绝了。”
“那你岂不是抗旨?”陈又然说,“要杀头的。”
“是他自己的意思,不是皇上的意思。”斐似雪说,“那一日我们还聊起了很多医学方面的事情,就说起了昙花水,他说他曾在宫廷的珍品藏花楼之中见到过。他还说,天煞岛的柔楚楚窥视已久,正想方设法要去夺。那大概已是三年前的事情了吧,不知道,现在这昙花水何去何从了。”
这两人拿到有何分别呢,都是棘手的事情。
我撑着脑袋,现在只恨自己当时走得太早。
“我们还是先回长安去。”陈又然一拍桌子道,“干坐着也不是办法,到了那边,再想办法怎么混入皇宫。”
我们互相对视了几眼,觉得也只能如此。
此时恰逢上一回和刹璃的决斗,过去一个整月。相安无事,平平静静的。
魔界不知道怎样了。刹璃也从魔界来到了人界,人魔两界的通道,现在也是时开时闭的。我无法想象没有魔王的魔界,是以怎样的秩序进行着呢。
我在同一时间想起了魔后。
如果,现在是魔后在执掌着魔界呢?
刹璎在先前记起记忆之后,并没有回到魔界,他说是“为了找到那个深紫色头发的,我天涯海角都要找到他。”但是现在想想,他为什么不回魔界去找呢。
他不是不回,或许是不能回?
我长叹一口气,看着走廊尽头亮灯的地方。走近了,在门口张望了一下。
刹璎现在很虚弱,功力也没有恢复。整个人很瘦,像一碰便碎。
他好几日都没有出过这个房门,此时站在这里,便可以看见坐在床头的他。他侧脸,对着窗外的明月看了半晌也没有动,像玉雕一般。我终于忍不住,推门进去。他转头看我,眼里微微吃惊。
“你好些了么 。”我问他。问得有些不自在。
他舒展开了眉头,对我轻轻点头。笑容绽放若桃花,不失优雅。
妖孽。
我轻咳一声,对他说:“两日后我们要从这里出发北上长安,你现在无依无靠又没有照顾,功力也是没有恢复,虚弱的很,我们想带你一起走,也好照顾你。等你想起来了,再让你走。”
其实我没有和他们商量过这些事,这是我小小的私心。我知道他或许这辈子也未必能记得我,等他功力恢复如前了,他也不会记得吧。
“现在外面很危险。”他说。
“啊?”
“不能出去。”他说,“我能感觉到,很多人在找我们。这个屋子有结界,不过能撑的时间也不长,他们很快会找到我们。”
我坐到他床边:“那怎么办?我们现在需要去长安的皇宫之中寻找一种昙花水,只有找到了它,我们才能知道最后你和枯茧在冥焱殿发生了什么事情,才能有头绪,才能救魔界。”
他眉头锁了起来:“可是现在出去太冒险。我不放心。”
我拍拍他的肩膀:“安啦,我可是很厉害的,当年我在魔界也只有……”
他微微抬头看我:“嗯?”
“没什么。”我抹抹脸,说了也白说。现在是记忆恢复了,法术却远远不如从前。我忽然想到了刹璎原来一个红色的小球,他是碰到那个球之后,法术和记忆逐渐恢复的。我扯扯他的衣服:“喂,你有没有见过一个红色的小球?”
“球?”
看来是没见过了。
我叹了口气:“没什么,那怎么办,你叫我们现在不出去。什么时候出去?时间可是一分一秒地过,日子少一天,危险便近一天。”
他说:“把我留下,你们去吧。”
我愣了愣,说:“不行。”
“为什么?”
“你现在这个样子,留下来出点什么事情怎么办?”
他微微一笑:“反正也没什么大的事情,我不记得很多了,他们顶多带回去,问我一些事情,也不会怎样。”
我盯了他半天,咬了咬牙:“我说不行,你得跟我们走。”
“让你们都去送死?”
没见过这么倔的人!我拍拍他的胸:“那你就待着吧!死掉算数!”说完我出了门。
嘴巴这么说,心中却郁闷了起来。想到走的那天若真是带不走他,那我该怎么办好。第二天收拾了半日行礼,陈又然来敲我门,我问他干什么,他说:“回长安,你不去见见爹爹么?”
我低下头:“我本来也没打算去见,陈家都把我赶出来了。”
他点点头:“好吧。”然后我叫住他:“我想带刹璎走。”
“随你。”他轻轻摇着扇子,“对了,我们还能去斐似雪他爹爹的故居看看吧,反正离这里不远。”
“好主意。”我继续收拾被子。
临走那天晚上,我站在刹璎的房门口半天。最后,他走到门口的时候我猝不及防,他看见我,似乎不觉得奇怪:“还是来劝我走的么?”
“你一定要跟我走。”我说。他笑着摇摇头:“同你非亲非故的,何必如此呢。”
“或许我们是非亲非故。”我说,“但如果你肯跟我走,我什么都可以做。”
他有些惊讶,猩红的一只眼在象牙白的月光之下,浮着淡红色的暖光。另一只漆黑的眼眸光洁而透明,眉宇之间浸润着温柔,似乎为我的话而开心。
“好吧。”
我点点头,转身就走了。
没想到搞定他还挺顺利。我本来还想着万千计策,原来记忆失去了性格不会变,他就是吃软不吃硬哈哈。
燕时说没有他什么事情,把刹璎治好了再来找他。
于是,刹璎,我,斐似雪和陈又然就上路了。陈又然租了马车,大马车,足够四个人挤进去。我们说,先去斐似雪的爹爹,也就是斐儒白生前的屋子看看。
刹璎没有登基之前,我们还曾登门拜访过。那时候斐似雪还被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