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是我已经决定走出我孙女的阴霾了。”他说着叹了口气,“我已经沉浸于失去孙女的悲伤太多年,以至于都忘了自己的人生还在行走。虽然我现在也是老头了,但我突然觉得我应该还做点什么,不仅告慰我的孙女,也能告慰我自己。”
我没有吭声,因为我似乎听到了一个我非常憎恶的回答。
“前几天和老朋友出去吃饭,回来的路上看到了一对流浪的双胞胎,一男一女,非常惹人怜爱。”怀特先生继续说着,“我在看到他们的一瞬间,我突然没有忍住自己的眼泪,就在他们面前嚎啕大哭起来。我知道自己沉浸于悲伤已经很久了,却没有想到这份沉重的悲伤竟在我看到他们俩的一瞬间爆发出来。这两个孩子看到我这个奇怪的老头在哭,就慢慢向我靠近,那份温暖会让我毕生难忘——我就知道了,原来这份持久的悲伤也还是可以被治愈的。”
说到这儿他向我指了指二楼的一个房间,说:“我把他们收养回来了,现在他们住在那里。我女儿已经因为失去自己的女儿悲痛欲绝,现在好不容易她的生活又走上了正轨,我就不会麻烦她了,我会一个人抚养这两个孩子。”
貌似说完了自己的理由,怀特先生又转回了我这边,说:“所以伍祭,我现在要走上一段新的生活了,所以我也不再订我孙女的人偶了,人生,毕竟还要往前走。”
一下子听完他这么多话,我却迟迟没有反应。我睁大了眼睛,呆坐在那里。
“……伍祭?”怀特先生看我楞在那儿,叫了一下我的名字。
我终于冒出了一句话:“您不觉得您就这样忘记您的孙女是件很残忍的事情么?这是一种背叛!”说完我自己心里都暗暗惊讶,我居然能对顾客若无其事地说出这么无礼的话;但这一瞬间我别的什么都想不到了,我只是听到自己的心跳咚咚作响,像是有什么金属般的东西在砸。
是啊,正常人不是应该说“对啊人应该往前看您终于看开了真好啊”之类的么。
我对自己的失态有些后悔。
“对不起,怀特先生,我失言了……我现在就把人偶那给您,您之后还有约吧。”说着我急忙把手伸向了我的提包,拉开了拉链。“就算这是最后一个人偶,我还是要郑重地交给您——”
“哇!!!怀特先生您好!!!!”
我瞪大了双眼。
是穗苗。穗苗从我的手提包里一下子跳了出来。
“你……”我觉得眼睛有点充血。
“啊!是穗苗小姐!”怀特先生也非常惊讶,但是更多地流露出的是喜悦的神情,“没想到能再次见到你!”怀特先生显然完全相信她是个“活着”的人偶了。
“哪里,都是伍祭这小子太执拗。”穗苗明显因为手提包的颠簸而头发衣服都乱了,她整理了一下自己,“有什么不能见的?”
“……穗苗。”
穗苗明显早已感到了我的怒火,但她一脸不以为然的表情只往我这边瞅了一眼。我不知道她这样做的意图,只是冷冷地盯着她。
“啊……穗苗跑出来了,伍祭,我也可以出来么?”我听到了包里的头颅君传来的声音。
“当然不行。”我冷冷地回答道。原来这两个不是人类的家伙还串通好了来欺骗我。我咬了咬牙:“穗苗,你这是干什么?”
穗苗完全没有理会我的问题,而是直直地走向了怀特先生的方向。她向他鞠了个躬,然后面无表情地问他:“怀特先生,如果伍祭答应你做会动的人偶的话,你收回你说过的最后一个人偶的前言吗?”
“!”
怀特先生完全没有想到会有这样的情况发生,而且还是由穗苗这个本身会动的人偶之口说出来,“我曾经劝说过伍祭无数次……”他显然犹豫了,“但伍祭不是说他在君去世以后就不再做了么……”他陷入了深思。
“没错,他是不再做了;但不仅是不再做了,是因为他根本就做不出来了。”
她还是无视我盯着她的眼光。
“对,这个看起来生龙活虎的人,其实已经万念俱灰。
——他甚至都忘记了,自己做出头颅君的事实。”
不知什么时候,头颅君已经擅自从包里飞了出来,瞪大了他浅棕色的眼眸。不知道为什么,他飘扬的发丝,一瞬间竟然让我觉得有些寂寞。
(下)
我是一个人偶师,然后君是我的搭档。
至于头颅君,我说它是一个莫名回来的鬼魂,但穗苗要说他是我做出来的人偶。
——“这个人已经心如死灰,连自己的作品都不承认了。”
她指着一旁瞪着大眼睛的头颅君。
“这个,就是他最后的作品。”
“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我真的有些生气了,就算想要帮助怀特先生说服我让我做会动的人偶,也不用把谎撒到这个份上。“怀特先生,我罢掉这门手艺完全是因为这是我和君共同思想的结晶,我不想在他去世之后就毫不负责地占为私有,这是对死者的一种尊重。无论穗苗她怎么说,我都是不会再做会动的人偶了。”
“哼……说起来头头是道。”穗苗冷笑了一声,“你倒是告诉我,你当时是如何做出我的?”
“我没有义务回答你这个问题。”我瞟了一眼在穗苗旁边的怀特先生——他的表情竟然意外的冷静。身处于一种异样的外人的争论中,他的表情没有丝毫的惊讶。
“什么没有义务……你是根本就说不出来吧!”穗苗的表情突然扭曲起来,“你忘记了!自从君去世以后,你就把什么都忘记了!!你的心里已经没有了思念,只有绝望——没有思念和爱恋的心,你这辈子都别再想做出会动的人偶!!”
风……
我不由得把视线切过穗苗,切过怀特先生,移向了左边的窗户。我看到了窗户并没有关严,还留了一小点缝隙。
怪不得突然感到有风吹了过来。
啧!
好痛。
头,好痛。突然一瞬间,像要爆炸了。
闭嘴。
闭嘴。
“祭,我们试着让人偶动起来吧?”
“哈??”我嘴里叼的吐司都差点掉了下来,转头望向了说出太空话一样的言论却仍是一副平淡自然的表情的君。“君,你最近小说看多了吧?这么空虚,要不我们歇业一段时间出去旅游一趟?”我笑了笑。
“我很认真的,没在开玩笑。”他微微垂下了头,“我前几天晚上突然在想,如果能够把自己有限的生命力传承到一个新的承载上,这种传递是不是一个很幸福的过程。”
这样看似很无厘头的想法,从君的嘴里说出来却显得很温柔。
我把盛好的咖啡放在了君的面前,然后也端着自己那杯坐在了他的身旁。我用手拿住了嘴里的吐司,慢慢咬着。
“谢谢。”
我晃眼瞟了一下窗外的阳光——果然还是早晨的阳光最柔软。很明亮,却不显得刺眼。
“那你跟我说说,你准备怎么让它动起来?”说这话的时候我带着调侃的语气。
“恩……就天天跟它说话吧,每时每刻都念着它,就仿佛这个家里多住了一个人一样。
”
我突然有点后悔这秒之前我说话时都带有的戏谑;君的这句话太认真了,让我不禁觉得他想要的不是一个会动的人偶,而是更加温暖的家。
“好。”
我该想想如何改善一下他的心情了。
至少当时我是这么想的——只是没想到五天后君兴致勃勃地拿着一个小型的女生的人偶在我面前,然后露出了很好看的笑容:“就是她了。”
如果我当时嘴里还叼着面包的话估计早已经掉下来了,毕竟我虽然相信君温柔的诚心,但对“让人偶动起来”这种不科学的事情还是觉得难以相信。
“……祭你果然还是不相信我吧。”他露出了有点失望的神色。
“不是不相信,是不科学。”我叹了口气,伸手接过了那个女生的人偶,是个很可爱的穿着洋装的萝莉,但眼神很刁蛮的样子。“原来这几天晚上你偷偷爬起来就是在做这个啊,小萝莉,呵呵,原来君喜欢这种类型的。”
他略微有点脸红,支支吾吾道:“原来你是装睡啊……就是觉得女生要这样小小的很可爱,然后也要机灵点好。”然后他爱怜地望向那个人偶。
“所以你准备今天开始跟她天天说话啦?”
“恩,我会把她放在窗台上,让阳光能够沐浴着她,呵呵。”
“恩。”我抓了抓头发。看来他是认真了——这人认真起来可是谁也拦不住。
“穗苗。”
“恩?”
“她的名字叫穗苗。”
“好二次元的名字,果然这是君你的喜好吧哈哈哈……喂喂,别掐我……”
真希望他永远都有这样美丽的表情。
“君每天、每天都跟我说话,我也不知道我是从哪一天开始能够听到他的声音的。一开始我根本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但后来渐渐就理解了。他传达给我的不是通过无法理解的语言,而是温柔的感情。”
穗苗望了眼一动不动的我。
“其实,其实我开口的第一句话的对象是你,你忘记了么?”
是啊,已经经过了二十天,穗苗还是没有任何动静。虽然君看起来好像一点都不着急的样子,我却替他感到不耐心了。
毕竟天天看着他对一个冰冷的人偶说话,以正常人的眼光看都觉得这个年轻人是不是脑子出了什么问题。我知道现在的君还很正常,但我也有些担心这样一直下去他会不会慢慢偏离轨道。
但我也不忍心动摇他的决心,所以我也开始抽时间和穗苗讲话了。
“喂,穗……穗苗,你还是开口说说话吧?”
“……”
“你总是这样不理睬君,他真的会出问题的。”
“……”
……
……
“喂,又过了一周了,你说你怎么就这么冷血呢?我们跟你说了这么久的话了你还是有点反应吧?”
“……”
“喂……”
“……你如果能像君一样好好地叫我的名字的话,我或许可以考虑一下稍微给你一些回应。”
……
……
……
“君!!!!!!!!!!!!!!”
这次我嘴上的吐司真的掉下来了。
“呵呵……这样的生活看起来真的很幸福吧。”
穗苗突然沉下了眼睛,长长的睫毛静静地垂下。
“君有一天晚上跟我说,如果这样的幸福可以延续,那真是一件美好的事情。说完了他摇摇头,他说‘不,其实能这样直接地感情传达出去,已经很值得满足了’。”
——这样就可以满足啦?
——恩。
——以后还有你开心的,看我的吧。
——哈哈……有点困了。
……君?
我看着他如陶瓷般的睡脸,突然觉得沉静得有些可怕。
喂,君。
君。
君。
醒过来好么?
“他疯狂地抓着自己的工具箱把自己反锁在了君的房间里,我胆怯地站在门口透着门缝往里面看,也没有开灯,只听到他拼命地用锉刀刻在磨具上的声音。
“我不知道过了多少个夜晚,身为人偶的我也并不知道疲累,那个房间里近似癫狂的人也不知道。直到有一天的傍晚,坐在门口静静等候的我终于听到了里面的声音慢慢地停下了。那一刹那我很害怕,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情,但在那一瞬间我用尽自己的全力挤进了门。
“我害怕这个人也像君一样,默无声息地就离开了。”
“在推进门的房间里,黑发的少年趴在桌上,右手还紧紧握着锉刀。夕阳投射在桌面上,隐隐看到有些奇异的反光。我费力地从书柜上攀爬到桌上,走到他的脸前。
“但那一瞬间我惊呆了。
“——一个和君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头偶静静地放在桌上,被祭依偎在自己的唇边。他的眉眼,他的发丝,还有那深深闭上的双眼,都和君的气韵没有任何差别。他发上的夕阳,竟是那样的美丽。
“不过最让我引起注意的,还是他陶瓷般的脸上挂着的泪滴。
“那一颗泪滴还没有干涸,我转而望向身旁祭的脸。他此时睡得很沉,恐怕是疲劳过度直接睡倒了吧。
“我看着他通红的双眼和脸上已经干涸的泪痕,一时间竟然说不出话来。我不知道人偶该有些如何的情感,我也知道人偶不会流泪。我想我无法体会祭是怎样捧着这颗人头偶哭泣的,所以我静静地爬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