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孩子们便推推攘攘的挤了过去,正想叫玄礼的名字,却听得墙内传来一阵乐声。
于是他们便自动噤了声,叠着罗汉就想往墙里看。
那也是道全第一次看到那样的景象,他甚至一瞬间就明白了为何他的玄礼师叔会对那人这般着迷了。
深墙中,小院里,却是白雪纷飞,琴声剑影。
一个黑色锦衣的翩翩公子,一个黄衫善舞的浊世剑侠。
太和焚香抚琴,连衿剑舞连连。琴声悠扬,却合着那人的一招一式,默契非常。
偶尔,那黑衣的公子会稍稍抬头,与那人目光相融,然后温柔一笑。满眼的柔情比梅林前的小湖一弯更有过之而不及。
一曲舞罢,太和起身,一手拿着披风,一手轻拍掉那人身上的积雪,然后将外衣披在了那人身上。
连衿仰起头,笑着说了句什么,却见太和笑着轻轻在他的额头上留下了一个浅吻。
漫天的白雪,却也不过是这两人的点缀而已。以天地为衬,与万物相合,如此而已,却也再畅快不过了。
孩子们还没有说话,倒是道全走到了玄礼身边,拉了拉他的袖子,却把那人吓了一跳。
“道全?”
“师叔在看那两位公子吗?”
玄礼脸红了一片,却一瞬释然般笑了出来:“我在看‘以物游心,逍遥一世’呐。”
“啊?”
道童们听不懂,玄礼却不再解释了。
然后,他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积雪,领着他们往观中走去。孩子们还想问些什么,玄礼却摆了摆手,笑着不再说话了。
再后来,观中真人夜观天象,得知煞星临世。而那人此刻所在,却是最与九
天接近之处,也就是这青岩仙山。
自然,矛头指向了初入仙山的太和与连衿。
“如若真是他两人之一,当要如何处置?”
“……”一众门人皆沉默不语。
“道家之道不同于大乘佛法,留蝼蚁之命,不如替天行道。”
玄礼骤然抬头,却见几位真人皱眉捋须。
“这天命煞星一说,也委实虚幻,究竟会如何,我们也无从探讨。”
“但防范于未然总是好的。”
“只是……”那是道全第一次看到玄礼在集会中发言,“各位师叔当真如此确定,所谓煞星就在那二人之中?”
众人缄默,这时却听一人厉声喝道:“你是哪个门下的弟子?”
玄礼立刻跪拜下来:“师叔恕罪。”
“你的意思,莫不是这天命煞星出自我太虚观内?”
“弟子……弟子不敢。”
那一日的集会并没有探讨出结果,但玄礼却开始思虑这事。
很长一段时间,道全都没有再见到他的师叔,本来他还道是师叔惹恼了观中真人,被关在了思过崖中。可是一日,他竟在西厢后的竹林处见到了玄礼,同时还有那个姿态翩然的黑衣公子。
难得那个黄衫公子不在,他正想开口唤他师叔,却发现二人似乎正在谈话。于是赶紧找了棵绿竹,藏了起来。
“太和公子,你可是听说了那事?”
男子抬起头来:“煞星一说?”
“嗯。”
“确有耳闻。不过在我看来,这事委实可笑。”
“可笑?性命攸关之事,何处可笑了?”
“天命煞星,既是九天之定,如今却视之为蝗虫走兽,避之而不及,想来,不是可笑非常吗?”
玄礼没有说话,只是兀自皱起了眉头。
如此想来,那人所言确实不假,即便知其不公怨起不平,可事到如今,却也没有其他退路了。
“除天煞,平天下。这是九天之意。”玄礼看着他,“但是……”
太和抬头,脸上却无丝毫担忧之意,那般的云淡风轻,又是那般的无畏无惧。
“……我与几位师叔商量,欲保护你们下山。”
“不怕触犯天威,祸害苍生?”
“不是不怕。只是我心中尚有疑虑……况且……”
太和扬眉。
“况且,你二人之中,至少一人身世清白。不过……”
“不过……我们必是生死与共。一人为恶,一人却与之
为伴,你们是担心此事吧?”
玄礼停顿了一下,过了好一会,才慢慢点了点头。
太和轻笑了一声,然后转过身,朝着西厢走去:“何时遣送我们下山?”
“明晚子时。”玄礼在他身后轻轻应道。
“那便如此吧。”那人笑着应道。
道全停了下来,捋了捋白须,看着眉头深锁的玄礼。
“师父,那所谓的天命煞星就是太和……”
“无人可知。”
“为何不可知?如今被天界惩戒的人,不正是他吗?”
“这是他自己的选择。”
“此言何意?”
道全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却不作解释。
那夜月色如凉,只是太和回了小院之后才发现,连衿竟不在房内。
太和在屋里坐了一夜,终于在天微亮时等来了那人。
一脸疲惫,身上也是长衣沾湿。连衿没多做解释,太和便也没再多问。
那晚就是玄礼与他们相约的下山之期,太和把这事告诉了连衿,那人略有些惊讶,却转瞬笑道:“如果我们二人之中,当真有一个‘祸害’,你猜会是谁?”
太和展眉,却笑而不语。
“一定不是你。”连衿打趣道,“像我这般的好头脑,又像我这般的好容貌,莫不是反派奸人未免太可惜了一些。”
“是是是。正如连衿所说,像我这般的木脑袋,又同我这般的坏皮囊,还是安心做个本分人吧。”
连衿拍手笑了起来,太和在一旁看着他,笑得宠溺。
等那人终于不再闹腾,那温柔的男子却轻轻补充道:“无论你在何处,我必会生死相随。”
黄衫男子笑着抬起头,却轻靠着那人,不再说话了。
夜里,一切按原计划进行。
太和同几位道长从西边下山,而连衿却与玄礼一行走了东面。两人兵分而行,也好掩人耳目。
只是等到太和一行人到达先前约定的梅林时却迟迟不见连衿的身影。这一等便是一夜,等到晨光初现,却还是不见那人归来。
太和终于再也等不下去,抛下众人,再次登上了青岩仙山。
一切如故,雪中道观,暮鼓晨钟的修道之人。
可他翻遍了整座道观,却仍旧寻不到他的连衿。
也是同一天,天命煞星现世,血染青岩。
无数太虚弟子惨死在他的手中,无数年轻的生命化作了孤魂。
道全跟许多同辈的弟子一样,目睹了这场
惨剧。
也是从那天开始,他便再也没见到他的玄礼师叔了。
后来太和之事引得九天关注,天兵天将众神仙佛,缉之拿之,却仍未平息那人的怨气。
天地之间,生灵涂炭,究竟又是谁之过错?
天上与人界终究不同,九天一役之后,人间已是近百年过去。
人世匆匆变化,道全已当上太虚掌门,而在某一日的清晨,观前有弟子拾得一名弃婴。
襁褓里有一书函,写着“玄礼”二字。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七夕快乐~
单身的妹纸就跟咱一样,把它当成一个该死的星期四吧~^v^
☆、第三十六章 青岩仙山篇(四)
“后来,那个孩子便成了我的关门弟子。”道全轻轻说道。
玄礼看着他,一时说不出话来,过了好久,他才轻轻唤了一声“师父”。
“小徒弟越长越大,倒是与我那良善的师叔越来越像了。”
“……”
道全看着他:“也许这便是天道轮回。”
“那一夜死伤众多,师叔伯的尸体堆积成山,也许师叔也是葬身其中了。”
玄礼还是想不通,这故事中的疑问实在太多了。
比如那一晚究竟发生了何事,比如连衿的下落,比如那个婴孩为何会名为“玄礼”……
“你想不透彻的,也正是我无法参悟之事。可事到如今,往事如何,有何重要?”
“师父……”
“如今称我为‘师父’,还合适吗?”
玄礼张开口,却还是欲言又止。
道全合上眼轻轻摇了摇头,似乎有些疲倦了,半响无言,过了一阵,他也退出了卧房。
如今的青岩仙山已经不再下雪了,年岁早已不同。
只是前尘过往,当真如道全所说那般,全然不再重要了吗?
太和魂梦归来,不也正是为了那段过往吗?
玄礼想不透彻,却也只有不再去想了。
一日,他不知怎地又走到了那座幽静小院之中,遍地苍凉,似乎长久地无人居住。
眼前还是那人在门前焚香抚琴的景象,忽地落得这般凄清,让他有些适应不及。
他踏入旧居,推开小屋的木门,却见床榻上放着一条黄色的发带。
似乎是连衿之物,四周尘埃密布,却惟独此物光亮如初。像是被人长久的细心保存过,而如今又被人放置在这里了。
玄礼上前,将那发带拾捡起来,上好的锦缎,果然是富家公子之物。
他拿着那发带摩挲了一阵,却恍然觉得脑海中有什么一闪而过——
“小道爷,你起得还真早!”少年轻佻的声音。
小道士回过身去,果然看到那一袭耀眼的黄衫。
“你叫玄礼是吧?”连衿抬眼问道,“老是看到你在我们的小院前乱晃呢。”
“没……没有。”玄礼有些惊慌,“我只是路过这边,西厢后面的竹林有些能治病的药草,我时常会去采些……”
“哈哈哈,看你那样子……哈哈,真是逗坏我了……”
玄礼这才知道自己又被他拿来玩乐,赶忙住了口。
“太和还在小睡,真是无趣得很。”
“你们两人关系很好?”
“我们是总角之交,骨肉难分。”
“真好……”玄礼看着眼前那人,轻轻呢喃道。
“小道士,你方才说了什么?”
“啊?”玄礼又慌了心神,“没,没有。”
“哎,你这般个性,放到这浊浊尘世,委实不讨人喜欢。”
“……”玄礼低头不语。
最后只听得那
少年唤了一声“他好像醒了……”,一切便消失在那渐行渐远的脚步声了。
——百年前的记忆尽数袭来,而百年之后,玄礼站在尘埃满布的旧居中,一时无法应对。
几天之后,后山禁地,山中囚牢。
玄礼提着山灯,夜路至此。
“是你?”
“嗯。”
“你记起来了?”那人扬眉问道。
玄礼移开视线,答非所问道:“……想不到百年过去,你竟还是容颜不改。果然……”
“果然什么?”太和轻笑了笑,“我果真同大家所说那般,是魔障妖物?”
“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你是何意?”
“师父曾经说过,万物兴亡有序,轮回更替不改,一切皆由命理规律所约束,不可妄自更改。”
“所谓凡尘规矩,也不过世人作茧自缚、画地为牢。”那人停顿了一下,“那你师父可曾告诉过你,这世间万物生态各异,即便逆天而行,又有何不可?”
“违背天道?”
“小道士,你可曾想过,再无严寒酷暑,再无生老病死,再无凄清孤寒,再无累世怨恨?”
“再无严寒酷暑,再无生老病死?可万物错序,必会……”
“必会如何?”那人语气强硬,玄礼突觉有些无言以对。
看他不回答,那人也转过身,没有强问下去。
玄礼就站在门口,一响无言。过了好久,他才试探的问道:“玄礼修道不精,却也懂得何为凡人天道。”
“……不管是仙人还是魔物,长生之念,也不过是因为贪图这无尽时光罢了。毕竟岁月绵长,而人世短暂。”
玄礼停顿了一下,才颤抖着问道:“你此言何意?”
“这是连衿曾同我说过的话。我与他,本是想窥破这天道轮回,永生永世的在一起。”
“……”玄礼再也说不出话来。
“只是造化弄人。”
那人轻叹口气,却听一旁的玄礼低声说道:“我是……”玄礼声音极小,“……来带你离开的。”
身前那人抬起眼,正想调笑一番,却在对上那人坚定的眼神后,再也说不出话来。
玄礼也不知道他记起了多少过往,或许只是分毫,却也想放手一搏,哪怕是孤注一掷,哪怕是破釜沉舟。
只是如今,他比谁都清楚,他和那人都只有这一次机会了。
几个时辰前,青岩仙山,凌云梯前,一袭蓝衣道袍。
“师父,请许弟子离开。”
少年行一步,便跪拜一步,额头上早已是血迹斑斑。
云端的道观却始终闭门紧锁。
“师父,请许弟子离山。”
每一声都铿锵有力,坚定如磐石般决绝。
“你这又是何苦?”突然道观中传来一声哀叹。
“师父!”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