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默然的点头,一口一口将点心吃到嘴里,眼泪却不住地向下滚落。合德仿若没有看到一般笑着道:“好吃么?”
我强扯出一丝笑道:“好吃。”
合德笑着道:“那姐姐便包回去一些。”
我微微颔首,然后终于出声道:“合德……”
“姐姐!”合德突然打断我,敛了笑意。正色的看着我,逼回了眼中的泪道:“合德对不起姐姐。”
我再也忍不住哭出声来,却不住地摇头。合德继续道:“姐姐不知道吧,若非合德,姐姐不会进宫,不会承受这么多。”
我看向合德。合德拂去泪水道:“当初温玉的那副锦语的画,还有写给锦语的诗。其实合德都知道其中的含义,因为合德的自私。不想再过那般清苦的日子,不想自己吃苦,不想姐姐吃苦,才会忍痛引得姐姐知道一切,看着姐姐痛苦的和温玉断情。”
我猛地一震,不可置信的看向合德,合德苦笑道:“对不起姐姐,都是合德的错。”
我摇了摇头道,抚着她的发鬓落泪道:“姐姐不怪你,若非你,姐姐又如何能与陛下再次相遇,相爱,相伴?姐姐谢谢你,谢谢你让我拥有了这一份爱。”
合德倏然哭出来,抱住我,在我耳边喃喃道:“姐姐,合德告诉你一个秘密,进宫那日,陛下没有chong幸我,只是共枕了一夜,第二日陛下割了手,在贞洁帕上滴了血,只为了保全我的体面,陛下都只爱姐姐一人,若非姐姐请求,陛下不会纳合德进宫。”
我身子猛地一震,合德却徐徐笑道:“合德为姐姐高兴,姐姐遇到了一辈子的爱人,姐姐知道么?陛下与姐姐吵架分离那几日,痛苦不堪,合德从没见过英姿的陛下会那般痛楚挣扎。在外人眼里,都道合德专chong六宫,却不知道,陛下到了合德宫里,日日莺歌燕舞,却只是为了麻痹自己的心,到了夜深人静时,陛下总会让臣妾讲姐姐的故事,兜兜转转,合德不知道给陛下讲了多少遍,陛下从来都不觉得腻,反而每次都会笑的那般温暖。”
我抱着合德不住地哭泣,哭泣的身子也开始颤抖,合德喃喃道:“姐姐,你知道合德那时候有多纠结么?因为合德爱上了一个不该爱的人,合德爱上了陛下,爱上了一个一心只有姐姐的人。直至一天,我不能再忍住自己对陛下的爱意,在陛下的酒里下了催情药,那是陛下第一次chong幸我,姐姐知道合德有多幸福么?可是陛下喃喃自语的依然是姐姐的名讳,那时,我就知道,自己错的有多离谱,而陛下,也再没有碰过我。”
我哭泣着摇头,合德轻轻抚着我的发丝道:“姐姐真的很幸福,在合德心中,没有什么比姐姐的幸福更重要,所以合德笑着看陛下与姐姐和好如初,看到姐姐与陛下如老夫老妻般的温情,合德一切都想开了,姐姐相信么?合德真的想退出。”
“我信,我信。”我哭着点头,合德笑着看向我,然后失神的看着一处喃喃道:“昨夜我只是想彻底的将陛下还给姐姐,想最后得到陛下给予的温情,哪怕那只是短暂的一刻,可是姐姐相信我,合德没有想到,没有想到会让陛下……”
合德哭出声来,一把扑进我的怀中道:“姐姐,原谅合德,原谅合德一次好吗?”
我摇着头,抚着合德的发鬓,含了泪道:“姐姐不会原谅你,因为这些不是你的错,是姐姐的错,姐姐当初不该执意让陛下召你进宫,为了自己,让你卷入这场是非阴谋中,合德,是姐姐的错。”
“是姐姐让合德遇到了陛下不是么?”合德笑着替我拂去了泪水,然后笑着道:“父亲临去前,合德依然记得,当着父亲说要保护姐姐一辈子,合德不会忘,一辈子都不会忘。”
我哭得不能自己,只能颤抖的点头,合德笑得如同纯洁的孩子,然后缓缓偏头靠在我的腿上道:“合德无憾了,能与姐姐,与陛下守了这么多年,已经足够了,可是合德多想继续陪着姐姐,保护姐姐,可惜不能了,再也不能了,姐姐,对不起,合德再不能保护你了,离开这里吧,这里太阴冷,太森寒,离开这里,姐姐才能真正的快乐,才能安然一世……姐姐,合德好累,合德要睡了,姐姐不要哭,一定要代替合德活下去……”
合德的声音越来越微弱,直至最后悄无声息,周围陷入死一般的沉寂,我身子一僵,缓缓低头看去,却见我的裙上一抹鲜红的血迹,灿如彼岸花,嗜血的触目。
我身子不停地抖动,我抬手抚过合德的脸,只见合德安详的睡着了,好像出生的婴孩般,纤长的姐妹覆在阖着的双眼上。
“合德,合德……不要丢下姐姐好不好,不要丢下姐姐……合德起来,起来啊……”我轻轻摇晃着合德的身子,然而合德再也听不到我的声音了,我紧紧地将合德搂在怀中嘶声力竭的哭起来,这一刻我觉得天已经塌了,我的世界已经再没有我能留恋的了。
我什么都做不了,只能触摸到合德越来越冰冷的身子,合德就这样去了,她还那么年轻,却是我一手促成的,也是太后一手促成的。如果不是我,她不会进宫,不会为了保护我,向太后投诚,做太后手中的一颗棋子。
合德死后,樊嬺暗地告诉我,我曾经暗中帮助王凝华,与太后的王氏家族抵抗,为陛下博得政权一事,太后早已发现,是合德知道了,甘愿做太后斗垮许氏的一柄利器,只为让太后放过我,因此最终死的是王凝华,而我,却因为合德而活到至今。班婕妤被废后许氏巫蛊一事牵连,也是太后暗中指使合德所为,原因与许媛不能诞下皇子一般,班氏一族是名门,太后不想在自己的眼皮底下出现第二个许氏,因此合德做了那利刃,而太后却做了幕后的好人。曾经我因此怨恨合德,如今想来,我竟如傻子一般,我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合德为了我都承担了什么,却与她错过了那么多,而如今,一切都晚了。
第四十四章 大结局(一)偷得浮生朱华梦
建平二年,丁、傅二族逐渐兴盛,与王氏相抗衡,长信宫太皇太后再也没有当年的弹压能力。
夏四月,诏曰:“汉家之制,推亲亲以显尊尊。定陶恭皇之号不宜复称定陶。尊恭皇太后曰帝太太后,称永信宫;恭皇后曰帝太后,称中安宫。立恭皇庙于京师。郝天下徒。”
立时汉宫出现了从未有过的场景,一朝天子,四宫太后并立。长信宫太皇太后王氏,永信宫帝太太后傅氏,中安宫帝太后丁氏,还有中宫皇太后,便是如今的我。
原以为抱琴终究是守得云开,却未曾想到抱琴竟在一个凄凉的六月静静地随刘康去了,我仍旧还记得,她临死前那许久黯然的眸中凝着从未有过的光亮,嘴角噙着温暖的笑意,靠在榻边,一手握住我,却向往的看向窗柩透出的一抹光亮温然道:“主子,王爷来了,终于来带抱琴离开了,我终究等到了,终究等到了……”直至阖眼的那一刻,眼角还渗出了喜极而泣的泪光。
有时候我会静静地想,抱琴这一生比我更完整,至少,她有一个孝顺的孩子,能体会到一个母亲的幸福。
抱琴死后,欣儿辍朝三日,曾言:“朕闻夫妇一体。诗云:谷则异室,死则同穴……”最终抱琴与刘康同穴,圆了抱琴的心愿。
然而欣儿却总会在夜深人静时黯然哭泣,我不会忘记他跪着靠在我怀中,虽然已是五岁皇子的父亲,是手握乾坤的皇帝,却哭的像孩子般。我能够感受到他对我的信任与依赖。一如对抱琴一般,长信宫的冷漠,永信宫的算计,欣儿如何会不知道,只有在我与抱琴面前。他才能无所顾忌的抒发自己的痛楚与压抑,待到天明之时,又将是那个独坐高处的天子。
~~~~~~~~~~~~~~~~~~~~~分割线~~~~~~~~~~~~~~~~~~~~~~~转眼又是一年春好处,漫城的烟柳,倏然柳枝轻扬,燕子翩跹而过。暖暖的春色将永巷的花一夜催开,我站在高高的城楼上,静静地眺望着四月的长安,濛濛细雨下,看起来那般温婉多情。像极了吴县,埋藏我与合德儿时记忆的地方。
然而再美,却也比不过那城楼前的莺莺燕燕温柔缱绻,娇俏美好。这一幕极为熟悉,记得曾经我也站在这里过,身边依然是打着青绸伞的子衿,然而不同的是,子衿益发沉稳的双眸。还有如今缀满凤冠珠翠的我,已然是一朝的太后。
“子衿,记得哀家刚进宫时问及你年纪。你是比哀家长六岁吧?”我转眼看向身旁的子衿微微启唇。
身旁的子衿微微一笑道:“太后好记性。”
我微笑着转头睨向远方道:“时间可真禁不住留啊,一晃眼连你也是三十多的人了,哀家也是老了。”
“太后若也算老,奴婢可不得半个身子埋黄沙了?”子衿难得讨巧的说了一句。
“可不是,在奴才看来,太后若让下面的新秀看了。只把太后叫姐姐才对。”李朝恩也耍巧的插嘴。
我“噗嗤”一声笑出来道:“罢了,罢了。哀家是一张嘴难敌你两人,日子熬久了。没把你们熬正经,反倒越发熬得鬼精了。”李朝恩和子衿相视一笑,都上前来恭谨地扶着我向城楼下走去。
待我上了凤輦,李朝恩与子衿退居两侧,身后跟着一众的宫人銮舆,待凤輦经过甬道时,恰巧碰上了养德宫曹顺领着新秀入宫。
曹顺一见我,连忙跪地请安道:“奴才给皇太后请安,愿太后长乐无极。”一众新秀都惊在那,呆呆的看着我,瞧了许久,才听到身边儿内侍的提醒,仓皇的跪地行礼。
“新进的家人子们还不熟悉宫中规矩,乍一见皇太后凤仪,一时失态,还望皇太后恕罪。”曹顺一见,连忙儿讨巧道。
“罢了,你还仍和哀家第一次见你一般,就属嘴讨巧,鬼机灵这么多年也没变。”
曹顺笑着抬头道:“若非当年太后知遇之恩,奴才哪能到今日。”
我笑着摇了摇头,转眼看向一众家人子,入眼皆是俏生生的女孩儿,脸上仍是没有褪去的稚嫩与纯洁,好像竹林里的清泉,一如从前刚入宫的合德,抑或是我自己。
“陛下登基一年,永巷总算是盼的春色了,哀家打眼瞧去,都俏生生的能掐出水来,方才子衿和李朝恩还讨巧说哀家不老,这会子你们自己瞧瞧,可是打自己的脸了?”我笑着靠在輦上,偏头看向子衿,子衿笑着抿嘴正欲说话,却突然一抹清音插了进来。
“皇太后如皎皎明月,万万年年,也明月依旧才是。”
我转头看过去,却是一抹清影落入眼中,姣姣然如雨露桃花,美好嫣然,站在一众惊滞的家人子中,不卑不亢,倒如一只清荷。
我探询的笑看了一眼,那女子便微微欠身谦恭道:“奴婢董媛,因初入宫便能得幸见皇太后一面,欣喜使然,举止失态,求皇太后降罪。”
求降罪,却不求恕罪,是个聪颖的女子。我笑而不提治罪一事道:“宫中的女子,无不是为得见天颜而欣喜,你见了哀家却是如此欣喜以至于失态,哀家倒是不明白了。”
董媛笑着微抬首道:“奴婢在宫外时,从小听皇太后的传奇事迹,因此一直期望能得见皇太后凤颜,未曾想到刚踏进宫门,上天便圆了奴婢的梦。”
我微一挑眉,看向她笑道:“你倒与哀家说说,你都听了哀家的什么事迹?”
她娇妩笑道:“奴婢听闻太后您曾经以惊鸿一舞,与先帝定下了一生的情缘,陛下将最华美的远条馆赐予太后,陛下曾亲自为太后描画世人效仿的‘联娟眉’,世上独有太后您会‘踽步’,能作掌上舞,轻盈如燕,陛下为太后亲取名,还称太后您是大汉舞艺第一人,还有陛下送与太后的‘凤凰宝琴’,太后于太液池的乘风欲去,陛下为此特建‘七宝避风台’给太后,还有最重要的……”
她微微抬首看向我笑道:“先帝与太后一生相濡以沫,鹣鲽情深的爱情,让世人羡慕赞叹。”
这一刻我失神了,看着那灿若夏花的笑颜,我脑海中浮现了我与刘骜的一幕又一幕,那些属于我们的美好记忆,如今从眼前这女子口中说出来,却恍然如梦,心中倏然一暖,眼眶微热,我微微偏头忍住了泪意。
“董媛?”待我转首时,我已端然一笑。
眼前的女子在众人艳羡眼热的目光中微微颔首,端庄笑道:“回太后,是。”
我没有再接话,只收回了目光,转头看向甬道远处,然后启了笑意道:“安宜也该急着要寻哀家了,回宫吧。”
李朝恩忙道:“是。”然后昂首扯着嗓子道:“回宫!”
凤輦轻起,悠悠掠过了那一抹莺燕。
“那家人子倒极为聪颖,想必将来不止于此。”李朝恩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