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装作不经意般问道:“既然我们都同那人是‘故人’……那,你我呢?”
“那个叫夙辛的少年,是他带你们来这儿的吧?”
“是的,先前在城里歇息着,我们一群人没了主意,倒是他提出要往北边走。”
“青岩仙山常年无雪,只在数百年前,方有过积雪不化的景象,如此传说,又有谁人能猜到仙山位于极北严寒之地呢?”
几个少年面面相觑,却也反驳不得。
过了一阵,紫衣少年才开口问道:“大娘言下之意是?”
老妇人轻笑了出来:“哪有什么言下之意?我也不过是为了我那苦命的孩儿罢了。”
“我记不清了。”那怪物如实说道。
夙辛没有说话,却听它继续说道:“想来是羁绊太浅,又或者,年岁太过久远了吧。”
“……”
“早先我也没认出他来,可是有一天,却发现那孩子一直躲在木屋后看着我,那时方才有了一丝熟悉之感。”
“……刚开始我也只是觉得眼熟得很,可后来一想,或许是我们先前认识吧。”
它没有再说下去,夙辛仍是沉默着,过了许久才应道:“先前在雨中见到你时,我也有那样的感觉。”
“是吗?”那双眼里仍是喜怒不明,语气也是极为淡漠。
少年一下轻扬起嘴角:“我们以前一定认识,说不定是挚交好友……”
“也有可能是累世宿敌。”那人冷冷应道。
夙辛没有说话,他微蹙了下眉,轻声问道:“那个孩子,他现在到哪儿去了?”
它微动了动眉眼:“我也不知道,兴许是迷路了吧。”
少年仍是心有顾忌,他低下头,不由心里一惊——
先前他看到的染血布条,原来竟是那孩子的发带。
竹屋内仍是气氛凝重。
“大娘此言何意?”
“先前我曾听过小儿的梦话,说是梦魇难散,希望能得到解脱。”见几人有所不解,老妇人又继续说道,“其实所谓的‘取骨作灵’,无非就是为了一个念想。如此苟活下去,无非也是为了了结一个心愿。是那人自愿也好,是残害之人恶意也罢,终是因为执念不灭。”
“夙辛的执念是青岩仙山,那……”
“而我的小儿,却是希望同故人说上一句话。”
“那他见到了吗?”
老妇人莞尔一笑:“怕是心愿已了。”
见众人不明,她又笑道:“如若不是如此,他也不会魂归九天了。”
说着,她便从怀中取出一个襁褓,细布中裹着的,竟是几截白骨。
“你……你杀了他?”
那妖物仍是极为淡漠:“所以我才说,你运气极好。”
“不是说,是故人吗?”
“我也说过,我都记不清了。”
夙辛没有说话,只是心中震惊
难平,他看着那妖物,分明知道它看不到自己,却仍是固执的看着它。
过了好一阵,倒是它先开了口:“你也不是凡人。”
“……”
“取骨作灵之术……你的执念是什么?”
“我在找一个人。”
那猩红的眼中,似乎也有一丝触动:“找人……”
“嗯。虽然我不知道那人在何处,但是脑海中总有一个念头……一切的答案都在梅林之中。”
“梅林?”那妖物还是若有所思一般,喃喃说着。
“听说,千里梅林的尽头有一排登云步月的长梯,而石阶至高处,住有能御剑飞天之人。”
那双妖瞳突然闪动了一下,淡漠的表情一下消散,它朝着夙辛所在的方向望去,一脸的不可置信。
“怎么会这样?究竟是谁……”
“那怪物蛰伏已久,我先前便猜到,迟早会有这么一天。只是还好,他总算等到了那个人。”
“你那小儿……难道他在等的人,就是夙辛吗?”
“谁知道呢?”
一行人又是几近沉默,末了,那素衣少女却是怯生生的问道:“大娘与我们说起这事,究竟有何用意?”
“我只是想告知各位,你们那位朋友,怕是不会回来了。”
“竟然是你……”那妖物蓦然抬起头,惊愕的说道。
夙辛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它,表情复杂。
过了一阵,它却释然般笑了出来:“究竟是怎样的执念,能让你孤魂再生,只为了再见那人一面啊……果真是深情不易呐。”
“你认识我在寻之人?”
“岂止认识。”
“那他现在何处?”
那怪物没有答话,过了好久,才轻轻说道:“天就快亮了。”
“什么?”
“一会循着光亮离开这里吧。”
“……”
“不知道什么时候,但总有一天我会将这些事全都忘记……而且,同我这般的妖物,你若不小心防范着,下一刻,说不定就会命丧当场了。”
“你不会伤我……”
那眼错愕了片刻,却一瞬化作了讽笑:“我不会伤你?……你可知道?如今的我,可是连自己是谁都记不起来了。”
夙辛微皱起眉头,想说话却欲言又止。
“不过确实如你所说……”
“嗯?”
“我是不想伤你。”
两人又是相顾无言,过了好一阵,它才又问道:“你真的想去仙山梅林?”
“嗯。那里有我很重要的人,我一定要去。”
两人也没有再说话,夙辛退回到了篝火旁,柴火就将燃尽,却见洞口处依稀有了光亮。
竹屋内,烛火飘摇,外面的雨已经停了下来,屋内屋外都静得可怕。
“夙辛他……”
“天亮之后,你们循着竹林小径往前走吧。”
“那是通往仙山之路?
”
“你们能看到什么我也不知道,也许是开明大路,也许,是修罗炼狱。一切都取决于那人的心性。”
“那人?”
老妇人没有说话,只是兀自拾起襁褓,慢慢走出了屋舍。
而洞穴之中,篝火却早已燃尽。
夙辛有些无所适从,却听那妖怪轻声唤道:“你走吧。”
他心中虽有疑惑,却也自知没有再留下来的理由。
只是还未走出几步,身后的声音又再次响起:“我知道你在找谁。”
“……”
“那人素喜黄衣,长发马尾,金黄发带。”
夙辛微侧头。
“他……是个很好很好的人。”
它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变成了梦呓般的呢喃。
夙辛有话想说,却始终没有开口,他只是走出了几步,在洞穴天光之中,停住了步子。
“谢谢。”
“不必。”
“我会回来找你的。”
身后那人却轻笑了一声:“为何要回来?”
“我也说不清。”
说着,少年便迈开步子向前走去,再也没有回头。
那妖物怔愣了片刻,它看着那人渐行渐远的背影,终是自嘲般摇了摇头。
它身上负了伤,却没有止住伤口,血流了满地,它却丝毫没有在意。
后来,夙辛出了山洞,却远远看见了从村子里驶来的马车,同伴们朝着他御马而来。
而村口站着的,是那个满面倦容的妇人。
他小心翼翼的看去,却见那妇人身后,躲着一个羞涩的孩童。
虽然心存疑惑,他却没有多问,只是上了马车,笑着道歉,直道自己让他们担心了。
他们的马车向前行驶了很久很久,只是,始终没有人说话。
那一夜的竹林借宿仿若黄粱一梦,却是再也无人提起。
他们沿着大路前行,竟一路顺畅的来到了青岩山脚下,看到了绵延千里的长风梅林。
之后众人登山入观,又被卷入了数方恩怨情仇之中。
再之后,因魔孽丛生,血染了太虚一观,夙辛在争斗中丧命。
观里的老道士在替他做法事时,方才惊愕的说他早就命魂散尽,掐指一算,竟是夙辛从山中归来的那日清晨。
作骨引灵之术,执念湮灭之日,便是命魂消散之时,而后的皮囊躯壳却是再不重要。
几位少年虽是悲痛万分,却也庆幸友人夙愿终偿。
翌日,少年们在太虚观后的竹林中建起了一座石碑,尸骨不全,仍以衣冠作冢。
而巧合的是,那碑旁亦有一方无字碑铭,据观里的小道士说,那里曾是一位太师叔的坟冢。
那日墓前,几人曾忆起与夙辛初见时的谈话——
“你在找的究竟是何人?”
“我也记不太清了。”
“即便是表相,也该记得几分吧?”
“……我
依稀记得,梦中那人,着一身蓝袍白衣,仙气凌然。”
“仙气?莫不是仙人在世?”
少年轻笑了笑:“我也不清楚。”
“名字呢?你可记得那人的名字?”
夙辛一怔,思虑了片刻,却突然轻笑了出来。
——那是数百年前的一个晌午。
太和躺在小院的长椅上,微睁着眼,神态怡然。
忽而,却听木门咯吱声响。
他微微抬起头,看到那人一袭白衣,仿若云端之客。
他缓步朝他走来,他亦笑着看向他。
那仙人身边,有落梅轻扬,太和看得有些入迷,却忽然觉得有些困顿。
他慢慢合上眼,嘴上轻轻念着他的名字。
他叫他,玄礼。
【青岩篇番外?完】
作者有话要说:这几天在修改最后一个单元剧,我想收回我前面说的最后一个剧很虐的话……》////《
PS:从下一章开始正式进入完结阶段了,下星期开始尽量保持日更^v^
☆、第五十章 九命
李齐夕怎么也没想到,猫又的病会变得越来越严重。不仅浑身发烫,咳嗽不止,有时,竟连睁开眼的力气也没有。
他直嚷着要背那人去看医生,但猫又却笑着拉住他的手,说休息一下就没事了。
李齐夕说不担心那绝对是骗人的,只是他盘算了半天,还是不知道该把那人背去医院还是兽医院。
而且他怎么也想不通,猫又怎么会病得这么重。
“我又不是神仙,受伤生病都很正常。”那人裹着被子,声音还是有些沙哑。
“你当然不是神仙了,臭妖怪。”李齐夕看着他,虽然嘴里调笑着,可眼里却尽是心疼。
猫又也没有反驳,只是闭着眼,笑得安静。
李齐夕在猫又床边坐了很久,看着那人似乎睡着了,他才站起身来,只是还没迈开步子,就听猫又的声音轻轻响了起来。
“齐夕……”
“嗯?”
“能陪我说说话吗?”
“……”
“好想听听你的声音。”
李齐夕愣在原地,虽然一脸莫名,却还是坐了下来。他伸出手,覆在那人额头上,仍是灼热的触感。
“发烧了吗?”
猫又笑了笑,却突然握住了那人的手,然后极其轻柔的将它放在了自己的胸口上。
李齐夕看着那人轻闭着的双眼,眼神也不自觉的温柔起来。
“你会很快好起来的吧?”
猫又没有说话,只是过了好久才应了一个“嗯”。
其实李齐夕自己也不清楚那是什么感觉,尽管他心里有些担心,却隐隐觉得那人不会有事。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有那种想法,只是,他记忆中的猫又总是强大的。
他一直看着那人,不知怎地,竟突然笑了出来。
猫又听到那人的笑声,微微睁开眼,然后便是一眼的绿波荡漾。
李齐夕还是看着他,笑着说道:“真好。”
“啊?”猫又似乎没有听清,微抬起眼,静静看着他。
墨绿的眼眸,妖异的微光。
他的手还被猫又握在胸口,李齐夕却丝毫没有拿开的意思。
他只是一直看着那人,觉得从未有过的满足和安宁。
其实李齐夕以前的日子过得相当苦逼,对于一个没有存在感的小透明,还是一个工作也没着落的应届大学生,各种坑爹挫败感随之而来,不过好在他这人神经比较粗,各种辛苦也都熬过来了。
只是,虽然那些事都过去了,那样
的感觉却让他深入骨髓的铭记着。
那时候的李齐夕,除了逛论坛刷微博,没事拿着稿子联系配音,做得最多的事,就是一个人坐在沙发上发呆。
一坐就是一个多小时,其实他也没思考什么人生大事未来前途,就只是那么坐着,一句话也不想说。
虽说林少西是经常给他打电话,吐槽唠嗑,互相戳一戳对方的软肋,周末的时候还会一起出去喝酒,只是更多的时候,他都是一个人。
就像被世界遗忘了一样,他就那么安安静静的坐着。想着,也许自己回过神来时,已经是好多年以后了。
他甚至想过,要是自己吃饭的时候不小心噎死了,等有人发现他的尸体时,会是多久以后了。
后来李齐夕自己也觉得这样下去不太好,就开始做各种各样的事情来转移注意力,不让自己有空闲的时间来胡思乱想。
闲到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