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一的不同大概是列长风脸上那副巨大的墨镜,差不多遮掉了他的半张脸。
安戈忍俊不禁的目光落在那两块硕大的镜片上:“头儿,你这打扮还真是,有个性……”
列长风不以为意地摆手,示意安戈跟自己进去,“安婷跟你说了?”
安戈露出一点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的表情:“你们搞这突然袭击,可吓坏了不少人。”
列长风在这种生活问题上依然杀伐果决:“就是领个证,不打算大办。”
安戈只能耸耸肩,闭上嘴巴。
前面的人绝不在乎别人会怎么看待这场婚姻,实际上他也不在乎。
列长风是比安婷年长十几岁。在此之前,安戈从没想过自己那个其实很有主见而且对战争与和平拥有自己独特看法的妹妹会嫁给一个现役军人,虽然这个现役军人似乎已经完全被杜绝再上战场的可能。甚至于,安戈现在还有些拿不准自己跟列长风之间究竟应该怎么彼此称呼,叫叔叔叫长官叫了十几年,突然之间要改口叫妹夫,这不是习不习惯的问题,而是做不做得到的问题。但是那又怎么样?他们都不是拘泥于世俗规范的人,如果安婷觉得这就是她的幸福,安戈绝不会横加阻挠。
安戈的这种态度一点都不出乎列长风的意料,所以他根本就没问安戈的看法,而是直接说了婚礼的日子,交代了一下到时候要走的几项必须程序。互相敷衍怀疑试探之类的事,在他们之间大概永远都不会发生。列长风相信,安戈必定会在那一天以最好的状态出席。于是,长久没见的两个人就这么简短地交谈着,一路走到了列长风在军事博物馆里的馆长办公室。
这里不是禁卫森严的特航基地,有时身为馆长,他还要接受采访,或是接待来宾,所以列长风的这间新办公室陈设不像原来的特航大队指挥官办公室那么冷硬简单。办公桌背后的墙边竖立着巨大的玻璃柜,柜子里有珍贵的纪念品和现存各个时代的军队奖章。另一道墙边甚至还有一张看起来很舒适的沙发,茶几上摆着一套漂亮的茶具。
列长风一进屋就摘下军帽,指指一旁的椅子,像多年前一样用命令式的语气说:“坐。”
安戈扫了一眼,却选择把自己舒舒服服地窝进了那张沙发里。
难得穿上身的校官制服很快就在摩擦和挤压中布满了褶皱,一年前换装的新制服就是这点不好。
某位坐没坐相的中校很不以为耻地想,要不怎么大家平时都爱穿作训服哪。
事实上,自打青春期那种爱炫耀的兴奋劲过去后,安戈就很少穿着制服正装招摇过市了。
列长风无奈摇头,这种没骨头似的坐法当年他花了多少力气都没能给安戈改过来。
其实这样的状态对现在的安戈来说却已经是一种常态。
以前别人都说,他认真起来可以是最精锐的战士,懒散起来也可以比最糟糕的死宅形象更坏。
杜晗宇的意见是——安戈的懒其实是骨子里的不在乎,人想开来了也没什么是不可以的。
所以哪怕是在列长风这位严师面前,安戈也没有摆出一副正襟危坐的姿态来。
随着咔嚓一声火石的轻响,烟龄远超安戈的列长风习惯性地起点支烟,也没打算再在军容仪表之类的问题上跟安戈饶什么嘴皮子,开门见山地就直奔最敏感的那个话题:“终于肯从你那个狗窝里出来了?是打算回特航?”
安戈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突然冒出句似乎不太相关的话:“秦刚家的小子六个月了,长得虎头虎脑,特别好动。”
列长风皱眉:“别以为我不知道小叶每星期都跟你通讯,多少机密都泄露了还差这个?”
安戈抬头笑:“我们的通讯内容可没违规。”
列长风冷哼一声:“跟老同僚炫耀一下又开庆祝会了这可以算是打擦边球,可抱怨哪个实验室使用过度老要检修这种话,你当真有人要挑刺的时候能瞒混过去?到什么阶段需要以什么频次使用哪些辅助器材这点你比谁都清楚,就差把数据直接抄送给你还说不违规。内务处的审查什么滋味那么快就忘了?你们这几个家伙,哪个都不省心!”
安戈对列长风了解这些细节完全不惊讶,经营十余年,这位前任大队长没点余威那才应该奇怪。不过他的注意力像是完全不在这场谈话上,而是对茶几上的那套茶具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低着头,一边摩挲观赏,一边仿佛漫不经心地又把话题引回到原来的地方:“这事小叶有分寸,我也有分寸,您放心。对了,秦刚家的那位罗莉莉不是火星移民区一个很普通的幼儿园老师吗?挺淳朴一姑娘,除了孩子别的事都不怎么上心,这又没考级,又没得奖,她怎么会给调到首都来了?”
列长风看着自己的弟子兼大舅子,默默地抽了会儿烟才说:“想到了?”
安戈依然低着头,笑了笑:“我只是察觉到一个规律,可又有些拿不准……”
列长风倒不掩饰:“像瀚海计划这种顶级绝密计划的主要负责人,不会没有某种约束机制。”
安戈打开茶壶盖子看了眼,然后翻过个缀满了馥郁玫瑰花朵图案的光洁瓷杯给自己倒了杯茶,捧在手里闻着香味慢慢品了一口,这才抬起头看向列长风:“我不记得这些年来曾有跟我是近亲关系的人被调来首都,最起码在安婷之前没有。至于她的调动,那应该跟我没多大关系。”
列长风的回答显得有些冷酷:“因为你从来都不是瀚海计划的最高负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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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四、谁是谁的责任(中) 。。。
安戈并不介意,只是轻轻摇摇头:“瀚海计划的最高负责人最初是您,现在是秦刚,这跟谁是组长没有关系,只跟谁有权限能接触到所有最绝密资料有关。我知道到我手里的东西一直都是经过某种删选的,所以我能够理解您的这个解释。但是您不要忘记,在实测成功后曾经有一段空白时间,那时您已经离开基地,而秦刚的级别显然还不够。我想当时的最高负责人不会是萧参谋长,因为萧岺一直在项目组,所以也不会是萧岺。那是谁?根据战场指挥权的顺位移交准则,应该是我?所以我说我有些拿不准,这种特例似乎不应该出现。”
面对这样的质问,列长风再度陷入沉默,像是在衡量是否或是怎样给予回答。
安戈则干脆身子一歪,在沙发上躺下,双脚翘得高高的,只差裹条毯子就能睡战斗觉了。
一支烟的时间不长不短,列长风在烟灰缸里按熄了快要燃尽的烟头,看了看已经闭着眼睛预备打盹的安戈,突然揭开了一个已经保存了很久的秘密:“在你十五岁那年,我跟你父母签过一份弃权和收养文件,所以在法律上,我才是你最近的直系亲属。”
安戈仰面躺在沙发上,身体一动不动,也不知是无动于衷还是过于震惊。
列长风的话却没有因为他的这种毫无反应而停下:“我是我父亲唯一的孩子,母亲也去世得早,因为这个约束机制,最初有很多人反对让我担任瀚海计划的最高负责人。可是安昊牺牲后,老林也伤退了,能选的人就只剩下我一个,是我父亲主动提出由他留守首都。那是十多年前,他还没到必须激流勇退的年纪,一点陈年老伤还不至于让他整天困于病房。其实哪怕是他后来真的病重了,只要他想,也完全可以带着整个医疗小组和维生设备上战舰。这是一个父亲甘愿为儿子所做的牺牲,我始终无法拒绝。现在轮到我来为你做些牺牲,我希望你也不会拒绝。”
安戈有很久都无声无息,像是沉浸在另一个世界中,几乎连呼吸声都低得听不到。
列长风站起来,走到他身边坐下,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臂膀。
虽然病情不允许安戈再做太高强度的训练,但几年来常规锻炼却始终没有放下,所以这具年轻的身体依然鲜活强劲,在很多人看来甚至精力充沛到让人自卑的地步。除了安戈自己,列长风是最清楚他曾经付出了多少的人,所以也更清楚安戈在想些什么。四十出头的列大校在人前总能保持最好的仪表,此时却端起安戈刚用过的那个杯子,浑不在意地喝了口已经冷掉的苦茶:“老梁提出的那个基因手术这几年一直都在继续研究,我知道他找你谈过话,可行性很高,我建议你接受。”
安戈长长地出了口气,突然开口说:“那回我差点光荣了,就为这基因手术。”
列长风点点头:“我不会干涉,也没有命令,这只是建议。”
安戈坐起来,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我再考虑考虑。”
列长风眉头微扬:“不用担心这事还会被人再利用一次,这点把握我还有。”
安戈听到这种隐含着腾腾杀气的话,终于笑了:“我哪有那么胆小。”
这一点列长风倒是很赞同,向来都只有安戈敢不做的事,好像还没这小子不敢做的。
气氛趋于缓和的时候,安戈最终还是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我不打算回特航。”
列长风想了想:“我能替你安排的地方就那么几个,你想去哪儿?”
这个问题安戈已经考虑了很久,所以这时回答得很快:“远域,我对巡航舰一直有兴趣。”
列长风的手指在膝盖上轻轻敲了几下,然后说:“问题不大,不过你真能丢开瀚海那一块儿?”
安戈笑得很诚恳:“秦刚他们干得不错,不用我再去横插一脚。”
既然他已经决定了,列长风不会在这事上多做干预,边起身边说:“我会安排。”
这是会面结束的信号,安戈也跟着起身:“要没别的事,那我先走了。”
列长风看他抻抻衣服准备朝外走,突然问了句:“对了,杜晗宇呢?不是跟你一起来了?”
安戈回头说:“同学聚会,航指的。”
列长风连日志都不用查就知道他说的是哪个,“那地方可是染缸。”
安戈挠头笑起来:“所以我现在就打算赶过去,也好早点把人拎出来。”
列长风也不留人:“去吧,晚上记得带人一起过来,安婷说要在家里招待你们吃晚饭。”
安戈有句憋了很久的话这会儿终于问了出来:“我说,你跟安婷到底是什么时候,那个上的?”
列长风在别的事上尽可以纵横开阖,对这事却也有点儿摸不着头脑:“不知道。”
安戈忍着笑:“应该不是安婷勾搭你吧,我记得这丫头因为小叔的事对当兵的一直不感冒。”
列长风恶狠狠地瞪他:“你妹妹比你有魄力。你到底什么时候跟杜晗宇结婚?”
安戈差点绊了个趔趄,“我什么时候说过要跟杜晗宇结婚了?”
列长风的眼神很不善:“耽误别人那么多年,转脸就不打算负责任了?”
安戈气急,挥挥手想说什么,最后还是恼火地闭上了嘴,深吸口气,拉开门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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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四、谁是谁的责任(下) 。。。
学院区一幢样式古朴的小楼里这时正在举办联谊会,大厅里有端着点心饮料的专业侍者穿梭来去,乐池里有乐队在演奏轻快的乐曲,人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谈论着各式各样的话题。这种联谊会在首都这个地方天天都能看到,而在这里,唯一不同的大概就是多数与会者肩头都佩戴着的军衔章。
杜晗宇独自坐在角落里,没吃东西也没喝酒,只是很冷静地选择了旁观。
从几个议题正热的小团体中脱身出来,瞿若非推着轮椅来到杜晗宇身旁,递过一杯香槟。
“觉得无聊?习惯就好了,其实他们现在聊的内容也许对你会有用,是关于新的后勤法。”瞿若非微笑举杯,同时周到地回应着近处或远处几位其他来宾的目光。他现在是第一军校海王星校区宇航指挥专业常驻在首都地区的校友会联络人,负责组织和举办每个月的聚会,对这种觥筹交错的社交场面已经很熟悉了,而且还展示出了以前不曾发现的天赋。
“不是说安装合金腰椎的手术很成功吗?”相比眼前的热闹,杜晗宇更关心瞿若非的身体。
“能站起来,也能走一段了。”瞿若非笑着点头,“就是时间不能太久。”
“崔杰说你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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