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藤椅上小睡了好一会儿的小楼醒来时旁边茶几上的茶水已经凉透,微一扭头便看见了正在倚栏垂眸伤春悲秋的苏愉,遂奇道:“你不是去十里弄了么?”
苏愉回眸哀怨的瞥他一眼,不说话,只是又“唉唉”叹了几声。
小楼没来由的心生倦烦,抓起茶几上的那杯茶就朝他砸了去。
苏愉一偏头,那茶杯就擦过他耳鬓,砸到楼下去了。
刚巧楼下有个吊死鬼经过,那茶杯正好就不那么不偏不倚的落到了他脑袋上。
原本心情就不大顺畅的吊死鬼被这么平白无故的砸了自然火大,怒火中烧的也没管那房子是谁家的就朝楼上大骂:“楼上的搞什么怎么回事儿啊有没有公德心啊就乱扔东西我操夫妻打架好歹也注意下影响留意下旁人成不你们这么折腾侵犯了公民生命健康权我可以告你们我告诉你们要不下来赔个理道个歉我跟你们没完……”
楼下吊死鬼还在喋喋不休骂个没完,楼上苏愉朝小楼撇撇嘴:“得,这丫还是个文化法律鬼,真能唠。”
“……”
吊死鬼骂了一阵,见楼上还是没动静,登时更怒了,一把火蹭蹭蹭烧成了三把,噼哩啪啦又是一通狂轰乱炸:“□的王八蛋我X你妈我X你全家祖宗十八代老子咒你们生的儿子没□儿屁股长疮脚底流脓……”大有不把房主人骂出来誓不罢休的架势。
“我靠,国骂都出来了,”苏愉眼角抽了抽:“看来还是个华夏天朝鬼。”
房主人还没应声,邻居家倒是被吵的发火了:“隔壁楼下的那谁你个欠补的再吵个没完姑奶奶我就赏你颗手榴弹尝尝!还让不让人过了!”
于是终于清静了。
苏愉咂舌:“强悍!”
小楼瞥他一眼,一言不发的下了藤椅走向他,苏愉以为小楼生气了要揍他,遂忙往旁挪啊挪,不想小楼看都不看他,只是微微倾身探头往下瞥了几眼。
那吊死鬼抬着头正好对上小楼冷冰冰的眼神,恍惚间才反应过来此处是小楼住的宅子,一时慌了,冷汗噌噌的往外冒,忙不迭的弯腰鞠躬道歉:“冒犯了冒犯了……”
然后一溜烟跑的没影儿。
苏愉见状咧嘴:“我靠,说错了,你更强悍……”
小楼又慢悠悠地挪回藤椅上,闭着眼假寐。
“诶,怎么感觉冥府的鬼都有点怕你啊?”
小楼不答,只是唇角勾起一抹冷冷的笑,苏愉没有看见。
苏愉不知道的是,在这冥府之中,纵然是统领整个冥界的冥主殷离是都尚且要敬他三分,更何况寻常鬼众?只是是何缘由如今时日已久,知道的怕是也没几个了。
就是连小楼自己也是不知道缘由的,亦或是,早不记得了。
也只有苏愉这个白痴才敢对他这么瞎乍乎。
“唉唉……”
小楼皱了皱眉:“你有完没完!吃饱了撑的是吧唉唉唉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怀上了。”
“呃……”苏愉微愣了会儿,才道:“我在想啊,那得是什么样的美人儿才能让人心甘情愿的等了几十年不说,连死了到地府来了还死等着不肯忘——那是女妖吧。”
“什么?”小楼并不好奇,只是接着顺口就问了。
“啊……十里弄裁缝店的那老头,你不知道?”
“不知道。”
“啧,我还当全冥府除了我其余的全知道了。”苏愉有一下没一下的用指甲在栏杆上划拉,“那我给你说说。这事儿啊,说来话长了……”
事情是这样的,苏愉去了那家裁缝铺子以后同那老头订制了衣裳,之后闲的无聊就在铺子里转悠,转啊转啊就瞧见了一身收在一个做工精致的木匣子里的红嫁衣,木匣的盖还没合上,显然是人刚打开来看过。
苏愉一时好奇——或者说是一时嘴痒就开口问了。
老裁缝的故事苏愉隐约的听人提过些,但到底是不清楚——旁人听那故事听的腻烦,可苏愉这没听过的却是好奇的紧。
“老人家,这嫁衣是……”
没想到这一问好似在大坝底凿了个小洞,洞虽小却也因此导致了大坝决堤——老裁缝的眼泪泄洪似的奔出来了……
从别人那儿听说的那老头话匣子一开就滔滔不绝的唠叨个没完,起初苏愉还是对这说法还是有些怀疑的,但是现时百分百确信无疑了。
故事·倾国美人
连翘镇是个奇特的地方,镇子名字特别不说,这镇子本身也是个挺稀奇的存在——一如冥府鬼街的十里弄。
连翘镇地处江南,风景独好,江南水土养人,江南的女子个个美的人比花娇,江南的公子也个一个赛一个的温文儒雅风神俊朗。
特别是这连翘镇,人都说这镇上有三绝,一说是镇上文人墨客才绝,二说是连翘镇薛家小姐貌绝,三说是连翘镇锦绣堂的织锦缎绣绝。
镇子西边有个东余巷,巷里有家人家复姓公孙,祖上是当大官的,只是祖上风光到如今来自是不再,这公孙老爷年轻时中了秀才,后来便再无所为,娶了个渔家女做妻,一年后生下一子,取名公孙烁。
谁想没过几年公孙老秀才一病不起,在他儿子还颤颤巍巍学走路的时候只有妻子忙前忙后的打理生活照顾爷俩的生活起居。
这年春天的时候,老秀才终于抛下妻儿撒手人寰,公孙烁才十四岁。
公孙烁本就天资聪颖,加上有个秀才爹爹教导,书也念的不错,只是这么些年来父亲缠绵病榻,他娘亲一个人辛苦操持家计,如今竟是再也无力撑下去了,只得让儿子弃了那一手诗书笔墨,入了镇上的锦绣堂当学徒。
可怜他原本该是擅绘一手好丹青挥毫吟颂风与月的风流佳公子,却落魄到弃笔持针引线成了裁缝学徒,何其可笑。
第二年春天,虽年近三十却风韵犹存的娘亲改嫁,十五岁的公孙烁从此孤身一人。
也是这一年,江南烟杨画柳的时节,镇子东边新搬来了一户姓薛的人家,说原是在京都做买卖的人家,家底子厚实,因素闻这连翘镇的诸多好声名,又因薛夫人病了,需要个地方安心修养,遂放了京都的琐碎事务,举家搬迁至此。
镇子里的人听了也都不禁暗自得意:“竟不曾想咱们这镇子的名声都传到京都去了呵。”
京都啊,那可是离得这镇子不止千里远了。
但镇子的人却是不知道这薛家是做什么买卖的,只是常见薛府大门不时的有人进进出出,镇里人虽好奇,却也都不好去问。
且说这薛家有位小姐,年方十三,单名一个颦字,是个出了名的美人,镇上有去过京都的人回来也说在京城常听人提起这位艳冠京华的薛家小姐。传闻说甚至连京都皇城里的那位主儿都有意要纳了她做妃子,奈何薛颦是商家女儿,于规矩不合这才消了那念头。
平日里上门求亲的人多的踏破了门槛——十三岁,该是姑娘家出阁嫁做人妇的年纪了,薛颦自是不院嫁的,薛家也只有这么一个女儿,何况还是个仙子一样的人物,自然是宝贝似的贡着,也舍不得她,便就由着她不嫁。
娉娉袅袅十三馀,豆蔻梢头二月初。
那样的美人,花朝节时领着一众侍女闲游,镇子里的人才得以一窥芳颜,真真叫做回眸一笑百媚生,那一笑,倾倒了多少连翘镇上自诩风流的公子少爷?
薛颦一笑倾城,花朝节的百花都因之失色。
无怪乎京都的烟花巷里的女人自认貌美都以颦儿自比。才十三岁的人儿啊,已然美成这般,不知以后会是如何光景。
有算命卜卦的老人见了她,摇头叹道:“红颜如斯,只怕不是什么好事啊……”
红颜祸水。红颜薄命。
似乎美人都是命苦的,却不知这薛美人的将来如何。
自古倾国倾城的女人都是妖孽,祸国殃民……那薛颦呢?
没有人可以预见的了。
而东余巷里的公孙公子依然是那个能织绣出最华美的衣裳的锦绣堂的学徒。
原本八竿子都扯不到一块的两个人。
那日薛夫人领着薛颦去了锦绣堂做新衣裳,公孙烁正在后堂被师傅责骂,缘分实在是世间至俗的两个字,然而多数时间它总是奇妙的让人想骂街。
佳人是该配才子的,英雄也成,然而那么多的故事里都说佳人遇上的总不是这样的人。
月老爱喝酒,醉眼迷离间错点的鸳鸯谱实在叫人生恨。
然,奈何?
小学徒唯唯喏喏地拜别师傅出了内堂,在大堂的一个角落坐下继续自己先时的活计,没多久眼前一暗,蓦地一惊,抬眼看时对上一双漂亮的眸子,正好奇地看着他。
那对眸子的主人美的不似凡人,脸上是带着几丝疑惑的浅笑。
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那双眼睛干净、澄澈,公孙烁却恍然以为自己深深地陷在了里头。
那样的美人是不应于这凡尘浊世可见的,她是仙子,只应在那凌霄琼楼中饮琼桨玉液,不食人间烟火。
年少的小学徒一慌,手上绣着牡丹的针扎破了手。
“呀——”惊呼出声的却是她。“你的手……”
公孙烁低头,食指尖冒出红豆大小的血。
从学徒做起,让针刺破手是常有的事,并不觉得疼。
那自小养在深闺的小姐却是不知,慌了神,轻蹙了娥眉:“我……这……”
公孙烁回了个淡淡的笑:“不碍事。”
“当真?”
见她不信,公孙烁便又笃定的点点头:“当真。”
“那……”正待说什么,那边薛夫人却已经在唤她了,只好匆匆忙忙用手绢捂住他冒血的指尖:“娘亲叫我了,这个……给你……”随后又匆匆跑开。
那边薛夫人拉着女儿的手训话:“姑娘家的,怎么净乱跑!”
又听她银铃般清脆的声音道:“孩儿知错了。”
公孙烁目送着母女俩出了锦绣堂,眼见着她们的身影逐渐模糊,愣了好久。
手中是她的雪色手绢,上头沾染了几点腥红——只是刺破了手而已,并不需要的。
然而他说不出口拒绝。
一见钟情。听起来不大可能的事,却总是一次又一次的上演,其中真假也已无从得知。
不过无论是一见钟情也好,日久生情也罢,归根结底都不过一个情字。常常到最后人也再无心去追究当初的“情”是因何而起了。
年少的裁缝爱上了薛家的美人。只是因为那一眼。
是了,那样的美人,合该让天下的人都爱上她,见过她的男人都会为她痴狂。
爱这个字是有很多含义的。
可以因为情而爱,也可以因为欲而爱。
然而当时稚年的裁缝还不懂欲,他之于她的爱,发乎深情的纯粹干净。
说来何其可笑,一面数言而已,怎么就深情了?
然凡尘俗世如此,情之所钟,多么荒唐!
此后似水流年,小裁缝长大了,出师了,已然能够独当一面,人们也早不再唤他“公孙公子”而是称他“阿烁师傅”。
自从那日锦绣堂内目送薛颦离开,尔来已有三年不曾再见,那颗心却还是念挂着她,从未忘却。三年呵,那么长的一段岁月,可以发生很多事,可以发生无数种改变。
然而他仍未娶,她亦未嫁。
他做过这样的梦:亲手为她缝制一身举世无双的华美嫁衣,绣上并蒂莲花和比翼飞鸟,衣角处还要绣上白头到老的誓言,看她穿上,执子之手,从此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是梦。是痴。
多么妄想!
故事·痴缠
听说,薛家的女儿病了。
阿烁听人说起的时候翻针如飞的手狠狠地被刺针了一下。
后来又听人说,薛颦得了奇怪的病,但具体怎么个奇怪法儿却没有人知道。
果然,美人命薄么?
又是一日,阿烁照旧料理完一些琐碎事务后出了门,却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起天已下起雨来,遂又回去找了把油纸伞匆匆忙忙往东余巷子里自己那小窝跑去。
到家门口的时候恍惚见到有个袅娜的身影站在那儿,心中微讶,细看时却发现门口空荡荡的,哪里有什么身影?
回屋,把东西什么的都卸下,安置好了却发现自己怎么都安不下心来。脑子里老是回荡着那句:“薛家的女儿病了。”
她病了……
诶,也不知怎么样了,病的重不重……
转念又想:她是薛家小姐呢,哪轮的到你来关心人家!可这心还是那么为她记挂着,一刻也安不下来。
终于还是忍不住,又抓了伞往镇东奔去。有人见他一副如斯紧张的样就问他怎么回事,他随口就答:“给人送货去。”
人听见了,再看他——空落落的,只有一把伞,送什么货呢,知他是随口敷衍,便也不再问了。
到了薛家大门口的时候雨下的愈发的大了,阿烁愣愣地站在门口这才发现自己这般作为有多唐突。
他这